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向山也不是真的具有兩個獨立的人格。

兩個「人格面具」基於同一個生物腦而運作，並且可以調用的儲存資源是一樣的。「第八武神」具有什麼記憶，「原生向山」就具有什麼記憶」。反過來也是成立的。

那個存儲設備中的數據，已經盡數下載到了這具義體之內。

頂多就是「原生向山」這個人格面具作為一個軟體，與新裝的人格身份角色應用以及接入的納米導體人造神經迴路並不兼容，所以有一些念頭沒法直接得出，需要藉助虛擬演算法輔助完成。

這就好像一個學霸與一個學渣面對數學考試的第一道送分題一樣。學霸可以連草稿都不打，不假思索地給出答案。學渣抓耳撓腮、冥思苦想一番之後，也可以做出來。

實際上，向山以後完全可以對神經網路進行重新調整，輔助冥想的思維訓練，將那些人造迴路與虛擬迴路囊括到自己的內功體系當中，不一定需要藉助「第八武神」這種虛擬的人格面具。

他現在所做的，就好像思考一個問題不得法，然後換一種思維方式將之想出來，再用另一個人的口吻說出，接著切換回第一個思維方式，如此自言自語的重複。

「說到底，我終歸不是真正的『老八』……見鬼啊，第八武神死後，『向山』居然又三度敗亡。」「第八武神」懊惱的說道。

「應該贏的。」

「但不一定能贏的。」原生向山嘆息，「話說回來，你現在這個狀態應該怎麼定義呢？真性人格覆面？假性人格覆面？」

「這還真的很難定義。」虛擬第八武神嘆息：「第八武神是武祖向山的真性人格覆面，然後，他將自己的思維複製到一個計算機中——也就是『我』，之前那個AI，這就算假性人格覆面了。然後你再將這個假性人格覆面載入自己的生物腦……」

「這已經是超越傳統定義的東西了。也無需糾結什麼真性假性，如果願意，完全可以自造一個新詞來形容這種特殊的現象。」

科研騎士團創造過假性人格覆面，也創造過真性人格覆面。但是基於「向山」而誕生的這種在「假性」與「真性」之間複製好幾次的玩意，他們也沒有見過。

至少在八十年前，第八武神還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但是，話說回來，你居然是……」虛擬第八武神嘆息：「我本來以為，我只能夠僥倖等到下一個向山。但是我卻沒想到……居然能夠遇到這樣一個生物腦。」

虛擬第八武神盯著原生的向山，一字一頓的說道：「為什麼你的生物腦這麼像是原裝的？」

向山搖頭：「其實我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為什麼呢？」

武祖向山應該已經在二百年前的「唯一敗」中，死於約格莫夫與哈特曼之手了。

「最離奇的是，你居然擁有『唯一敗』的記憶片段？」虛擬第八武神說道：「這可太離奇了。」

「還不能確定『被掏出仿星器』的那一幕，就是唯一敗的那一幕……」

「不，幾乎可以肯定就是。」第八武神說道：「那個仿星器?那個義手的樣子，都符合歷史的記載。」

「也有可能是當時在場的其他諸王？或者哈特曼本人？」

「除此之外，你還具有向山的童年記憶。每一個武神都缺少關於向山的童年回憶。」虛擬第八武神嘆息：「我的『童年』是一個女孩。我作為一個女孩?生活了超過十年。」

向山道：「但是這很奇怪吧。既然我的一些念頭?是從童年開始發端?那缺少了童年的記憶，未免也太……」

「雖然有些『樂於助人』的觀念，是在童年發端的。但是『我』對這件事的堅持?卻延伸道了青年?乃至於貫穿一生。具有這一重心理的人，才會被認為是武神。」虛擬第八武神嘆息：「況且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記得童年的方方面面的，長大之後?『童年』往往就變成了綺麗的斷片。這些曖昧的記憶片段比重其實沒有那麼大。武祖沒有上傳太多這些記憶?而已經具有童年記憶的武神也不一定會特地學習一部分。倒不如說?這些觀念本身就滲透進了生涯之內的每一處成就?所以它們本身具體的種子被忘記了?也也無關緊要。」

「俠義之中隱藏著的『向山的想法』?已經無數次的將這些觀念重新播種了。每一個人都可以從那些思想之中，找到可替代的『斷片』。每一個人生命都潛藏著成為英雄的瞬間。」

原生向山點了點頭。

「但是你不一樣。」虛擬第八武神說道：「這個生物腦之內，確實存在『武祖向山』的童年記憶。」

原生向山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這也不一定能說明，這個生物腦就是當初武祖的那一個。」

「但是這個生物腦?又確實是與我的演算法最為匹配的。在德拉科魯茲城做了這麼多年的實驗?我從未想過會有如此契合『我』的生物腦。」虛擬第八武神說道。

「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了。」原生向山說道：「重生的亡靈也好?無名的灰燼也罷。現在活著的這個『我』就是『向山』。」

「沒錯。」虛擬第八武神道：「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反抗——但是……」他話鋒一轉?「不是最重要，不等於不重要。這個事情能查還是得查一查的。」

原生向山點了點頭：「不過這事嘛，陶醫生說?尼婭古蒂或許可以解答我的一些疑惑。你對這件有頭緒嗎？」

「首先，我當初沒有聯繫過任何一位老朋友。我的做的這件事本身就是『很有爭議』……這說法還太美化了一點。我做的事情本身就很惡劣。」虛擬第八武神苦笑著搖搖頭：「尤其是尼婭古蒂。尼婭一直將『實驗室倫理』視作捍衛人類尊嚴的『疆界』與『鐵律』。她出生在一個人類沒有尊嚴的地區，所以她格外重視這種事情……」

原生向山突然開口道：「約格莫夫·弗伊格特曾經也是這樣的人哪。」

向山暫時陷入了沉默。

「曾經啊……」虛擬第八武神道：「曾經我也不相信我會做這種事。如果尼婭古蒂知道了我這樣搞，她會不會和我翻臉呢……當然，她也有可能妥協於殘酷的現實。但是我不願意去面對。除了主動出現的心雨之外，我沒有聯繫過任何一個老朋友。」

「其次，我已經死了八十年了。尼婭古蒂不是一個死人，你覺得這八十年她有可能不換位置嗎？」

原生向山點了點頭：「很有道理……」

「不過，在地球啊……」虛擬第八武神低聲說道。

「在地球，就是不知道在哪。」原生向山也嘆息道：「也不知道心雨現在又在哪。」

「火星？木星？都有可能。至少不會在地球。」虛擬第八武神說道：「她來地球的那一天，一定是哈特曼那傢伙的死期。一個星球的網路，容不下兩名修鍊到如此境界的內家高手。」

說到這裡，虛擬第八武神又看向了向山：「不只是那些『老朋友』們，還有我的『新朋友』。阿春阿冬他們兩個，現在還活著嗎？」

「應該……不會有事吧。」

「你修鍊我的內功，是因為在一個綠林大寨發現了磁力鏈。而綠林之所以獲取了磁力鏈，又是因為綠林人之前在屍體上撿到了我的磁芯織物。」虛擬第八武神嘆息。

「但是，數量對不上。磁芯織物是一整套，也包含了你這麼多年研究出來的所有武學。而那個大腦標本得到的，只有一條圍脖。」原生向山說道，「或許是阿冬將織物分散到其他人手上了吧？」

「希望如此。」虛擬第八武神如此說道。

原生向山也感受到了那種悲痛。

他們兩個人格面具共用一個生物腦。當虛擬第八武神產生悲傷的情緒時，代表負面情緒的遞質與激素就會被合成出來。當人格面具切換到向山這裡的時候，那些遞質與激素又怎麼會瞬間消失？

說到底，這就相當於「一個人自言自語，然後想到了生死不知的老朋友。」

於是，這個人該試圖分散注意力了。

原生向山試圖岔開話題：「話說回來，你的回憶之中，也有六龍教的出現吧？」

「『六龍教』……」虛擬第八武神臉上表現出一絲凝重：「我生前只是與他們交易，卻沒有仔細探查——當然，這與他們之中有人潛伏在哈特曼身邊有關。查他們，就有可能引來哈特曼，導致我得暴露。」

「你對他們也知之甚少？」

虛擬第八武神點頭：「他們神神秘秘的。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叫六龍教……或許他們那個時候都還不叫六龍教。這個組織很早就存在了。」

虛擬第八武神說的「很早」，不只是針對「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是針對第八武神就義的時間點。

六龍教存在的時間，至少比這個還要早。

「但一個存在這麼久的玩意，卻很少有人知道。」虛擬第八武神嘆息：「這是很危險的信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