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公審（4）

    羅勇作為神龍衛江南鎮撫司主官，起身向孔晟躬身一禮道：“大都督，神龍衛奉命公開審案，不知可否進行了？”

    因為是神龍衛審案現場，所以羅勇稱呼孔晟的不是郡王而是孔晟的神龍衛大都督職務。孔晟微微點頭頷首：“可以開始了！”

    羅勇面色肅然，緩緩坐下，猛然一拍驚堂木大喝道：“傳八名被告！”

    薛干等八大家族派出來應訴的代表——大多是家族地位僅次于家主的嫡系，比如說薛干的弟弟薛五。薛五8個人面無表情地跟隨在神龍衛軍卒后面從城隍廟內走出來，站在一旁。

    薛五面帶冷笑，毫無畏懼之色。孔晟主導的這場官司已經有些時日了，鬧得滿城風雨，吸引了不少人來訴冤告狀，看上去對他們八家非常不利。但圈地運動是時下權貴們的群體行為，沒有一個世家例外，孔晟憑什么向他們下手？即便是因此吃上官司，他們也不怕什么，反正土地早已到了手里，想要讓他們吐出去，絕對是癡人說夢。

    至于所謂的證據，簡直就是笑話。如果真要動手，在場這些權貴們包括楊奇在內，哪一個沒有侵占土地的事實？

    楊奇臉色陰沉下去，薛家這些家族雖然只能是江南的中下層世家，但力量和影響力也不容小覷，尤其是在這江寧城中，這八家勢力龐大，若是一個搞不好，肯定要激化矛盾釀成流血風波。

    這小廝真是吃飽了撐的……楊奇有些郁悶地暗暗掃了端坐在那里眼觀鼻鼻觀心的孔晟一眼，又將陰沉的目光投射在周遭看熱鬧圍觀的人群中。這八家還不知道來了多少人混在人群中，若是孔晟太過分，恐怕……

    楊奇一顆心沉了下去。

    當然，他擔心的其實不是薛家這八家，而是包括楊家在內的江南大豪門的利益。若是孔晟此番開刀只是為了泄憤拿薛家等出氣也就罷了，可若是他有更進一步的打算，未來江南豪門焉能善罷甘休？

    砰！

    羅勇手里的驚堂木再次響起，“傳苦主！”

    話音剛落，城隍廟中兩名署吏打頭，手上抱著厚厚一大摞卷宗，而緊隨其后的則是數十名面如菜色的年齡不一的農人羅貫而入，不過，都微微垂著頭，神態緊張不安。

    這批農人來到場中，跪拜在地，沉默不語。

    他們中的一部分是被神龍衛帶進城中，大部分是自發來衙門告狀訴冤的擊鼓者。但神龍衛竟然公開審案，搞出這么大的排場來，還是讓這些鼓足勇氣試圖維權的底層百姓感覺無比的惶恐。如果不是神龍衛背后暗暗給他們打氣，恐怕他們連登場的膽量都沒有了。

    羅勇聲音和緩道：“爾等都是最近到神龍衛擊鼓鳴冤的苦主，你們不要怕，神龍衛奉陛下詔命和總領江南山南兩道軍政宣撫使孔郡王之命偵緝江南，有督查地方官員之責，絕不姑息養奸……請你們放心，只要案情查實，你們被侵占的土地，神龍衛一定負責督辦到底，盡快發還！”

    “開始審案。”羅勇向站在自己書案一旁的署吏點了點頭。這名年輕的署吏取過第一本卷宗，朗聲宣讀道：“天寶十一年五月，江寧大商薛寧薛家以丹陽縣農人林二一家越界耕種為由，以勢壓人，勾結本縣六曹宋善及里正林雄，強行索賠錢三十貫，偽造借據，逼迫林二一家將永業田60畝、口分田80畝悉數抵押……神龍衛受理本案后，經過明察暗訪，現在證據確鑿，并有苦主及一干從犯為證。”

    署吏揮了揮手，兩名神龍衛軍卒將被扣押的丹陽縣六曹之司戶宋善和里正林雄兩人帶上場來。林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基層鄉村里正，哪里見過這種陣仗，被神龍衛抓來早就嚇破了膽，如今更是體若篩糠面色蠟黃不堪之極。

    倒是宋善此人面帶冷笑有恃無恐，昂昂然站在那里絲毫不懼。

    劉平山嘴角一挑，他知道此人雖然職位卑微，但卻是宋家的人，宋寧的一個遠房堂弟，背靠宋家才營運了一個縣里的中層小吏，但在丹陽縣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羅勇冷冷道：“那宋善和林雄，爾等當時與薛家勾結，收受薛家錢財，幫助薛家欺壓鄉民，侵占林二一家土地一百余畝，證據俱在，還有什么話說？！”

    林雄屁都不敢放一個，只是嚇得渾身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噗通一聲跪拜下去伏地不敢起了。

    當年那點爛事他早就忘了一個干干凈凈，當初不過是拿了薛家統共不到一貫錢的好處，幫著薛家占了林家的土地，沒想到時隔數年之后，被神龍衛給揪了出來。

    宋善卻昂然大聲道：“此事純屬子虛烏有，這刁民林二誣告本縣六曹，以下犯上，當除重刑！”

    宋善矢口否認，其實早就在羅勇的意料之中了。

    羅勇神色一冷怒斥道：“區區丹陽縣一介不入品階的小小胥吏，竟敢咆哮公堂，來人，將他給我拿下！”

    兩個彪悍的神龍衛軍卒沖上來，一左一右反手將將梗著脖子的宋善扭翻在地，宋善憤怒高呼道：“宋某是丹陽縣官職屬員，你們當眾對宋某濫用死刑，宋某不服！”

    “本案之中，你是被神龍衛認定偵緝的重要從犯之一。神龍衛自會行文地方，免除你的官身。宋善，你若敢再攪亂公審，神龍衛的刑罰無情！”

    兩排神龍衛軍卒齊齊發出低沉的怒吼聲，手中的陌刀霍然揚起，在絢爛的午后陽光下反射著森然的寒光。

    宋善梗著脖子仰著頭，面色漲紅，羞憤的目光開始在人群中來回逡巡，但卻沒有發現期望中宋家的人，不由大為泄氣。

    楊奇的臉色不好看。這神龍衛竟然插手到地方，連江南道縣域內的小吏抓來問罪，都不經過地方官衙批準，如此行事作風若是不加遏制，將來如何得了？但楊奇心里也明白，肯定是孔晟賦予了神龍衛刑偵查案之權，作為總領兩道的宣撫使，有孔晟的命令，神龍衛可以代掌地方行政。

    這本身沒有問題。可這讓楊奇突然意識到，這樣一來，孔晟似乎就擁有了繞開自己這個江南藩鎮直抵基層掌控整個江南的權力，這讓他感覺很壓抑很沉重。

    “苦主何在？”羅勇高呼道。

    告狀的苦主人群中，應聲走出一個身材魁梧器宇軒昂的三十許壯漢，雖然穿著百姓的短錦長衫，可眉眼間透出的氣息卻有些迥異于普通百姓。

    此人上前兩步，躬身拜了下去：“小人在！”

    羅勇打量著壯漢，“你便是那苦主丹陽縣的林二？”

    壯漢笑了笑道：“小人并非林二，林二是小人的表兄，在下袁晁，因表兄患病難行到案指證，所以小人這才替代前來，請大人見諒！”

    羅勇哦了一聲，剛要繼續審下去，突然一側端坐不語的孔晟驟然睜開雙眼，鋒銳的目光投射向此人，聲音微微有些復雜：“袁晁？你可是臺州那司鞭小吏袁晁？”

    此人錯愕，轉頭望向孔晟，他不知道顯赫的江寧郡王孔晟如何得知自己的出身來歷，但卻不敢否認，立即躬身拜了下去：“小人正是臺州袁晁，但因為……因為征賦稅不利，已經被免去官職，如今只是一介平民百姓了。”

    孔晟緩緩起身，目光深邃不語。

    袁晁是唐中歷史上一個并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對于江南來說，卻也是影響深遠。因為此人是袁晁起義的帶頭人，曾經一度創建了寶應政權，不過很快被李光弼的人馬給擊潰了。

    孔晟沒想到此番審案竟然會激出一個農民起義領袖來。

    算算時間，歷史上的袁晁起義似乎就爆發在這個時間點上。孔晟凝望著眼前的袁晁，腦海中浮現起史書對于此段歷史的相關記載，心頭微微一動——

    “袁晁起義后，即時攻破臨海城，趕走了臺州刺史史敘。隨后連續攻克臺、衢、溫、婺、明、越、信、杭、蘇、常等江東十州，一路所至，貪官污吏望風披靡，民疲于賦斂者多歸之，義軍很快發展到20多萬人。接著又以臨海為根據地，建立農民政權，年號寶勝。隨后大唐朝廷派李光弼率領官軍精銳部隊前來鎮壓，前后十余戰，義軍失敗。袁晁在唐興石壘寨戰敗被俘，送到長安后被殺……”

    此人之所以率眾造反，根源在于不滿朝廷如今的土地制度，土豪列強侵占土地，奴役剝奪農民，所謂官逼民反。此人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糾集起一支20萬人的隊伍，說明其個人能力之強。若是能將此人收為己用，不僅能為麾下添一個人才，還能為江南消弭一場巨大的禍端，可謂是兩全其美。

    孔晟在打量著袁晁，袁晁又何嘗不是在暗暗觀察著聞名已久的江寧郡王。他這番為表兄林二出頭，其實也懷著幾分查看虛實的動機。孔晟這個朝廷郡王為什么會突然關注起江南肇始多年的豪門兼并土地并有意為民眾出頭，自然引起了袁晁的注意，只是袁晁此刻并不相信孔晟真的要為民做主，而此舉更多的是孔晟與宋家的權力紛爭。

    孔晟緩緩坐下，淡然道：“你便是那臺州胥吏袁晁，本王聽說過你——羅勇，繼續審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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