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八章兵臨城下（2）
郭子儀大營。
自郭子儀以下，眾將的臉色都不好看。孔晟的五萬聯軍突然而至，竟然無視了郭子儀要求合兵一處一體調度的要求，拒絕與郭系合營，而是另行駐軍——在汴州城的西南方向立下營寨，與汴州城和郭子儀大營都是遙遙相對。
而抵達汴州之后，孔晟方面沒有任何動靜。除了能聽到孔營中隱隱傳來軍馬的演練廝殺之聲外，沒有半點相助郭營進攻汴州的跡象。
這兩日，郭營連番與汴州守軍交戰，中間郭子儀甚至還親自部署過一次突襲攻城，但都因為汴州城防高深守軍強悍而未果，損傷不少。
連番的攻城接連失敗，這直接導致郭營將士都心煩意亂心緒不寧。而孔晟駐軍在此，卻不相助郭營軍馬進攻汴州城，這讓郭營眾將都憤憤不平。
孔晟這算什么？看熱鬧？冷眼旁觀？壓陣？
郭曜抱拳躬身冷冷道：“父帥，兒子以為，應該盡快派人傳信孔郡王，要求他與我軍合并一處，一起進攻汴州，而不是駐扎在汴州城外，旁觀我軍與汴州交戰！”
仆固懷恩也拱手道：“元帥，末將認為公子所言有理。既然江南軍已經抵達汴州，同為朝廷兵馬，孔郡王不能坐視我軍久攻汴州不下，白白損傷兵力！”
郭子儀輕嘆一聲：“本帥并無權力號令孔郡王。論爵位，論官階，論軍權，他都在我之上。況且，皇上命我等三路大軍進攻洛陽，各成體系，直歸朝廷統轄，你們讓本帥如何去要求孔郡王出兵？”
郭曜憤怒道：“既然如此，父帥，他們為何率軍來汴州，難道就為了看我軍的熱鬧？”
眾將也七嘴八舌地開始吵吵起來，郭子儀環視眾人，嘴角噙著一絲無奈的苦笑。就算是他手下這些將領將孔晟貶低成了一灘爛泥，也無濟于事。他對孔晟并不了解，孔晟的處事作風和個人風格，他也只是有所耳聞，在長安面對面相見都沒有幾次。
但要說他去命令孔晟率軍相助攻城，他是沒有這個權限的。同為一軍主帥，對方可還同時是郡王和總領兩道軍政要務的一方藩鎮，權勢地位在他之上。
正在此時，親兵來報：“啟稟元帥，江寧郡王、欽命江南山南兩道經略使、兩道行軍大總管、持雙旌雙節，驃騎大將軍孔晟到！”
親兵一連串宣布了孔晟的所有職務，這是官場規矩，因為孔晟身著官袍，正式來訪。其他職務倒也罷了，唯獨最后一節——持雙旌雙節的驃騎大將軍，讓郭子儀及其部將聽得都是心頭暗暗凜然。
他們這才意識到孔晟的權勢絕對需要他們這些人仰望了。雙旌雙節，可不是一般藩鎮所能獲得的。皇帝竟然給予這孔晟如此厚重之權和無上榮耀，讓很多人都心里不滿，只是嘴上卻不敢說出口來。
無論他們看不看得起孔晟，孔晟如今的權勢絕對是皇帝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朝中無人可及。論品階和軍權他只是比郭子儀略高半格，但總體相當，可持雙旌雙節，卻不是郭子儀能比的。換言之，有雙旌雙節之權的孔晟，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擁有了節制郭子儀的權限。
而且，孔晟對麾下文官武將擁有絕對的任免懲處權，這也是郭子儀所不能比的。郭子儀要處置某一個將官，尤其是高級將官，必須要奏報朝廷裁奪兵部核準。他雖然是元帥，擁有的權力卻極其有限。
舉例來說，比如面對仆固懷恩，郭子儀可以讓他“停職待崗”，卻不能將之問罪。而孔晟則不同，孔晟可以直接將仆固懷恩問罪后，向朝廷報備罷了。
郭子儀深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爾等眾將隨本帥出迎！”
大帳之外。
孔晟身著紫色王袍，頭戴金冠，神清氣爽，風度翩翩。他的身后，烏顯烏解兩人一人手持尚方寶劍，一人手持象征皇帝賜予雙旌雙節權限的詔書。而李彪李虎兩員虎將則率數十宿衛拱衛其后。
郭子儀掃了孔晟一眼，微微笑了笑，拱手見禮道：“郭某見過郡王，迎接來遲，還請郡王恕罪！”
孔晟深深凝望著這位當世名將，歷史名人。郭子儀是名垂青史的忠臣良將，而且還是孔晟的引薦人，對于郭子儀孔晟心中自有一份尊重。他笑了笑，向郭子儀還禮道：“郭令公客氣了，孔某冒昧來訪，還請莫怪打擾才好。”
郭子儀微微笑笑，點點頭：“郡王請進！”
孔晟緩步而入。烏顯烏解兩人緊隨其后，李彪李虎則率護軍守衛帳外。見孔晟如此講究排場，郭曜和仆固懷恩等人微有鄙夷，當然也不能表現出來。
進了大帳，分賓主坐定。郭子儀笑道：“郭某正要尋機去拜會郡王，只是如今我軍與汴州孫清交戰正酣，沒有得出閑暇來。既然郡王當面，郭某就不得不一問了：不知郡王繞開祈水城，繞行汴州扎營，所謂何來？”
孔晟笑了笑：“孔某聽聞郭令公久攻汴州不下，特來相助！”
孔晟這話一出口，郭曜等部將忍不住低低冷笑起來。說得倒是好聽，可是沒有實際行動！況且，這孔晟哪里是來相助拿下汴州的，分明就是來躲在郭營背后，讓徐州軍沖鋒在先的，居心叵測，竟然還冠冕堂皇大言不慚？！
郭子儀哦了一聲：“汴州城防高深，孫清領軍五萬駐扎其中，戰備多時，易守難攻。盡管郭某已經數次攻城，但還是無功而返。既然郡王要相助郭某攻城，那么……”
郭子儀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射向孔晟。
孔晟目光一凝：“郭令公，其實在孔某看來，取汴州易如反掌！”
郭子儀嘴角一抽，心道你這大話說得……這是大言不慚還是故意說風涼話啊？郭某人久攻不下，你卻來了一句取汴州易如反掌？你取給老夫看看？還是嘲諷老夫沒本事拿下汴州呢？
不過郭子儀是大度之人，器宇軒昂，自然不會在這種細節上與孔晟較真。就算是他心有不滿，也不會當面表現出來。
但郭子儀麾下部將卻都面露憤憤不平之色。
最終還是副將仆固懷恩忍不住，冷冷道：“郡王這話說得倒是輕巧！汴州城防高深，汴州守軍五萬，又是范陽軍中精銳，城中為防備我軍北上，無論糧草還是輜重，都準備多時，有備無患，如果他們堅守不出，不要說短時間，就是拖上一年半載都難攻克！”
孔晟笑了笑，望向仆固懷恩道：“請問將軍高姓大名？”
其實孔晟早已猜出了仆固懷恩的身份來歷。郭子儀身邊這些大將，多數都是史書上有名有姓之人，孔晟自然早就做過功課。
仆固懷恩也是大唐朝廷有名的武將，作為郭子儀的副將，更是品階不低。他凜然道：“在下仆固懷恩，添為郭令公副將！”
孔晟哦了一聲，眸光中卻是顯露出某種玩味之色。仆固懷恩自然也是歷史名人，他并不陌生。此人是鐵勒族仆骨部人，世襲金微都督。仆固家族是鐵勒九大姓之一“仆固部”，仆固懷恩是仆固首領仆骨歌濫拔延之孫，貞觀二十年，鐵勒九姓大首領率部降唐朝。仆固懷恩是大唐開國以來唯一的仆骨部族將領。
仆固懷恩前期任朔方左武鋒使，驍勇果敢，屢立戰功。但后期卻勾結吐蕃、回紇入侵，導致長安再次失陷，萬千生靈涂炭。盡管仆固懷恩后期的反叛有被太監駱奉先陷害的因素使然，但在事實上卻變成了賣國賊。最讓孔晟不齒的是，他竟然勾結吐蕃和回紇這些異族擄掠中原。
他跟隨郭子儀平叛的功績，與他勾引外敵異族禍亂中原的大過相比，還是后者足以把讓他遺臭萬年。
孔晟擺了擺手：“原來是仆固將軍，孔某久仰大名了！孔某之所以說取汴州易如反掌，自然是有孔某的理由。”
仆固懷恩撇了撇嘴，還沒說話，就有郭曜站出來冷然道：“郡王的理由何不說出來，讓末將等領教一番？或者，孔郡王又何不親自率江南軍進攻汴州，拿下汴州來，讓我等看看郡王的本事？”
烏顯見郭子儀麾下諸將面露不善之色，而仆固懷恩和郭曜更是言出不敬，話語中多含挑釁之意味，勃然大怒道：“放肆，汝等竟敢對郡王不敬！”
仆固懷恩也是李唐大將，高級將領，名望權勢都數一數二。他豈能把烏顯一個孔晟的護軍將領放在眼里，聞言不由冷冷相對：“吾輩不過是實話實說，何來對郡王不敬？如今郡王與郭帥及我等大帳議事，汝一個護衛，竟敢大放厥詞，簡直是無禮之至！來人，將他給本將軍驅逐出帳外！”
仆固懷恩一聲爆喝，郭子儀的一干親軍蜂擁而入，就要將烏顯攆出帳外。
郭曜是郭子儀長子，在郭營軍中地位也很高。郭家是大唐功臣門第，郭曜作為郭家的嫡長子，將來自然要繼承郭子儀的爵位，他不敢當面對孔晟惡言相加，但對烏顯卻沒有一點好臉。郭曜呸了一聲：“郡王身邊的奴才，都敢在大帥面前如此囂張放肆嗎？”
孔晟的臉色變得陰沉下去。烏顯怎么說也是朝廷冊封的宣威將軍，更是他的心腹部將，這仆固懷恩竟敢當著他的面要將烏顯驅逐，郭曜還公開指桑罵槐，這至少說明郭系這些大將根本就沒有把他這個郡王放在眼里。
他這一次來拜訪郭子儀，自然是想要跟郭子儀商量聯合進攻汴州，力爭早日拿下汴州，爾后再兵分兩路，直逼洛陽。但他的取城之策還沒有說出口來，郭子儀麾下這些部將就一番冷嘲熱諷，讓他本來極佳的心情變得有些惡劣。
“仆固懷恩，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著本王的面驅逐本王的大將！烏顯并非本王仆從，而是朝廷冊封的從四品宣威將軍！”孔晟坐在那里神色冷漠，揮了揮手森然道：“你們都給本王聽著，誰敢妄動，本王就用尚方寶劍，斬了他的狗頭，不信，你們可以試試看！”
“取尚方寶劍來！”孔晟爆喝道。
烏顯冷笑著將懷抱的尚方寶劍遞給孔晟。孔晟緩緩起身，持劍環視眾將，冷冷道：“即便爾等為郭帥麾下諸將，但孔某持陛下詔命，雙旌雙節，爾等對本王不敬，就是冒犯天威，你們可是要想清楚了！”
孔晟深沉的目光投射在郭曜的身上，冷冷又道：“郭曜，本王念你是郭令公之子，對你的冒犯挑釁不為己甚，但你若膽敢再口出狂言，本王就持尚方寶劍，將你斬殺當場！”
孔晟尊重郭子儀，卻不代表他可以容忍郭子儀的兒子騎在自己的頭上拉屎撒尿。
郭子儀也有些不高興了。在他看來，孔晟這算是仗勢欺人了，依仗著皇帝的尚方寶劍和雙旌雙節，來他這軍中無理取鬧來了。他向仆固懷恩暗暗使了一個眼色，仆固懷恩心領神會，上前拱手抱拳道：“郡王息怒。我等絕無對郡王不敬之意。只是郡王所言，取汴州輕而易舉，末將等著實是不以為然……”
“如今我軍與汴州戰事正酣，軍情緊急，郡王如無要事，還請回營安歇吧。”
仆固懷恩得到郭子儀的授意，開始下逐客令了。
孔晟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本來還想給郭系之人說說取城之策，但顯然人家并不歡迎自己，既然如此，他就懶得再說了。倒不如回頭自己獨自取了汴州城，且看郭子儀這些人還有何話說？
孔晟面色冷漠，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但就在此時，郭營中軍鼓雷動，軍號聲響徹全軍，哨兵飛馬在營中呼喚示警：“賊軍出城索戰！”
郭子儀等人先是一驚，旋即振奮起來。這多時以來，孫清的人馬一直閉門不出，倚仗城池高深堅守，如今卻主動出城索戰，這在郭子儀看來，絕對是一個好兆頭。
他不怕與范陽軍作戰，但范陽軍堅持守城不出，他就真的拿汴州沒有辦法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