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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賽博英雄傳 - 第二十六章 一點文學話題字體大小: A+
     

    「回憶過去啊……」巴比特順勢就坐到了向山旁邊的地面上:「大俠你有很多過去么?」

    向山掃了他一眼:「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現在還沒有到「宣告武神再次更生」的時候。向山並不打算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點亮「舞台」的時機不是現在。

    巴比特道:「是啊是啊,我可喜歡聽故事了。我每天都在尋找故事。如果您願意講講你過去的故事,我就不用煩惱今天播什麼了,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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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向山笑了笑:「你會煩惱這個嗎?歐·亨利和莫泊桑都是短篇小說的巨匠。在他們之後還有福樓拜——舊世代的文學家很多,用不完的。」

    「但舊時代的故事總歸是舊時代的故事。」巴比特說道:「我們這個時代的故事太少了。」

    向山再次抬起頭,看向那一輪殘月。

    新時代的故事太少了,因為「文化」被摧毀了。

    人們依舊被允許在網路上寫東西。他們可以自由的保留自己留下的文字記錄。但是「文學活動」本身的意義被剝奪了,因為「文化」被抹去了。現在的居民很多都覺得,用文字記錄「非真實」的故事,缺乏實際的意義。

    更別說,這文字大融合之後的時代,還沒有磨礪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語言之美」——並非是這種語言本身醜陋,而是它沒有機會形成美的形式。

    升華戰爭至今的212年,是文學幾乎完全空白的212年。

    至於為什麼說「幾乎」,是因為口口相傳的集體創作從未斷絕過。

    就向山所知,這個巴比特講述的少數長篇故事之中,就包括了「武神們的傳說」。這是武祖人格覆面們故事經過集體的藝術加工之後得到的呈現。

    除開蟄伏至死、未能化龍的第八武神之外,所有武神都在太陽繫上做出了轟轟烈烈的業績。就連第八武神,死亡的時候也驚動了整個世界。這些「不是向山的向山」,在世界上留下了足跡。這些足跡被有心人收集了起來,然後用藝術加工的方式串聯成完整的演義式故事。

    這節目是面向江湖人或者有志踏入江湖的少年人的。對於一般人來說,武神也只是虛無縹緲之物,是「哦,好像聽過」的東西。但江湖人卻很熟悉這一段故事。不管從哪一段開始聽,他們都能明白前因後果。

    就好像《三國》可以單獨拆出「定軍山」「戰長沙」,《西遊》可以只講「大鬧天宮」「三打白骨精」一樣。

    當然,某些選段在向山聽來,還挺……挺羞恥的。

    不過這武神傳說的故事也不能總講。這有一定概率引來官府打擊的。雖然戴森原則之下百無禁忌,但是講述武神的故事就等若是宣揚武祖的想法,是傳播俠義——在官府的邏輯里這「可以被定義為反人類」。

    不然巴比特也不用煩惱每天播什麼了。

    「如果是要講新時代的故事,那麼你為什麼不講自己的故事呢?」

    向山如此問道。

    「我的故事……」巴比特很錯愕,「您是說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有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經歷,這怎麼好講?」

    「莫泊桑先生即沒有和一個叫羊脂球的婦女同坐一輛馬車,也沒有一個叫做于勒的叔叔。」向山道:「你覺得他們是怎麼想出那些故事的呢?」

    巴比特沉吟片刻:「我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我就是覺得……我自己的故事,可能沒有過去的故事好。」

    向山道:「你覺得寫故事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巴比特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向山換了個方式詢問:「那麼,『發生在這個時代的事情』之中,有哪一件是讓你覺得『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才好』的?」

    巴比特眼前一亮,道:「您知道的啊大俠。就三年之前那個。」

    向山一攤手:「你再講講啊。」

    「三年之前,有一名大俠,在戒備森嚴的科研騎士團刺殺了一位團長閣下。他在撤離的時候,一個叫做老螃蟹的歌手為了幫助他撤退,主動前往松鷹城周圍,去廣播松鷹城軍隊的動向,好讓那位大俠有所準備。」

    「老螃蟹先生在官府的打擊之下,被一發中近程戰術導彈打中了。但是,他的犧牲絕對沒有白費……應該沒有吧?我聽說,追擊那位大俠的庇護者老爺也在陣中被斬殺了。」

    向山一攤手:「你看,一個好故事的底子就有了不是嗎?」

    巴比特有些為難:「可是,這也太短了吧,才百把個字,一兩分鐘就講完了。」

    向山抱著手:「這個故事當中,有什麼部分是你不知道的嗎?」

    巴比特撓了撓頭:「我根本不認識老螃蟹先生,完全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網上還有一些他廣播的錄音資料,但是也不全。我只能知道到,他是一個喜歡唱歌的好人。」

    「這就夠了。」向山道:「其他的東西,你可以自己添上。」

    巴比特很困惑:「但是,我並不知道這個老螃蟹先生他具體……」

    「用別人的故事,用你自己的經歷,甚至用你自己想出來的故事。」向山道:「這些都是自由的。」

    「但是這對老螃蟹先生是不是有點……冒犯?」

    「我又不是要你去編一個故事,然後向世人宣稱『這就是老螃蟹的過去』。」向山搖搖頭,「你用那一幕講一個故事,然後告訴他人,你故事裡有老螃蟹這個人的影子。」

    「啊這……」巴比特如同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樣,怔住了。

    向山搖了搖頭。

    這樣的對話在他看來其實是不可思議的。任何受過基本的教育的人都應該知道什麼叫「虛構」,頂多是不懂得如何用精鍊的語言來描述這個過程而已。

    但是巴比特卻好像真的不懂。他沒法想象「故事」是怎麼誕生的。

    其實他觀察力很挺不錯的。在向山看來,巴比特自己改寫的那些莫泊桑和歐·亨利,在保留了原有骨架的同時,都填充了這個時代的血肉,讓這個時代的人都能夠很輕易的接受了。

    這其實就已經是掌握「文學」這個技術的門檻了。

    但是他卻沒法自己想到「虛構故事」這件事。雖然「虛構」是人類的一種本能,但是「有意識地虛構大家都知道非真實的內容」卻是文明誕生很久之後才被人類掌握的技術。

    如果缺少了這種文化,文字就只是文字了。

    但是,向山提到這一點的瞬間……巴比特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向山道:「你有興趣聽另一個故事嗎?一個關於『製造故事』的故事。」

    巴比特點了點頭。

    向山的故事也很古老。巴比特在網上收集到了很多莫泊桑的殘篇。雖然巴比特不知道什麼是「法國」,但是他大概知道有這麼一個「共同想象出來的集體」,所以向山沒有變換背景。

    一個年輕的士兵在上戰場之前生了重病,不得不被送回國。團長借這個便,把他的女兒——一個八歲的女孩子——託付給士兵,讓他帶回法國去,交給團長的妹妹撫養。

    團長很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不得不將女兒帶在身邊。但是那一場戰鬥或許非常兇險吧。這是女孩第一次離開父親,一路上悶悶不樂的。

    士兵想方設法的逗女孩開心,將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都講給女孩聽。其中就包括一個「金薔薇」的故事——士兵小時候有一個鄰居,是個老太太,有一枝黃金的薔薇。老太太再窮也不肯賣掉金薔薇,據說這個很多年前她的戀人給她的,傳說擁有金薔薇的人總會幸福。故事的結尾則是老太太與變得有錢的畫家兒子重新相認,生活在一起。

    戰爭結束了,士兵成為了一個清潔工,窮困潦倒。很多年後的一天,士兵遇到了長大的女孩。女孩與戀人爭吵,哭泣不止。士兵幫助女孩與戀人和好。告別的時候,長大的女孩告訴士兵,她仍舊記得金薔薇的故事。

    「我認為那個花花公子不是給你金薔薇的人」,士兵是這麼想的。他萌生出一個想法,要給女孩一枝金薔薇。儘管他無法給女孩幸福,但是一枝金薔薇或許可以。

    他在金匠的作坊做事,每天都會將金工作坊里的灰塵帶回自己的家裡,在灰塵里尋找一點點金沙。他日復一日的積攢著黃金,想要攢出打造金薔薇的量。

    很多年之後,他做到了。但是由於自己老態龍鍾,他羞於走到當年那個女孩面前。他鼓起勇氣打造好薔薇的那一年,卻得知女孩一家人已經離開那個國家了。士兵被抽離了活著的動力。

    士兵在病厄中去世的時候,只有打造薔薇的金匠來看望他。金匠收到了那一枝被舊的藍色髮帶包裹的金薔薇。

    巴比特聽著這個故事,感覺快要哭出來了。如果他還有淚腺的話,他應該會哭的。

    巴比特問道:「大俠,那麼這故事和剛才的話題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就是文學啊老巴。」向山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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