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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與火之歌 - 第九章 布蘭字體大小: A+
     

    山脊陡峭升起,岩石與土壤的長坡道形如利爪。 斜坡的低處有樹,松木、山楂和岑樹,但較高處無植被覆蓋,頂端突兀地聳立在多雲的天空下。

    山脊在呼喚他。他向上跑去,一開始是輕鬆漫步,隨後越來越快,越跑越高,斜坡在他強健的腿下向後退去,鳥兒在他經過時從頭頂樹枝間飛散開來,一邊揮舞爪子,一邊扇動翅膀,逃往空中。他聽見清風在樹葉間嘆息,聽見松鼠唧唧喳喳地耳語,甚至還聽見松果翻滾落地的聲響。無數鮮活的氣味則象一首歌謠,環繞着他,歌頌美好的綠色世界。

    沙礫在爪下飛揚,他登上最後幾尺,屹立於頂峯。太陽高掛在松樹之上,碩大而鮮豔,在他身下,樹林與山丘連綿不斷,向遠方延伸,直到視線和嗅覺的盡頭。一隻鳶在天空中盤旋,猶如粉紅底板上的一個黑影。

    我是王子。一個聲音在腦海中迴響,他可以感覺到其中的親切。我是綠色世界的王子,狼林的王子。他強壯、敏捷、兇猛,生活在美好的綠色世界中的生物都怕他。

    下方遠處,林間有什麼東西移動。只瞥見灰影一閃,然後又迅速消失,他不禁豎起耳朵。水流湍急的綠溪邊,又一條身影掠過。是狼,他知道,是他的小個子遠親們,正在打獵。王子看到更多形體,敏捷的灰爪子影影綽綽。他們是一個族羣。

    他也有過一個族羣,如今已找不到了。六狼一體,五狼殘存,分割天涯,互不聯絡。在他內心殘留着聲音的印象,那是人類賦予他兄弟姐妹們的名字,但他不是通過聲音來辨認他們的。他記得氣味,他們有相似的氣味,同一族羣的氣味,雖然每一個又各不相同。

    王子身邊只剩下暴躁的弟弟,那個眼裏閃動綠火的弟弟,就連他也有許多次狩獵沒見着了。隨着每一次日落,弟弟走得越來越遠,王子終於成了孤身一人。其他的兄弟姐妹更是散落人間,好比狂風捲走的葉子。

    但他不時能感覺到他們,彷彿大家仍在一起,只不過被石頭或樹木阻擋了視線。他嗅不到他們的氣味,聽不到他們的嗥叫,但能感覺到他們的支持……除了那個逝去的姐姐。想起她來,他的尾巴默然低垂。只有五個,沒有六個了。四個外加白色而沉默的那個。

    他們屬於森林,屬於積雪的山坡和嶙峋的丘陵,屬於巨大的綠鬆和金色葉子的橡樹,屬於湍急的溪流和鑲着霜凍的湛藍湖泊。可他的姐姐離開荒野,走進人類建造的石山孔洞中,那裏由另一類獵人統治,能進不能出。這些往事,狼王子統統都記得。

    風向忽然轉變。

    鹿,恐懼,血。獵物的氣味激起他內在的飢餓。王子又嗅了嗅,便轉過身,急速奔跑。他沿着山脊頂端躍馳,下顎半張。山脊另一頭比他上來的地方要險峻,但他穩健地踏過岩石、樹根和腐葉,衝下山坡,穿過樹林,大步前進,被氣息所牽引。愈行愈快。

    鹿已倒下,瀕臨死亡,周圍環繞着八個他的灰色小個子遠親。族羣首領開始用餐,雄性先吃,接着是他的配偶,輪流從獵物鮮紅的下腹部撕肉。其餘的在耐心等待,只有那個小尾巴有些不寧,他在離其他狼幾步遠的地方焦躁地轉圈,尾巴壓得低低的。他將最後一個用餐,吃兄長們留下的剩飯。

    王子處在下風,他們沒有聞出來,直到他跳上墜落的圓木,離死鹿僅六步之遙。小尾巴頭一個發現他,可憐地嗚咽了一聲,便悄悄溜走。除了領頭的雄性和雌性,族羣裏的狼轉身齜牙咆哮。

    冰原狼報之以低吼,作爲警告,同時也向他們展示自己的牙。他比遠親們體型大,是瘦骨嶙峋的小尾巴的兩倍,比兩個族羣首領則大一半。他跳下來,躍入他們中間,三匹狼見狀落荒而逃,消失在灌木叢中。另一匹朝他襲來,張嘴就咬。他迎頭對抗攻擊,兩狼相撞,他用下顎咬住對方的腿,將其甩到一邊。野狼一邊吠叫,一邊一瘸一拐地走開。

    頃刻間,原地只留下那匹頭狼,巨大的灰公狼,嘴上滿是獵物柔軟的腹部流出的鮮血。他鼻口有些白,表明老狼的身份,他張開嘴,紅色的唾液從齒間滴落。

    他沒有恐懼,王子心想,和我一樣。這將是一場惡鬥。他們同時撲上。

    他們鬥了很久,在樹根、岩石、落葉及散落的獵物內臟中翻滾,用牙齒和爪子互相撕扯。他們時而分開,繞着圈子,然後猛衝上去再次接戰。王子個頭比較大,也更強壯,但他的遠親擁有族羣。母狼在附近巡遊,邊嗅邊咆哮,一旦她的配偶受傷脫離戰鬥,就會挺身而出。其他的狼也不時衝進戰團,趁着王子不備咬他的腿或耳朵。其中有一隻令他惱火無比,王子便燃起殺氣撲過去,撕開了對方的喉嚨。從此以後,其他狼都保持距離。

    當最後一絲紅光從綠色和金色的樹冠間透淅進來,老狼疲憊地倒在泥土裏,仰面朝天,露出喉嚨與腹部。他投降了。

    王子吸吸鼻子,舔去對方皮毛和傷口中的血。老狼低聲嗚咽了一下。冰原狼回到獵物旁,他很餓,而獵物屬於他了。

    “阿多。”

    突如其來的喊聲令他停下來吼叫。狼羣用綠色和黃色的眼睛注視他,在白晝的余光中閃亮。他們不知所措。一陣怪異的風在他耳邊輕響,他把爪子埋進鹿腹,撕下滿滿一大塊肉。

    “阿多,阿多。”

    不,他心想,不要,我不要去。那是男孩的思維,不屬於冰原狼。四周的森林暗淡下來,只剩樹木的陰影和閃爍的眼睛。透過那些眼睛,他看到一個咧嘴笑着的高大人類,以及牆上點綴硝石的石窖。舌尖已嘗不到濃郁溫暖的血味道。不,不要,不要,我要吃,我要吃,我要……

    “阿多,阿多,阿多,阿多,阿多,”阿多一邊念一邊輕搖他的肩膀。他試着輕柔地搖,他一直在試,可他有七尺高,強壯得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於是布蘭被搖得牙齒噠噠作響。“別搖了!”他惱怒地喊道,“阿多,住手,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阿多停下來,神情有些窘。“阿多?”

    森林和野狼全部消失,布蘭回來了,回到一座古代瞭望塔底的潮溼地窖裏。這座塔被荒棄了數千年,甚至失去了塔的形狀,翻倒的石頭上長滿苔蘚和常春藤,除非走到近處,否則根本不明白這團糾結到底是什麼。布蘭爲它取名“搖墜塔”,而梅拉找到了向下通往地窖的路。

    “你去得太久,”玖健?黎德年方十三,僅比布蘭大四歲,而且體格瘦小,身高也只多布蘭兩三寸,但他說話腔調嚴肅,使得他比實際年齡看起來更成熟、更有智慧。在臨冬城,老奶媽稱他爲“小個子祖父”。

    布蘭朝他皺眉,“我要吃東西。”

    “梅拉很快就會帶晚餐回來。”

    “我不想吃青蛙。”梅拉來自頸澤,習慣吃青蛙,布蘭也不好責怪,可是……“我想吃鹿肉。”片刻間,他記起鹿的滋味,鮮血和肥美的肉,垂涎欲滴。爲了它,我惡鬥一場。我是贏家。

    “你有沒在樹上留標記?”

    布蘭臉紅了。玖健總要他在睜開第三隻眼,變成夏天時做些事,比如扒樹皮、逮兔子回來、或將石頭推成直線等等。無聊的事。“我忘了,”他說。

    “你每次都忘。”

    沒錯,我每次都忘。其實心裏是想做的,但一旦成爲狼,這些事便不再重要。夏天有一整個世界可以看,一整個世界可以嗅,綠色的森林全供他打獵。他可以奔跑!沒什麼比奔跑更美好,沒什麼比得上追逐獵物。“我是王子,玖健,”他告訴年長的男孩,“我是森林的王子。”

    “你的確是王子,”玖健輕聲提醒他,“但其餘部分卻記錯了,快,告訴我,你是誰。”

    “你明明就知道。”玖健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老師,但有時候布蘭就是想揍他。

    “我要你自己說。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布蘭,”他陰沉地道。殘廢的布蘭。“布蘭登?史塔克。”瘸腿的男孩。“臨冬城的王子。”然而臨冬城業已焚燒燬滅,它的人民被驅散、被屠殺。粉碎的玻璃花園,溫泉水從牆壁裂口中涌出,在陽光下蒸騰。那個地方再也回不去了,你怎能成爲那裏的王子呢?

    “誰是夏天?”玖健問。

    “我的冰原狼。”他微笑着說。“綠色世界的王子。”

    “男孩布蘭和冰原狼夏天。你們是兩種個體,對不對?”

    “兩種個體,”他嘆道,“一個整體。”每當玖健變得象現在這樣無聊,布蘭就討厭他。在臨冬城,他要我做狼夢,現在又要我回來。

    “請記得自己的身份,布蘭,一定要記得,否則會被狼所吞沒。當你們結合時,僅僅披着夏天的皮奔跑、狩獵和嗥叫是不夠的。”

    他是爲我好,布蘭心想,我喜歡夏天的形態更甚自己的本體。可身爲易形者,好處不就是能選擇喜歡的形態麼?

    “你會記住嗎?下次一定要在樹上做記號,哪棵樹並沒有關係,只要做了就行。”

    “我會的。我會記住。你喜歡的話,我現在就回去,這次決不忘記。”但我會先飽餐鹿肉,並跟那些小狼再打一仗。

    玖健搖搖頭,“不。你得留下吃東西,用你自己的嘴吃。狼靈是不能靠他的動物吃的東西過活的。”

    你怎麼知道?布蘭忿忿不平地想,你又不是狼靈,怎麼知道我不行?

    阿多猛然站起來,幾乎把頭撞到拱形的天花板上。“阿多!”他一邊喊,一邊向門衝去。梅拉推門而入,走進他們的避難所。“阿多,阿多,”大個子馬童咧嘴笑道。

    梅拉今年十六歲,已經是成人女子了,身高卻和弟弟一樣。布蘭有一回問她爲什麼長不高,她告訴他,澤地人都是小個子。她有褐色的頭髮,綠色的眼睛,胸·部跟男孩一樣平,但走起路來優雅輕巧,布蘭看了直羨慕。梅拉有一把長而鋒利的青銅短刀,可她喜歡一手拿着細長的三叉捕蛙矛,一手拿着編織精巧的索網作戰。

    “有誰餓了嗎?”她邊問,邊舉起她的捕獲:兩尾銀色的小鱒魚和六隻肥青蛙。

    “我,”布蘭說。但他不想吃青蛙。在臨冬城,在所有的糟糕事情發生之前,瓦德兄弟倆曾說,吃青蛙會讓牙齒變綠,腋下長青苔。他在臨冬城沒發現他倆的屍體……但那兒有許多屍體,根本看不過來,況且他們沒搜查建築物內部。

    “我馬上弄給你吃,願意幫我清洗獵物嗎,布蘭?”

    他點點頭。要生梅拉的氣可不容易,她遠比她弟弟快·活,總能逗他笑。沒有東西可以嚇住她或令她生氣,噢,除了玖健,他有時候……其實玖健?黎德能嚇住所有人。他一襲綠衣,眼睛是青苔的色彩,還會做綠色之夢——必定成真的夢。除了……他夢見我死在臭佬腳下,但我並沒有死。當然,從某種意義上,‘我’又確實是死了。

    玖健讓阿多出去找木柴,趁布蘭和梅拉清洗鱒魚和青蛙的當口,升起一小堆火。他們用梅拉的大鐵盔當鍋,將獵物切成小丁,再加入水和阿多找到的野生洋蔥。這鍋燉青蛙雖不若鹿肉好吃,卻也不錯,布蘭邊吃邊下結論。“謝謝你,”他說,“梅拉小姐。”

    “樂意爲您效勞,王子殿下。”

    “明天出發,”玖健宣佈,“繼續上路。”

    布蘭看出梅拉的緊張。“你又做了綠色之夢?”

    “沒有,”他承認。

    “那爲何急着離開?”他姐姐質問,“‘搖墜塔’是個好地方。附近沒有村莊,林中全是獵物,溪流湖泊中則有魚和青蛙……誰會上這兒來找我們呢?”

    “這裏不是我們的目的地。”

    “但這裏很安全。”

    “我明白,這裏‘似乎’很安全,”玖健說,“但能維持多久?臨冬城打了一場仗,死人我們都瞧見了。打仗意味着戰爭。如果有軍隊不知不覺地靠近……”

    “也許那正是羅柏的軍隊,”布蘭道,“我哥很快會從南方回來,我知道的。他會帶着所有部隊回來,趕走鐵民。”

    “你家學士臨死前沒提到羅柏,”玖健提醒他。“但他說過,鐵民在磐石海岸,而波頓的私生子在東邊。卡林灣和深林堡已告陷落,賽文家的繼承人死了,託倫方城的代理城主也死了。四處都在打仗,人人攻擊友鄰。”

    “行程艱難啊,”他姐姐說,“我知道你想去絕境長城,去找三眼烏鴉。主意雖好,但路途遙遠,布蘭又沒有腿,只有阿多。假如我們有馬,一切還好……”

    “假如我們是老鷹,還可以飛呢,”玖健尖刻地道,“事實是,我們沒有翅膀,正如我們沒有馬。”

    “馬找得到,”梅拉說,“狼林深處也有林務官、農人和獵人。有些會有馬的。”

    “就算他們有,又怎麼辦?去偷嗎?當竊賊?眼下我們首先要避免的就是被人追捕!”

    “我們可以買,”她道,“公平交易。”

    “你看看我們,梅拉。一個殘廢的男孩,一頭冰原狼,一個頭腦簡單的大個子和兩位背井離鄉的澤地人。這有多麼明顯。消息會傳得沸沸揚揚。只要布蘭被當成死人,他就很安全;假如他活着的消息傳出去,立刻會成爲獵物,被那些真正想要除掉他的人追捕。”玖健走到火堆邊,拿棍子捅捅餘燼。“在北方,三眼烏鴉正等着我們。布蘭需要更賢明的老師。”

    “那我們該怎麼走,玖健?”他姐姐問,“該怎麼走?”

    “用腳走,”他回答,“一步一步地走。”

    “從灰水望到臨冬城我們走了多久?別忘了,那還是騎馬。而今你要我們徒步穿越更長的路途,卻連目的地究竟在哪兒也不清楚。你說要越過絕境長城,的確,我跟你一樣,沒去過那兒,但我很清楚長城之外是個很遼闊的地方。玖健,三眼烏鴉到底有幾隻?怎麼才找得到?”

    “或許是他找到我們。”

    梅拉還不及回答,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那是飄過夜色的遙遠狼嗥。“是夏天?”玖健邊聽邊問。

    “不是,”布蘭認得出冰原狼的聲音。

    “你肯定?”小個子祖父繼續問。

    “我肯定。”夏天去了很遠的地方,不到黎明不會回來。玖健能做綠色之夢,卻無法區分野狼和冰原狼,他不禁奇怪大家爲什麼會聽玖健的話。他不像布蘭那樣是王子,也沒有阿多的高大強壯,甚至無法如梅拉一般捕獵,但不知何故,大家總服從他的指示。“我們應該像梅拉說的那樣去偷馬,”布蘭忍不住道,“然後到最後壁爐城投奔安柏家。”他想了一會兒。“或者偷一條小船,沿白刃河南下,抵達白港。那裏由胖胖的曼德勒大人統治,在豐收宴會上你們見過他的,我很喜歡他。先前他想造船,或許已經造好了,我們可以坐船到奔流城,帶着羅柏和他所有的軍隊回家,到時候就不需要躲躲藏藏了,羅柏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們。”

    “阿多!”阿多打個嗝,“阿多,阿多。”

    他是惟一讚同布蘭的人。梅拉只是笑笑,玖健皺緊眉頭。他們從不照他的話做,可他是史塔克家的人,臨冬城的王子,而頸澤的黎德家畢竟只是臣屬嘛。

    “阿阿阿阿多,”阿多搖晃着說,“阿阿阿阿阿阿阿多,阿阿阿阿阿阿多,阿多—阿多——阿多—”有時候他就喜歡這樣,用抑揚頓挫的方式說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而有時候,他又會非常安靜,甚至能讓你忘記他的存在。沒有人知道“阿多”這個詞究竟是什麼意思。“阿多,阿多,阿多!”他高喊起來。

    看來他不打算停下。“阿多,”他說,“你爲什麼不去練劍呢?”

    馬童已忘記了他的劍,聽布蘭提醒才記起來。“阿多!”他又打一個嗝,接着去取武器。他們一行有三把劍,都是從臨冬城的墓窖裏拿的,當時布蘭和弟弟瑞肯在那兒躲避席恩?葛雷喬伊的追捕。布蘭拿了布蘭登叔叔的劍,梅拉拿了他祖父瑞卡德公爵膝蓋上的那把,阿多取的則古老得多,一把巨大而沉重的鐵傢什,千百年來疏於打理,早已變鈍,鏽跡斑斑。可馬童一次就能舞上幾個鐘頭,亂石堆旁有棵枯萎的樹,樹的一面被他砍成碎片。

    他出去後,隔着牆壁,他們仍能聽到他一邊劈樹,一邊吼着“阿多!”。幸虧狼林廣大,周圍又無人煙。

    “玖健,你說老師是什麼意思?”布蘭問,“你就是我的老師啊。我沒在樹上做記號,是我的錯,但我下次會的。就像你說的,我睜開了第三隻眼……”

    “睜得太大,我甚至害怕你掉進去,象狼一樣渡過餘生。”

    “不會不會,我向你保證。”

    “男孩布蘭作了保證,冰原狼夏天會記得嗎?你跟夏天一起奔跑,一起狩獵,一起殺戮……你更多地屈從於他的意志,而不是讓他聽命於你。”

    “我不過忘了而已,”布蘭抱怨,“我才九歲呢,長大後就會好了。即便傻子佛羅理安和龍騎士伊蒙王子,在九歲時也不厲害嘛。”

    “沒錯,”玖健道,“說得有理,但你順利成長的前提是白天變長,壓制黑夜……而事實卻剛好相反。你是夏天的孩子,布蘭,請記得史塔克家族的箴言。”

    “凜冬將至。”布蘭渾身戰慄。

    玖健嚴肅地點點頭,“我夢見一隻長翅膀的奔狼被灰色石鏈束縛於地,便趕來臨冬城釋放他。而今鎖鏈已然解開,你卻依舊不能飛。”

    “那你就教我。”布蘭害怕夢中經常出現的三眼烏鴉,它無休止地啄他兩眼間的皮膚,要他飛起來。“你是綠先知。”

    “不,我不是,”玖健說,“我只是一個會做夢的男孩。綠先知的能力比我強得多。首先,他們是狼靈,和你一樣,他們中最偉大者,可以披上任何鳥獸的形體,天上飛的、水裏遊的或陸上爬的概不例外,他們還能通過魚梁木上的眼睛,看到表象下的真實。”

    “諸神賜予人們衆多天賦,布蘭。你瞧,我姐姐是個獵人,她的天賦即是動則迅捷無雙,靜則紋絲不動,隱匿行藏。她耳朵靈敏,眼睛銳利,雙手穩健。她能在泥沼下呼吸,在樹葉上奔跑。這些事情,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與之相對,諸神賜予我綠色之夢的能力,而給你的……布蘭,你可以超越我,你乃是長翅膀的狼,沒人說得出你可以飛多高飛多遠……但你需要指導,而我是無法幫助你掌握我所無法理解的天賦的。澤地人記得先民和他們的朋友森林之子……但是被遺忘的東西太多了,不知道的就更多。”

    梅拉握住布蘭的手。“如果我們留下,不去招惹是非,你或許會很安全,直到戰爭結束,但除了我弟弟能教的,什麼也學不到,而他早已傾囊相授;如果我們離開,去最後壁爐城,或者去長城之外,則要冒被抓的危險。我很明白,你還是個孩子,但請相信,你也是我們的王子,是我們領主的後嗣,是國家的繼承人。我們以大地與江河、青銅與鋼鐵、冰與火的名義向你宣誓效忠。離開,會冒風險,也能發掘天賦,一切由你作主,我們作爲你的臣僕,聽從你的命令。”她咧嘴笑笑。“至少在這件事上。”

    “你的意思是,”布蘭說,“無論我作何決定,你們都會照辦?真的嗎?”

    “真的,王子殿下,”女孩回答,“請你好好考慮。”

    布蘭試圖冷靜思考,以得出結論,父親就是這樣子做的。大瓊恩的叔父“鴉食”莫爾斯與“妓魘”霍瑟十分勇猛,他也相信他們的忠誠。還有卡史塔克家。父親常說,卡霍城堅不可摧。和安柏家或卡史塔克家在一起,應該會很安全。

    要麼南下去找胖胖的曼德勒大人。在臨冬城時,他總是笑口常開,而且從沒像其他領主那樣以鄙夷的眼神看待布蘭。還有賽文城,那裏比白港更近,但魯溫學士說過,克雷?賽文已死。他突然意識到,安柏家族,卡史塔克家族和曼德勒家族的人可能也死了。而如果被鐵民或波頓家的私生子抓住,他也會死。

    如果留在這兒,躲在搖墜塔下,就沒人找得到。他會繼續活下去,繼續當個殘廢。

    布蘭意識到自己在哭。真是個傻孩子,他心想,不論走到哪裏,卡霍城、白港、甚至灰水望,你仍然是殘廢。他握手成拳。“我要飛,”他告訴他們,“我要去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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