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是個很溫柔的男人。

“副院長早上好。”身後一票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唐洛然也動了動脣，含糊過去。

可能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江瀚臣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但她跟他不過只有一面之緣，連認識都談不上。

不習慣這種灼灼目光，待他們走出來，唐洛然旋即快步走進電梯中。

護士宋佳佳本來也在涌進來的行列中，但看到江瀚臣的出現，她似乎打消了原本的主意，突然轉身擠出人羣，努力跟上已經走遠的江瀚臣。

“宋佳佳真過分啊，看到副院長那麼帥就死命粘着他。”密閉的空間裏，有人在竊竊私語。

其實所有人都能聽到，不想還有人在旁附和，“就是啊，而且她還是新來的吧。”

閉上眼睛，唐洛然對這種八卦一向不在意。

她只是不明白江瀚臣爲何會在意她的存在。

也或許是她的錯覺。

在休息室換上白大褂，她剛把領子整理好，門口就有護士來喊她，“不好了，有孕婦子宮大出血，懷胎七個月，現在情況危急。”

“知道了，準備手術。”唐洛然鎮定地迴應，腳步卻很匆忙，高跟鞋在瓷磚上噠噠的聲響清脆。

本來她十項先去檢查尹姿的身體，卻不想會出這種事。

屆時還不知道尹姿要怎麼刁難。

一切以救人要緊，唐洛然匆忙趕到b2手術室，病牀上孕婦痛苦地掙扎着，渾身是血。

鮮血染紅裙襬，即便從醫多年，她看着仍然觸目驚心。

“照了b超沒有？”她目不轉睛，身後的護士旋即回答，“已經照了，胎兒已經無任何生命跡象，孕婦＂ｙｉｎ　ｄａｏ＂有多處傷痕，子宮內部出血，懷疑是進行不專業的人流而造成的胎兒死亡。”

這種情況並不是沒有見過。

得知孩子是女兒之後，因爲傳統觀念就想要拿掉孩子，卻連自己的身體都不管不顧。

唐洛然繃着臉，說話時的語氣透着寒意，“準備麻醉，給我手術刀，劃定範圍，上藥。”

“是！”

數個小時之後，手術結束，唐洛然還來不及將沾滿鮮血的手套脫下，就累得靠在牆上喘氣。

手術檯上的孕婦一被轉移到擔架上就醒了過來，第一反應就是問她，“孩子死了沒有？”

“很抱歉，孩子來時已經沒有生命跡象。”唐洛然振作精神，這纔將手套脫下，走到邊上的洗手盆前洗手，她閉着眼睛緩口氣。

以爲孕婦會傷心，結果卻是鬆了一口氣。

因爲那孩子是女孩嗎？

“老實說因爲婆婆怪我生不出能傳宗接代的兒子，一直在怪罪我呢，現在我終於能鬆口氣，接着往下懷，直到生出一個男寶寶。”忍着縫線處的疼痛，那孕婦還有心情跟她聊天。

傳宗接代這個字眼刺痛了唐洛然的心。

她突然有些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總歸她還是要告訴病人真相，“你知道你這麼做，不僅讓你孩子沒了，連子宮也保不住了嗎？”

“什麼！”

剩下的場景可想而知，孕婦又哭又鬧，還要從擔架上下來跟唐洛然拼命。

唐洛然淡然處之，快步走出手術室，新鮮的空氣讓她鬆了一口氣。

如果她沒有把已經腐爛的子宮切除，不僅孩子沒有了，孕婦也會跟着遭殃。

如何取捨，在手術室外等候的孕婦的丈夫已經做了決定。

怎麼說，她心裏竟然有些羨慕起那孕婦來。

去盥洗室裏把頭套口罩都取下，她洗了把手，確定身上沒有沾上血跡之後，才轉身走出盥洗室，她不習慣身後背對着她的男人的目光。

對他印象深刻——江瀚臣。

拐彎朝着病房區域走，兜兜轉轉纔來到尹姿病房前，修長的腿還沒邁出去，一聲清脆的聲響就叫她停住腳步——那是杯子被摔破的聲音。

不僅如此，緊接着又傳來其他物品砸下來的乒乒乓乓的聲音。

還夾雜着尹姿崩潰的尖叫聲，“爲什麼不來看我？連唐洛然都敢欺負我，你們全都要欺負我，我絕對不原諒你們，絕對不原諒！”

一句話就已經明瞭。

感情她這是把從傅子琛身上受來的氣發泄在唐洛然身上。

也多虧她想得出來！

敲了敲門，不等對方回答，趁着聲音戛然而止之際，唐洛然拉開門，進去之後還不忘將門帶上。

穿過玄關，高跟鞋正好踩在一個玻璃碎片上。

地板上一片狼藉，尹姿坐在病牀上，滿臉淚痕，頭髮凌亂。她手上還抓着一個枕頭，一看到來人是唐洛然，她索性把枕頭丟給她。

從容接過枕頭，唐洛然走到牀邊給她塞到背後，又給她調試了針管流動速度，便將手伸進白大褂外側口袋裏，她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還好這裏隔音效果不錯，不然讓人知道你如此蠻橫，不知道還要怎麼想。”

“呵，我會這樣還不都是因爲你，誰讓你遲到了。”尹姿不以爲意，她將貼在臉上的秀髮撥開，又抽了紙巾擦掉眼淚，人一下子又精神多了。

知道跟她解釋也沒用，唐洛然索性轉移話題，叫她伸出手臂，她要測量血壓。“如果這次血壓正常，明天你就能出院，注意飲食跟作息便是。”

“不用你管，你現在連工具都沒帶來，想嚇唬誰呢？”尹姿嗤笑一聲，扭頭看向別處。

她話音剛落，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護士將車推進來，卻止步於玄關處，只因爲她看到了滿地狼藉，“這是怎麼一回事？”

唐洛然懶得解釋，任由尹姿借題發揮。

“還不都是因爲唐醫生，她突然對我發火，砸東西，我在這裏好害怕，也不敢叫你們，我怕我也會受傷。”尹姿捂着臉，露出來的眼睛盈滿熱淚，泫然欲泣。

護士頓時心軟，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唐洛然。

唐洛然繞過病牀，走到護士旁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語帶嘲諷地說道，“測量血壓的事情就拜託你了，還有孕婦情緒很不鎮定，怕有焦慮障礙，最好帶她到精神科檢查一下，並在藥方里加上鎮定藥。”

唐洛然！

“不需要，你別聽她瞎說……”尹姿激動地反駁，然而唐洛然早就快步走出病房。

她沒必要忍受她的無理取鬧。

……

轉眼下班時間一到，爲了避免又被尹姿叫回去照顧她，唐洛然特意吩咐護士，就說她今晚值班。

所以，尹姿就別想着獨佔她所有時間。

大廳上來來往往的人依舊絡繹不絕，腳步聲快將鐘鳴聲掩蓋，唐洛然獨身往外走，絲毫不在意別人都出雙入對。

恍惚中，肩膀忽然被碰了一下，她忍不住皺眉。

扭頭看向身旁，江瀚臣帶笑的精緻面容映入眼簾，他趕緊擡手道歉，“抱歉，不小心碰到你。”

“不，沒事。”面無表情地作答，唐洛然回過頭走下臺階，她裹緊風衣，將手伸進口袋裏。

江瀚臣似乎還想搭話，然而她已經無暇顧及。

將他遠遠地甩在身後，她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下來。

然而身後卻突然襲來一股詭異的氣息。

醫院的地下車庫光線昏暗，即便如此，位於角落的一輛加長賓利還是散發着獨特奢華的光芒。

車內的氣氛凝重，叫人不能有絲毫的放鬆。

只因爲傅子琛的存在實在叫人難以放下心來。

不經意地擡眸，瞥了後視鏡一眼——秦肆正注視着後視鏡，等着他下命令。

上次遭遇了莫名其妙的車禍之後，秦肆立馬派了人跟蹤，然而還是沒有得到任何線索，只是把那些負責開車的嘍囉解決了，僅此而已。

真正的幕後主使還未浮出水面。

出於性格，傅子琛並沒有對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結果勃然大怒，他幾乎很少動怒。

但是不動怒，光是冷漠地掃了秦肆一眼，秦肆就知道他這次的表現並沒有得到認可。

所以這次，纔會這般在意。

好容易等到傅子琛願意開口，他收回視線，垂眸，輕啓薄脣，“調查幕後主使，你應該知道我不滿意上次的結果，那種無意義的結果，作廢。”

輕而易舉地就將別人的努力成果說成廢物。

偏偏秦肆反駁不得，他知道上司的個性，何況這次也確實是他做得不夠好。

“是，一切照您的旨意辦。”畢恭畢敬地點頭。

驅車馳騁，將車開出地下停車場。

來醫院不過是爲了看望尹姿，卻不想在下樓時會撞見唐洛然，她背對着他，扎堆在人羣中，顯然並未發現他就在身後。

一個陌生男人蹭了她的肩膀一下，令得她停住腳步。

結果他們似乎認識，相視着聊了一會兒，唐洛然才快步離開。

他一心全在那個陌生男人跟她身上，卻忘了此刻在意着她的自己有多奇怪。

也許忘記了，他才能如此鎮定自若。

車子開進大道上的時候，正好與一輛經過的公交車錯開，傅子琛不會知道，他就這麼跟唐洛然錯開。

坐在公交車靠窗的位置，唐洛然將頭靠在車窗上，平穩的路並不顛簸，她靠着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待醒來時，早就離自己所在的公寓很遠。

“刺啦——”車子突然急剎車，唐洛然擡頭掃了一眼車頂上的電子屏幕上顯示的站點，上面用紅色字體赫然寫着——終點站！

也無怪這麼偏僻。

簡溪趕忙起身下車，當她邁出步伐時，身後也響起了腳步聲，幾乎跟她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