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女孩的女人，更是在村子裏受盡冷眼，誰對着她都好像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不僅僅是男人，還有女人。

還沒生孩子的，懷了孕的，更是繞着她走，好像生怕沾了晦氣，讓她也生了女孩……”

“……你說，生男生女有那麼重要嗎，真得有那麼重要嗎？”

堂屋裏，白熾燈輕輕晃動着，中年男人說着，聲音在堂屋裏迴盪着，

“……那天晚上，狗叫得厲害，沿着村子這條道，一路的狗都在叫。我女兒……沒了過後，我就一直睡在她旁邊那屋，靠着路邊，”

中年男人頓了頓後，回過頭，望着那緊閉着的堂屋門，繼續出聲說道，

“……那時候，我也沒睡着，聽狗叫得這麼厲害，就走到窗戶跟前，推開窗戶外看了眼……正好，就看到陳家媳婦，從院子前，悶着頭，往村子後面的山上走了過去。

又往她身後看了眼，沒人追上來，沿着一路，連個衝着她喊一聲的人都沒有，好像就只有狗叫聲。”

“……我就看着她那麼一步步從院子前走了過去，然後沿着村子裏路，朝着那山上的方向，越走越遠……

陳家媳婦的年紀不大，和陳家小兒子結婚，才三四年……正好就是第三輪……

我從窗戶口轉回頭，就在那牀邊上，坐了很久，腦子裏好像是空的……坐了不知道多久過後，我拉開了臥室門，去後院看了看蕊蕊……給蕊蕊放了個蘋果在那後，什麼也沒拿，就拉開堂屋門，走了出去……

沿着那村道，我走得很慢，村裏狗叫得更厲害了，但是沿着一路的村裏人，卻沒一個出聲喊一聲，或者出來看看……

我腳步越放越慢，

那時候，我想着，走得這麼慢，該追不上陳家媳婦了吧……

等我走出村子，沿着那山坡上的道，走到山頂……就看到了陳家媳婦，她就在站在山頂邊上，看着山溝底下，渾身顫得，哭得厲害，好像是想跳下去……”

中年男人說着，再次沉默下來，

屋裏，愈加顯得安靜，

而與此同時，屋外，遠處圍繞着村子周圍的山上，卻傳來呼喊聲，

“……陳家媳婦，陳家媳婦……”

“慧珍，許慧珍……你要是聽到的話，就應應，我們就過來找你……陳家媳婦……”

幾人的聲音接替着，其中一道，正是之前那年老婦人的聲音。

聽着這聲音，廉歌轉過視線，看了眼這中年男人，又透過通往後院的門，朝着那昏黑的後院看了眼，

而中年男人，則是愈加沉默，不知是否聽到遠處的呼喊聲，只是眼神恍惚着，出神着，望着後院。

……

許久，那呼喊聲遠去，

堂屋裏再次安靜下來。

中年男人從那後院轉回視線，低下頭，看向了手裏的蘋果，

“……那過後，我……湊齊了第三輪的人，就只剩下第一輪，還有第四輪。”

中年男人目光有些恍惚，不知是在對着自己說，亦或者對着廉歌講，

“……這時候，隔壁那家子，芸芸的母親被檢查出來懷了孕。芸芸的父親就常騎着摩托車，載着芸芸母親去縣裏做產檢……但更多的，還是想讓那醫生告訴他們，懷得是男孩還是女孩……

每到這時候，芸芸就會被一個人扔在家裏……芸芸父親講，怕芸芸在家裏亂翻，所以出門之前，就會把堂屋門鎖上，把芸芸關在門外。

她父母一去縣裏就是幾個鐘頭，有時候，到中午也不會回來，她就要麼抱着腿，蹲在那門口，要麼有時候山裏風大的時候，她就鑽到那拌桶底下……

她說她很喜歡那裏面，裏面小小的，特別舒服，只要鑽到拌桶底下，沒人能看到她，也沒人能碰到她……

她父親酗酒，一喝起酒來，就會發脾氣，打芸芸，還打芸芸母親。芸芸母親不會護着芸芸，自己挨完打後，還會打芸芸，因爲她覺得，都是芸芸害得，要是她生得是個男孩，不是芸芸，她就不用擡不起腰，覺得芸芸就是禍害，喪門星……

開始的時候，我看着她，好像就看到了蕊蕊，一樣那麼懂事，一樣那麼讓人心疼……等到她父母把她關在外邊的時候，我就會讓她進堂屋，至少能讓她遮遮風……然後我發現，她也那麼喜歡吃蘋果，就像是蕊蕊一樣……

……那時候，看着她，我感覺就像是在看着蕊蕊，陪着她，也像是在陪着蕊蕊一樣……

直到前面幾天，她父母又不在家的時候，我又領着她，讓她在堂屋裏坐會兒，看會兒電視……

那天，蘋果有些多……我特別喜歡看她吃蘋果，就好像是看着蕊蕊一樣……我就多洗了個，給她削了皮過後，放到了她旁邊，

她吃完了一個後。我問了她還吃嗎？還吃的話，我再把剩下的也給削了皮……

她跟我說……她笑得很開心，仰着頭的跟我說……”

說着，中年男人沉默着，停頓了下，

“跟我說，‘芸芸才七歲呢，吃不下那麼多蘋果，叔叔吃吧’……那時候，我渾身都像是僵住了……

她原來才七歲，不是像蕊蕊一樣，已經十三歲了……她七歲，她七歲……”

中年男人看着手裏的蘋果，一遍遍重複着，念着，

擡起了手，咬了口蘋果，一口一口咀嚼着，

“……七歲，正好在第一輪的年紀，這一輪過後……所有的，都湊齊了。”

中年男人擡起頭，朝着昏黑的後院裏看着，

“……今天，就是最後一天，湊齊過後，蕊蕊，蕊蕊就能再活過來的……”

“第四輪，你準備用你自己去填？”

廉歌轉過視線，看了眼這中年男人後，語氣平靜地問道。

聞言，中年男人頓了頓，只是說道，

“我正好……我正好，正好第四輪。”

“既然這樣，那你剛纔怎麼不動手。”

“……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

中年男人說着話，渾身微微顫抖着，

“我看着芸芸，就像是看到了蕊蕊，我沒辦法，我沒辦法再害死蕊蕊兩次……對不起，爸爸沒用，蕊蕊，爸爸對不起你……都怪我，都怪我……”

中年男人說着，重新沉默下來，

擡起手，再咬了那蘋果最後一口，嘴裏咀嚼着，眼淚從眼眶中涌出。

……

看着這中年男人，廉歌頓了頓目光，

轉回視線，廉歌看向那後院，

“介意把你那‘祕術’給我看看嗎？”

聞言，這中年男人頓了頓動作，緊接着，伸出手，在懷兜裏摸索了起來，似乎他就一直將那本書，放在身上。

從懷兜裏，摸出一本發皺發黃，有些薄的線裝書，中年男人將其拿在手裏，又低着頭，看着，頓了頓後，才伸出手，朝着廉歌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