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如塵沙，轉瞬即逝。
天帝隕落，蒼生有感的悲哀散盡。
住處的山頭蕩然無存，暫時回返大竹峯的倪大度，躲在房間內。
眼見周遭已經無人。
頓時輕咳一聲，口噴鮮血。
如方纔那般震天動地的戰鬥，不過太清境界巔峯的他，即使掌握諸般大術，戰意驚人，又豈能絲毫無損。
身軀殘破，重傷不堪。
方纔不過強自硬撐。
“師傅，你怎麼樣？我這裏有師祖煉製的大還丹，你快吞服幾顆！”
門忽然被推開，張小凡闖了進來，憂心忡忡地盯着倪大度，從懷裏拿出一個瓷瓶，倒出幾粒丹藥，着急忙慌地就要送入倪大度口中。
只是手略微顫抖，像是在緊張，但更多的卻是……心虛！
啪！
將探過來的手掌毫不客氣地拍開，此刻的倪大度沒有以往絲毫吊兒郎當的氣息，沉靜如海，深不可測。
在張小凡眼中，宛如變了一個人。
“誰讓你進來的？”
聞言，張小凡眼中一抹慌亂一閃而逝，緊張之餘，不免泄了一絲極力收斂的氣息。
被倪大度感知，頓時面色狂變，身子朝着旁邊一滑，躲開乍起的寒光。
砰！
盤坐的蒲團被擊中，砰然炸開，地面出現一個巨大的坑洞。
倪大度心有餘悸，憤恨地瞪了張小凡一眼。
飛身而起，躍出門外。
旋即站定。
大竹峯上，倖存下來的一衆青雲弟子、首座盡數匯聚在此。
連道玄跟萬劍一也不例外。
一個個面色冷酷，手持法寶，跟倪大度對峙。
目視昔日所識之人，當下跟自己拔劍相向，尤其是陸雪琪、曾書書幾人，面有不忍，卻橫劍而起，眼中猶豫，在見自己的那刻乍然而斷。
倪大度心沉入湖底。
“呵！天道的氣息！”
不用問也知道，面前這羣人，怕是受了天道蠱惑。
可他心中最恨的，唯有一人罷了！
那便是……
“張小凡！”
眼眸垂在這個天命之子，昔日弟子身上。
對方身上的天道氣息最爲濃厚，卻目光清明，起初，不敢與他對視，目光躲閃。
隨後，竟然神色堅定，猶豫盡退。
跟倪大度直面相視。
轉瞬之間，態度大變。
“你，還有你們，決定了？”倪大度舉起手指，揚聲而問。
“他說！”
張小凡用手指了指天空，“你跟那天帝、修羅均是同類人，會毀天滅地，顛覆蒼穹，屠戮衆生，爲修行，不擇手段。”
“你，還有你們，信他，還是信我？”倪大度燦爛一笑，眼底透着一股慘然與悲哀。
氣氛一時沉默，大竹峯上，一時間，只餘下蕭瑟風聲，吹過竹林，發出沙沙聲響。
“唉！”
一聲嘆息，過後，道玄發聲，“我一直很好奇你的來歷，不似原本那樣簡單，通曉諸般大祕，實力提升之快，恍如臨世妖孽，即便你眼下別無二心，可青雲身爲正道魁首，爲天下蒼生，不能賭，也不敢賭。”
“呵！寧枉勿縱！好一個天下蒼生！”
倪大度冷視張小凡，“你呢？”
“對不起，師尊！”
張小凡眼中再次浮現一絲猶豫，隨後被斬斷，像是下了某種決心，手中燒火棍光芒大熾。
一股比之倪大度全盛時期還要強橫三分的氣勢，自他身上迸發而出。
攪動風雲，天地色變。
“天道灌頂，這便是你的底氣？”
倪大度眼中閃過一抹意外，手指蒼穹，“是從何時開始的？”
“自拜師前一天，便已然聯繫。”
眼光怔楞，倪大度冷笑一聲，目光巡視全場，“你們，又是何時開始？”
“自你出山遊歷之時，便已知曉，被他告知。”
道玄說道，目視蒼穹，面色複雜。
“所以，我還真是可笑！”
倪大度目光有嘲諷，有蒼涼，也有幾分不屑跟憤恨。
他以爲自己拋棄本體戲弄蒼生的性子，體驗不一樣的人生，活出一個人樣，是真實，也是修行。
現在，才如夢初醒，醍醐灌頂。
他沒有本體看得清，不染塵埃，自然就耳聰目明。
“我曾想過，滅天帝，殺修羅，佈道天下，傳長生於萬物。”
“爲你……們，接續傳承，嘗試換一個活法。”手指蒼天，倪大度冷聲而道：“也饒過你！”
說着，又慘然一笑，“可人心複雜，有些人……註定養不熟！”
“既是如此，我便如你……們所願！”
“讓這蒼生沉淪，天地傾覆，熬煉一爐蒼生大藥！”
“快！殺了他！”
目視笑得越發癲狂的倪大度，衆人心中生出無限恐怖，接受到冥冥中的天道傳訊後，立刻出手。
一時間，道術橫飛，數百道被天道加持，通天徹地，散發恐怖威勢的流光，劃破蒼穹，直衝倪大度而來。
空間被封鎖。
這方自大青山凸出的青雲山脈，早在不知不覺中，落入天道算計。
起碼，這大竹峯是如此。
“怪不得！”
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倪大度瞬間明瞭，怪不得青雲山脈會凸出，原來天道一早就在算計。
趁着自己本體沉睡的功法，先讓人佔據此地。
自己出現後，又示敵以弱，將滿月井中的姻緣法則交給自己，確定聯手之誼。
又在青雲暗中佈局。
屏蔽自己感知。
等他解決天帝跟黑影人後，趁着自己重傷，再坐收漁翁之利。
至於，是用何種方法，瞞過自己跟本體，在青雲佈局，倪大度並不關心。
畢竟，是一方仙俠世界的天道。
總有一些玄之又玄的法子。
聯繫本體，一念而動，清除青雲山中，大竹峯上，天道動用的手腳。
於千鈞一髮之際，元神遁出，肉體崩裂，被轟碎成肉泥、遍灑血雨。
唯有一點餘音，炸響天空，令每個人心中都蒙上一層陰影。
“天道，你從未真正瞭解我！”
“天地萬物，一朝傾覆！”
“蒼生大禍，罪在青雲！”
轟隆！
剎那間，蒼穹之上，雷霆涌動，電弧繚繞，天道震怒。
整片天地，都籠罩在一層昏沉的黑幕當中。
水桶粗細的雷電，不斷轟落而下。
卻又在落地間，無聲消弭，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浩大雷霆阻隔在外。
…………
雲霧遮蓋，蒼翠欲滴。
大青山。
山腹內。
一方綿延百里的空間。
花草樹木，鳥獸蟲魚，高山流水，盡在其中。
恍如一方獨立於世的小天地。
李天生手持一根魚竿，輕輕一扯，自清澈的水中，釣出一道虛幻的人影。
一臉哀傷，似是痛徹心扉，又像滿腹恨意。
正是倪大度！
電光火石間，被李天生及時拉回。
“明白了？”
“爲什麼？”
看着似懂非懂，悵然若失，衍生出屬於他自己的一部分性格的元神，李天生驀然一嘆。
“因爲怕！”
“怕？”倪大度感覺一道靈光乍現，閃得太快，未曾抓住。
“怕天道，怕你，也怕他們自己！”
見倪大度直勾勾望着自己，李天生耐着性子，繼續解釋：
“怕凌駕於己身之上的力量，被支配命運！”
“怕剋制不住內心恐懼與慾望，徹底臣服或做出瘋狂之舉。”
“可一旦有了恐懼，壓抑已久，得不到釋放，力量失衡之下，便會瘋狂，你弱時，天道在算計，不允許你出事，你強時，跟天道平衡，不敢動你。
大功告成後，你重傷，相比之下，天道雖然也受創，卻虛無縹緲，殘存的實力又略勝過你，那些青雲中人，得到天道允許，內心的恐懼就猶如出閘的洪水，朝你盡數宣泄。”
“屆時，師徒相殘，親友廝殺，反目成仇，是必然之舉。”
“所謂的以德報怨，不過是心有算計，還不到宣泄的時候，自己扯得冠冕堂皇的藉口。”
說着，李天生看了一眼沉思的倪大度，“我算計天道，是在求索，他們殺你，也是在解困，說到底，都是在爭渡，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我於恐懼，求超脫，他們於恐懼，求生存。”
“當真能超脫？”
倪大度沉聲問道，看着李天生，眼帶希冀。
莞爾一笑，李天生搖頭，“佛有妒火，仙有欲根，不過都是修行之人，衆生皆沉淪，所行之舉，不過是朝前而行，想讓自己距離超脫，更近一點兒。”
良久，無言。
驀然升起的風，吹過水麪，泛起細微的漣漪。
“我累了！”倪大度悵然一聲。
“累了，就回來！”
李天生長嘆，眼睜睜看着倪大度主動摒棄數十年中，誕生的一點兒自我靈性。
重新化爲一團，比三十年前，更爲精粹龐大的元神能量，涌入自己眉心，跟盤坐在識海中心的元神合二爲一。
霎時間，像是暖陽回春，無論元神，還是軀體，都涌起一股讓人如沐春風的暖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