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你註定是殺手，最優秀的殺手。」

  訓練營的時候，類似的話，教官說過很多次，但是龍城一直不太明白，有一次他終於忍不住：「為什麼？」

  教官甩動手中的鞭子，臉上的笑容似笑非笑，給龍城一種危險的感覺。好在這次教官沒揍他，反而給他解釋起來。

  「有的人喜歡光明，有的人喜歡黑暗。」

  「有的人只有在聚光燈下，只有眾目睽睽，只有在他人的凝視中，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受到生命的意義。他們有的是天生演員，戴著數不清的面孔，一人千面。有的更厲害，他們是光明之子，是天生領袖，一呼百應。無論站在哪裡，都會吸引周圍的光，匯集在他們身上。他們光芒萬丈，就像神一樣。」

  龍城很想打斷教官，告訴教官，他聽不懂。不過他最終沒有這麼做，他怕挨揍。

  「你不一樣。」

  教官聲音很低沉，咧嘴笑得很驚悚：「你是黑暗之子。」

  龍城重複一遍：「黑暗之子？」

  「沒錯。你天生嚮往黑暗，喜歡黑暗。你巴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見你，任何目光的凝視，都會讓你如芒在背。」

  龍城覺得教官說得沒錯。

  他喜歡黑暗，越黑的地方他越會感覺安全，他能睡得更香。安娜說，世界上最安心的地方，就是媽媽的懷抱。

  黑暗的地方就是媽媽的懷抱，那自己是黑暗之子，也挺有道理。

  不過和殺手有什麼關係？

  「殺手是行走在黑暗和陰影中的使者，黑暗之子是天生的殺手。因為沒有人比你更會使用黑暗和陰影的力量。你天生就有種能力，把自己藏起來，讓別人注意不到你的存在。即使在眾目睽睽之下，你也能找到視線的盲區，那些隱藏在光明之中的【黑暗】。」

  龍城不得不再次承認，關於自己的天賦，教官說得對。譬如，他總能找到最好的伏擊點。再譬如，倘若他想藏起來，很少有人能找到他。又譬如，任何隱秘的窺伺，都會讓他產生警覺。

  但殺手就算了，他沒興趣。殺手要殺人，他不喜歡殺人。

  其實他更感興趣的是，黑暗之子能免揍嗎？可惜他也不敢問，只能不吭聲。

  教官很少說這麼多文縐縐的話，最後還不忘叮囑。

  「記住，01，你是天生的殺手，是真正的黑暗生物，千萬不要走入光明，那會讓你嘗到死亡的味道！」

  龍城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想到教官的這番話，因為最後一點教官說錯了。

  根本不是死亡的味道，而是生不如死的味道。

  死亡不足以讓龍城大驚小怪，他不知道直面死亡多少次，那味道他太熟悉了。

  可是眼前……

  他的心跳頻率已經飆升到一個從來沒有到達過的區間，口乾舌燥，冷汗從全身沁出，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緊繃，骨頭關節鎖死，他敢保證，現在他身體的僵硬程度甚至超過暴曬千年的木乃尹乾屍。

  大腦好像挨了鈍器重擊，嗡嗡作響，明明一片混沌，可好像又在很遙遠的地方，閃過一些奇怪念頭。

  視野白茫茫一片，彷佛被兩百台高功率探照燈直射眼睛，只能看到一群模模湖湖的輪廓。

  周圍好像有聲音，又好像沒有，又彷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說不出的難受。

  這是死亡的味道？開什麼玩笑！

  面對死亡的時候，腎上腺素會飆升，注意力會空前集中，時間的流速就彷佛變慢，他聽力無比敏銳，甚至能聽到敵人光甲內部電流的聲音，細微的氣流在眼前擾動翻湧，光和影像白天黑夜一樣分明，那時候的自己……

  啊，想起來了，是興奮！

  死亡的味道，是無比美妙、令人興奮的味道！

  現在……一種強烈而又難以言述的恐懼感，籠罩龍城全身。這種恐懼感是如此陌生，不像他得知安娜死時的不知所措，也不像入學奉仁之前的害怕，從未有過。

  「阿城，可以開始了！」

  首席的聲音彷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是那麼不真切。

  遲鈍的腦子開始緩慢地轉動，龍城慢慢想起來，哦，好像自己在做什麼……

  「阿城，不要有壓力！很簡單！走過來就行！走過來！」

  哦，走過去，對，走過去。

  艱難運轉的腦子，似乎想起更多的記憶，但又好像沒有。

  龍城下意識伸出腳。

  自從畫戟宣布重新開始，他就很快發現龍城不對勁，也許阿城今天狀態不好？

  不過他依然信心十足，他看了劇本，這場拍攝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隨便找一個路人，都能輕輕鬆鬆完成，更何況阿城，完全只需要本色出演就行，無縫對接！

  反倒是現場的群演出現一些麻煩。

  他們被龍城剛才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現在整個街道，安靜得就像準備出殯。

  那些滿臉橫肉的花臂大漢，變得躡手躡腳，大氣不敢出一聲，還不時用眼角餘光瞟龍城腳邊的路燈杆，完全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

  畫戟不僅不生氣，反而笑吟吟，老懷大慰。阿城越是霸氣十足，殺氣騰騰，這vlog的效果就越好！

  阿城的風範，就是我們2系的風範！

  畫戟有足夠的耐心，也不催促，過了一會，驚弓之鳥的群演們逐漸放下心來，他們開始進入狀態，街道的氛圍重新變得熱烈活絡起來，終於有幾分美食街出攤的熱鬧景象。

  這效果不就來了嘛！

  畫戟躊躇滿志站起來，對著遠處路口的龍城高喊：「阿城，可以開始了！」

  龍城沒有任何反應，彷佛沒聽見一般。

  嗯？

  畫戟等了幾秒，見龍城還是一動不動，難道是壓力太大？他連忙喊：「阿城，不要有壓力！很簡單，走過來就行！走過來！」

  龍城如夢初醒，邁開步伐。

  下一刻，畫戟眼珠子瞬間瞪圓，目光發直。

  龍城如同一具剛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乾屍，動作僵硬，目光發直，等等，竟然還是同手同腳！

  卡，卡，卡……

  身為超級師士的畫戟，聽力是何等敏銳，他甚至能捕捉龍城骨頭如同生鏽齒輪轉動發出的異響。

  他滿臉愕然。

  不光是畫戟，所有人都被這一幕給驚得呆住，潘光光忘了他頭頂的無人機，趙雅忘了嘔吐，滿大街的群演們都忘了自己手上的活。

  剛剛熱鬧出攤的美食街，再次陷入詭異的寂靜，從出攤變成出殯，哦不，是出殯失敗——本來該安靜躺在棺材裡的屍體爬出來，正在街道上遊蕩。

  一股說不出的恐怖氛圍降臨。

  龍城的目光空洞，臉部肌肉不正常的痙攣扭曲，使得他幾乎相貌完全變了一個人。全身肌肉的收縮緊繃，讓他的體型小了一圈，乾癟枯瘦。原本合體的風衣，此時如同掛在他身上的黑布片。

  卡，卡，卡。

  一片死寂的美食街，只有那令人牙酸的骨頭聲在迴蕩。

  滿臉橫肉、目露凶光的花臂大漢們，表情從震驚、呆滯，變得有些驚恐。難道是之前的劇本搞錯了？這不是炒作緋聞偷拍現場，而是驚悚恐怖片片場？

  捧著保溫杯的賀玉琛，此時牙齒在打顫，結結巴巴道：「阿、阿城他在做什麼？中邪了嗎？」

  說到最後，甚至帶上一絲哭音。

  天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自己好不容易想出這麼一個絕妙的點子，親手策劃一個攪動聯盟的陰謀，怎麼會變成眼前這般模樣？

  自己剛剛還在擔憂女主演，現在好了，連男主演都出狀況！

  還是這麼可怕詭異、令人摸不到頭腦的狀況！

  一個透著幾分興奮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難道是鏡頭恐懼症？」

  賀玉琛下意識地轉過頭，剛剛還扶著牆面無人色的趙雅，此時兩眼放光，面色紅潤，神情說不出的興奮。

  等等，興奮？你在興奮什麼？

  那是你的緋聞對象啊！你能不能逃脫明月魔掌的關鍵人物啊！這場戲泡湯了你就完了啊！

  女人，你到底在興奮什麼啊！

  賀玉琛感覺自己快要崩潰。

  趙雅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賀玉琛的崩潰，她感覺全身重新充滿力量，眼睛越來越亮，語速飛快：「很多新人演員面對鏡頭的時候，會感到極度緊張，全身不自在，腦子裡所有的東西都忘得一乾二淨。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會更嚴重，不光是鏡頭，甚至目光，盯著他的目光越多，就會越緊張，比如上台演講，表演才藝。」

  「情況嚴重的，甚至會出現生理反應，比如噁心、嘔吐、暈眩、呼吸不暢等等！」

  她的目光緊緊盯著街道上形如殭屍的龍城，尤其是看到他同手同腳，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僵硬動作向前挪動的時候。

  趙雅甚至差點掩藏不住笑容。

  身為專業人員，她一眼就看穿龍城變化的原因。

  也不知道為什麼，趙雅隱隱抽搐的胃部突然就無比舒服熨帖，冰涼的手腳重新溫暖，籠罩在心頭的恐懼煙消雲散，那個魔鬼般的噩夢身影變成同手同腳的搞笑殭屍。

  原來是個菜雞！

  容光煥發的趙雅展現專業演技，她轉過臉，水靈靈的大眼睛真誠看著賀玉琛，聲音軟糯甜美。

  「他需要一個小小的突擊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