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餐桌旁，

老太太說了句，再眼神恍惚着，緩緩轉過頭，愣愣着望着那空蕩蕩的靈堂裏，

想安慰自己母親的中年男人聞聲也沉默下來，餐桌旁，有些安靜。

“……媽，你想開些，畢竟爸他也是歲數大了……”

“……我就比你爸小几歲，他身體比我還雄呢，不像我，渾身都是病……要走也是該我先走啊……”

“……媽，您別這麼說……”

坐在老太太另一側，那中年女人放下了筷子，轉過身，對着老太太說道。

老太太轉過頭，說了句後，中年女人張了張嘴，又不禁沉默下來，

“……我和你爸在我還小的時候，就認識。我們就在一個院子裏，長大的……”

老太太眼神恍惚着，出聲說着，

“……你外婆去的早，那時候，家裏孩子也多，就靠着你們外公供着，幾個孩子能吃飽，就是好的了……那時候，你們爸每到他家裏吃肉的時候，就悄悄摸摸包一塊肉，藏着，帶過來給我吃……那時候，誰家裏都是難得吃回肉，但凡吃肉的時候，都是按着人數，一人一片那麼分……給我吃了，他就沒了……開始的時候，我還沒察覺，看着那滿是油的肉，都咽口水，恨不得一口全給塞進嘴裏……後來好幾次了，我才問他，他就指着嘴邊上沾的油，跟我講，他吃過了。然後就那麼，在旁邊嚥着口水看着我吃……再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從那肉上沾了點油水，抹在自己嘴邊上……那往後，我們就兩個人躲在那屋邊邊上，分着那塊肉吃……

……那時候，那肉真是香啊，油氣多，吃得啊，滿嘴都是油。”

眼神恍惚着，老太太再緩緩轉過了頭，出神地望着那堂屋裏。

餐桌旁，老太太的幾個兒女聞言，或是也循着老太太的目光，看向了那靈堂裏，或是看着老太太，有些沉默。

轉過視線，廉歌看了眼老太太和這桌旁的幾人，也沒多說什麼。

肩上，小白鼠也轉動着腦袋，立着前肢，張望着四周。

這張桌旁，愈加顯得安靜，

院子裏，旁側幾張餐桌，依舊熱鬧着，混雜着的話語聲縈繞在四周。

……

“……等我和你爸大了，你們爺爺跟你們外公一商量，覺得這兩個孩子啊，都是一起長大的，也知根知底……就讓我和你們爸結了婚。”

老太太愣愣着，望着堂屋裏，眼神恍惚着，再出聲說道，

“……剛結婚一年，就懷了老大，老大生下那時候，還住在老屋那邊……老大你還記得嗎？”

老太太說着話，緩緩轉過了頭，望了望餐桌旁坐着的個，年紀稍長些的中年男人，

“……記得，記得……那時候老房子屋門前，還有個很高的門檻，小的那會兒人小，翻不過來……就趴在那上面，一點點滾過來……”

老太太的大兒子先是應着，說着，臉上浮現出些笑容，

“……是啊，你爸心疼你，怕你摔了，把那門檻給下了……還被你爺爺給罵了一頓。”

老太太先是臉上浮現出些笑容，緊隨着，笑容又在褪去，

“……剛結婚那會兒，條件也不怎麼好……我生了老大，身體弱了段時間，做不了什麼重活，還得在家帶着你……家裏啊，就靠着你撐着……白天得去上工，上工回來，農忙的時候，還得下田……

……你們爸這輩子不容易啊，苦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我也不中用，拖累了你爸……”

老太太說着話，眼眶有些紅。

“……媽，你別這麼講。”

老太太另一側，坐着的中年女人聞聲，趕緊又出聲勸道，

“……爸他累了一輩子……現在媽你就當爸去歇歇了吧……我們給爸燒了好些東西下去，他下去了不用再受累了。媽，你放寬些心吧……”

老太太聞言，先是頓了頓動作，緊隨着，又再緩緩搖了搖頭。

“……你爸一個人，在底下也不知道習不習慣……他這個人啊，怕冷不怕熱……你說這下面這麼冷……”

“……不會的，不會的，媽，我們給爸燒了很多衣服，厚衣服薄衣服都有，不會冷着熱着的……”

“……你爸啊……有時候也是自己不知道冷暖，添衣服，加衣服都要我念叨他……你念叨他吧，他也不生氣，說減衣服就減衣服，給他衣服吧，他就穿上……現在下去了，也沒人唸叨他了……”

老太太目光恍惚着，說着，再沉默了下來，再轉過頭，看了看自己幾個兒女，

“……老大啊，你啊，小時候長得啊，最像你爸……慢慢大了啊，反倒不怎麼像了，反倒是老三更像了。”

緩緩轉動着視線，老太太有些渾濁的目光，看着一個個兒女，又望着個三兒子，沉默了下，再轉回了頭。

……

“……到生老二的時候啊，才修了現在這房子……這房子啊，是你們爸，給人做苦力活，一滴一滴汗水，一片片瓦，一片片磚，給掙出來攢出來的……那時候，修這房子不容易啊……這牆啊，都是你爸自己一點點砌上來的……錢不夠啊，就沒敢多請多少人……

老大那時候，都六七歲了吧……那回你爸在這砌牆，你非得說想吃滷菜……那時候，修這房子還借了些債，哪有什麼錢啊……你爸說不行，你在那兒啊，又哭了又鬧，剛砌上去的，砌到這麼高點的牆，還沒幹呢，被你直接就給推倒了，倒了個窟窿在那，氣得你爸給了你一巴掌……

……你還記得吧，那天晚上，你吃上滷菜了嗎？”

老太太望着那堂屋裏，目光恍惚着，出聲繼續說着。

“……好像是吃上了……”大兒子出聲應道。

“……是吃上了……你爸打了你一巴掌過後，就回了家，回到家裏，就坐在那兒，悶着頭不講話，我就坐在旁邊，問他，怎麼了，他也不應聲……最後啊，他坐在那兒坐了好一會兒，又站起來，就去買了點滷菜回來……那滷菜，你爸沒吃，我嚐了口，剩下的啊，就全進了你肚子裏……”

老太太說着話，臉上露出些笑容，緊接着，又漸漸褪去，

眼神恍惚着，透過敞開着的堂屋門，望着堂屋裏，透過臥室屋裏對外的窗，望着臥室，又轉過頭，看了看院子裏，正熱鬧着的幾桌。

“……房子剛建好那會兒，也像是這樣，周圍幫忙的人，一些個親戚，就在這院子裏好好吃了頓，熱鬧，熱鬧了下……”

“……再往後，我和你爸就住到這屋子裏……住了五十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