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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血殘明 - 第一百零一章 警信字體大小: A+
     

    “班頭,這裏就是快班那幫閒郭奉友的家。”

    這裏是東門城牆街的一處小巷,雖然挨着繁華的東作門大街,但這裏卻還是草屋爲主,巷子裏站滿了街坊,見龐雨到來,都在指指點點的議論。

    草屋裏傳來哭聲,龐雨擡腳走了進去。裏面一名五十多歲的老婦嗚嗚的哭着,有兩個身穿皁隸服的快手正陪着她。打量一番屋中陳設,確實十分簡陋,顯然經濟狀況。

    那受傷的郭奉友卻看不出萎靡,斜躺在牀上,正吃着一個衙役喂的包子,見到龐雨連忙要站起來,一動彈又呲牙咧嘴的停頓下來。

    龐雨伸手阻止道,“你躺着休養,我是來看你的,不是來添亂的。”

    兩個衙役跟那老婦說道,“郭嬸你別哭,這是咱們班頭來看你了。”

    老婦一下跪在地上,扶着龐雨的手哭道,“老身這命苦啊,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身往後的日子咋過啊。”

    龐雨連忙扶起那老婦,“大娘別說不吉利的話,郭兄弟命大福大,定能過這一關。他當這快班的幫閒,是巡捕緝兇的,總有些危險之時,即便萬一有不測,桐城快班幫大娘你養老,龐某不會讓奮勇之士寒心。”

    屋中幾個衙役都看向龐雨,此時的衙役是沒有保障的,如果捉拿兇嫌被殺,沒有人給家中保底,所以民亂的時候官差跑個乾淨,是趨利避害的合理反應。現在龐雨給了一個承諾,雖然他只是個班頭,還不能代表官方信用,但也比以前有保障許多。

    那老婦略略放心,又哭着道,“往年生了四個娃,都是些短命的,就剩這一個幺兒了。帶娃那個苦啊,他爹是個更夫,帶這幾個娃,白天黑夜的都是老身一個人,這幺兒打小不學個好,只愛跟他爹去打更,大點就常跟人打來打去,一向沒個出息,街坊都看不起。去年他大哥死了,好容易懂點事,跟着官爺你們當個幫閒,還以爲是正經事情,哪知道還能傷着性命。”

    “郭兄弟做的就是正經事情。”龐雨轉頭看看郭奉友道,“他抓的是殺人兇犯,本班頭親眼所見,郭兄弟不懼兇險又心思縝密,不知救了多少無辜百姓,桐城的百姓都要感謝他,以後出去擡頭挺胸的,沒人敢看不起你。”

    老婦聽了抹抹眼淚,“方纔大夫來,說那湯藥費怕是不少。”

    郭奉友在牀上怒道,“娘你跟班頭說這個幹啥。”

    龐雨對他擺擺手,摸出一個小包雙手遞給老婦,“一定找最好的跌打大夫來,郭兄弟是因公負傷,湯藥費無論多少,都由龐某來出,絕不會讓大娘你破費。養傷期間工食銀照發,這是本班頭單獨的一點心意,請大娘收下。”

    那老婦倒也不推脫,趕忙收在懷中,還打開略略看了一下,看樣子放心了許多。

    龐雨對着那兩名衙役道,“你兩人就在此處照料郭兄弟,大娘有啥不便的,你們就幫忙辦了,湯藥傷藥的用了多少銀子,記下來在快班領。還有記着那包紮傷口的布都要開水煮過消毒,晾曬乾了才能用。”

    郭奉友突然微微擡頭道,“某這次要是能活命,日後都跟着班頭賣命了。”

    龐雨點頭安慰道,“郭兄弟安心養傷。”

    從房中出來,龐雨對跟着的龐丁道,“幫我記下來,無論壯班快班,每日安排一個隊長帶兩個手下過來看望。”

    徐愣子在旁邊抓頭道,“壯班的隊長都不識得這郭幫閒,派來看個甚。”

    龐雨沒有搭理徐愣子,揹着手往巷口走去,“查客棧去。”

    龐丁指指徐愣子低聲道,“你要是懂,就該你當班頭了。”

    ……

    “本月店歷!”

    東作門通濟客棧大堂,掌櫃擡頭看到龐雨帶着幾個官差站在櫃前,連忙點頭哈腰一番,接着在櫃中翻找片刻,將一本冊子遞給龐雨。

    這是今日龐雨查的第三家客棧,都在縣前街往東作門的方向。龐雨接過翻開,今日已經正月十七,上面竟然只記錄了二十來個人。

    “爲何只有這些許人?”

    “官爺明鑑,本店住的大多都是些往來行商,大年期間都各自返家,從臘月二十五之後便少有人住了,一般都要到正月底,客人才又多些。”

    “沒有隱瞞的?”

    “小人豈敢違逆快班官爺。”

    龐雨嗯了一聲,挨着看細細查看記錄。

    明代對旅館業的管理,要求記錄投宿客人的姓名、人數、時間,記錄在月曆之上,桐城是要交給兵房查驗,但實際上多年來沒有嚴格執行。從上次光時亨來了之後,龐雨留意到他說的諜探,快班便開始要求各客棧重新執行,由於施行不久,各個客棧多半也是敷衍了事。

    “最近有沒有北方口音客人投店?”

    那掌櫃愣了片刻後道,“記錄中有,兩個遊方道士。”

    “何處口音?”

    “小人未去過他處,不知是何處口音。但大約是北方來的,這些遊方道士遊歷各地,原本的口音已變了不少,很難聽出原籍何處。”

    龐雨停下指着記錄中倒數第三行道,“此人無行李、無商貨,又是單人投店,縣衙向有明文,不得留宿此類人,你爲何明知故犯?”

    “這…小店小本經營,正月期間客人稀少,若是不收,便要虧本了。”

    龐雨白他一眼,不過他也知道,桐城地處通衢要道,往來的行商力役不計其數,要這些客棧老闆見錢不掙,在管理上是不可能達到的。

    “把那兩個遊方道士和這個單人的叫出來,我要問話。”

    “這幾人昨日都退房走了。”

    那掌櫃忙忙走出櫃檯,在龐雨身邊告個罪,指了一下記錄後面道,“小人都記下他們離店的。”

    那掌櫃說完又補充道,“不止這三人,傳聞城中連出命案,店中住的客人或許怕了,昨日都走了。”

    龐雨皺着眉頭,前晚出命案,昨日早間又有那花子殺人闖門,衙役大索全城,這三人昨日離開桐城避禍,倒也合情合理,龐雨此時手上沒有多餘人手去追查,只得把月曆還給那掌櫃。

    “城裏最近多事,有可疑人等馬上來告知官衙。”

    “小人明白。”

    待到走出客棧,龐雨擡頭看看天,今日難得的出了太陽,頭頂一片陽光明媚。街上人來人往,似乎腳步比平時要快一些,前面不遠有一個小隊的壯班跑過,周圍百姓紛紛避開。

    壯班正在分區域封鎖清查,昨日從向陽門開始,還沒有發現那花子的蹤跡,今日已經清查到縣前街區域,如果沒有發現,明日就要推進到清風市、操家巷。

    楊爾銘召集里老和士紳開會之後,各坊各里都在清查生人,這種動員力度之下,那花子理應逃脫不了,但昨日到今日沒有絲毫線索,又讓龐雨不那麼自信了。

    “少爺,咱們又去哪裏?”

    龐雨沉吟片刻後道,“你帶人繼續清查客棧…”

    剛說到此處,只見何仙崖從西門方向匆匆而來,手中抱着兩把黑乎乎的東西,臉上神色有些驚慌,龐雨知道恐怕沒有好事,停下說話等何仙崖來到面前。

    何仙崖停下後把兩件東西遞過來,“二哥,揚子巷的一個百姓告訴里老,看到有兩人往桐溪河裏面丟東西,據說看着像是刀劍,我馬上派人入水撈起。”

    龐雨接過後帶幾人離開門口貼牆站了,讓他們圍在外邊後打開包裹的黑布,裏面是兩把腰刀,上面一把的刀鞘上還有銅質花紋。

    龐雨將上面一把抽出半截,刀身雪亮,開樋爲兩道寬血槽,一直延續到近刀格處,刀柄上的柄卷材質與龐雨所見過的都不相同。

    龐雨看了片刻後道,“這刀比咱們的好。”

    何仙崖趕緊道,“屬下路上去了張記鐵匠鋪,他看了說刃口用的是純鋼,用的雖也是平造法,但刀身比行商所用略長,弧度更大,刀尖收得近乎無肩,尤其上面還有銘文。”

    龐雨翻轉刀身,接近刀格處刻着一行小字“天啓元年宣大…”

    抽出另外一把,銘文則歸屬山西鎮。

    “邊軍的刀。”龐雨一把將刀投回刀鞘中,“這不是行商用的,更不是什麼花子能拿到的兵器。”

    衆人都呆呆看着他,龐雨轉向龐丁,“去通知壯班收隊回營房,按預案立刻往城頭運送磚石、火油、火球、火器、燈籠,沿城牆搭建草廠窩棚,架設懸簾的木架。”

    “可壯班散得滿城都是,咋找得齊…”

    龐雨不容置疑的打斷道,“那你就跑着去。”

    龐丁不敢再說,果真一溜煙跑着去的。

    何仙崖也猜到了是什麼,喉嚨有點發乾的問道,“那,那縣衙那邊,咱們未有確切消息,堂尊未必會同意大動干戈。”

    “堂尊只是不同意擾民,但壯班可以先行預備。”

    “那咱們快班又做什麼?”

    “快班繼續追查城內細作,既有兩人扔刀,則城內不止那花子一人,而且城內官民清查,已經讓他們感覺到壓力,連刀都不敢保留,說明是有效果的,我要馬上找堂尊,請他加大力度,快班要辛苦一下,儘快抓到這些人。”龐雨停頓一下又對何仙崖道,“派幾個人在紫來街備好桐油。”

    “屬下明白了。”何仙崖緊張的道,“不知他們會從何處來?”

    “多半還是潛山,但誰說得清。”龐雨轉頭看看陽光照耀下的縣前街,“咱們抓緊防備,其他就看江帆的馬快能打探到什麼消息了。”

    ……

    正月十八日,廬州府城合肥縣南五里鋪,雖然已經開春,但田野中依然茫茫一片白雪,唯獨官道上積雪被踩踏融化,露出了黑色的石板。

    騎馬策立官道上的江帆一臉疑惑,官道上三五成羣的百姓向南而行,視線之內竟然沒有一個向北的。

    正月十六早上命案之後,按照龐雨的要求,他把多半馬快派往潛山方向,往北的人數則有些不夠,他便自己帶着兩個馬快往廬州府方向打探,計劃是要一直走到跟河南接界的潁州,今日穿過了廬江縣,此時尚未到達合肥縣。

    三人策馬繼續緩緩北行,迎面來的一個百姓朝他們喊道,“幾位別往北了,流寇來了。”

    江帆聽到流寇二字,一個翻身下了馬攔住那百姓,“你們聽誰說的流寇來了?”

    百姓並不停留,繞過江帆邊走邊道,“他們破了鳳陽府,跟着就往廬州來了。”

    江帆追着他問道,“你們可曾親眼見了流寇?”

    另外一個經過的百姓回道,“幾位都是南邊來的吧,連這都沒聽說,流寇正月十五屠了鳳陽,遠近百里已不通消息,我們要是見了,早就沒命了。”

    先前那人匆匆回頭道,“幾位還是別去廬州府了,合肥縣今日已經封城,城中百姓組建了一支什麼揚兵守着各門,不是合肥口音的都進不了城,幾位去了也白去。”

    正說着話,背後一聲驚叫,只見一羣人在官道上互相廝打起來,似乎是爭搶什麼東西,說話的幾個百姓見了,趕緊加快腳步往南去了。

    江帆停下腳步,兩個馬快來到他身邊驚慌的道,“隊長,流寇來了,他們都是騎馬的,咱們快往南跑吧,晚了來不及了。”

    “跑什麼!就幾個百姓說的流寇來了,回去龐班頭問咱們流寇有多少人,是那個頭子帶的,老子怎麼回答他?”江帆沒好氣的道,“怎地也要有確切消息才行。”

    兩個馬快牙齒打架,不停的扭頭看北方,彷彿流寇隨時可能出現在遠處的官道。

    江帆粗粗的喘幾口氣,打量兩人一番後指了一人道,“你跟着老子繼續往廬州府去,得了準信咱們纔回頭。”

    接着又指另外一人道,“你立刻回去桐城,把眼下得知的消息告知龐班頭,不准他媽的亂說,只能說道路上聽百姓說的。報完之後你往南去潛江找其他人,讓他們趕緊回桐城,要是來不及,就往安慶府府城跑,往沿江的地方跑。”

    後面一人如蒙大赦,生怕江帆改變主意,趕緊答應一聲,調轉馬頭猛力一鞭,往桐城方向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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