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身影在山坡上，山腳處散落着，目光或是渾噩，或是痛苦，
佝着身子，站在山道上的老人，轉着身，目光渾噩着，望着山腳下的村落，
趴在地上的年輕人，仰着頭，望着山頂的方向，向着山頂的方向伸着手，似乎想抓到什麼，目光痛苦着，
一位摟着孩子的母親，站在山道邊，側着身，將孩子緊緊摟着，護在懷裏，懷裏的孩子，目光渾噩着，望着山下的村子。
揹着父親的中年人手撐着，趴在地上，望着那山頂，渾噩的目光中帶着期望，背上的父親雙手張開着，護着自己的孩子。
“……慧慧，爸爸還要教你騎自行車呢……”
“村子沒了……家，也沒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得堅持不住了，老婆……”
“沒事兒的，媽媽在呢，媽媽在呢……”
“……媽媽，你說爸爸會來救我們嗎。”
“沒事兒的，沒事兒的……跑到山頂上就沒事了……”
“……同志們都別慌……”
一道道身影呢喃着，一遍遍重複着。
那洪水的轟鳴聲已消失，只剩下這一道道話語聲混雜着，迴盪着。
……
聽着隨着陣陣清風，在耳側響着的一道道話語聲，廉歌順着山坡上的山道，看着山坡上，山道上，山腳下，這一道道身影。
“吱吱，吱吱吱……”
肩上的小白鼠也轉動着腦袋，張望着近處遠處，叫了兩聲。
微微頓了頓目光，廉歌轉過了視線，看了眼小白鼠，又看了眼山坡上這一道道身影，
廉歌重新挪開了腳步，轉過身，朝着山下走去。
身側，一道道身影隨着一道道話語聲掠過，又在身後漸漸遠去。
……
頭頂之上，夜幕中繁星和那輪斜月，漸漸隱沒，天際漸泛白，
東面天空被映出朝霞，瀰漫着的夜色被驅散，
黑夜被白晝接替，斜月被朝陽替代，夜幕褪去，天重新亮了開。
緊隨着亮開的天色，天空下，山道上，山坡上，一道道目光渾噩着的身影漸漸在廉歌身側消失，
帶着孩子的父母，互相摟着的夫妻，栽倒在地上的年輕人，腿上被斷裂骨頭刺穿的軍人……
挪動着腳步，廉歌走着，看着，聽着。
……
“……啾啾。”
清風拂過山林，搖曳着林間枝葉，帶來些水汽和些蟲鳴鳥啼聲，
幾隻飛鳥從叢林中騰起，朝着遠處而去。
朝陽越過村子外山丘阻擋，朝着村子裏揮灑下陽光，
沿着山道挪動着步子的廉歌，走下了那座山，在山腳，村道前重新頓住了腳步。
沿着村道，往着村子裏看去，村道上，身影綽綽，扛着鋤頭，拿着農具的人，往着田間地頭走着，
一些人家門前，村裏人或是忙活着早飯，或是正準備着出門，
不少人家屋子上，似乎還升着渺渺炊煙。
微微頓了頓，廉歌挪開了腳步，沿着村道，朝着村子裏繼續走去。
一戶戶人家，一戶戶人家門前屋後的一道道身影，一道道話語聲，也隨之在廉歌身側掠過。
……
“老陳，這麼早就去地裏啊？”
“這不是這幾天一直在下雨嗎，前幾天才栽下去幾根絲瓜苗，怕是被這雨水直接給衝沒了，我看上去給它再補幾根苗……你這吃早飯呢，這麼早啊。”
一個趕着鋤頭，手裏拿着幾根菜苗的中年男人，同路旁院子裏，坐在門檻邊上，正端着碗吃着飯的另一人，說着話，
“……嘿，今天這不是要出去嗎，去鎮上一趟，這剛下雨，路也不好走，就早點吃了早飯，早點走……這也纔剛吃上，老陳你要不要一起吃點。”
“不了，不了，我也吃過了……那我這就先走了，去地裏了。”
“行，你忙。”
扛着鋤頭的中年男人沿着村道，從廉歌身側掠過，往着田地裏走了去，
而端着碗吃着飯的另一個男人，則起身，轉回了身，往堂屋裏走去，
“……孩子他爸，你過來把這兩袋穀子擡進院子裏，倒出來曬曬吧。”
堂屋裏，再響起道女聲，男人端着碗，轉回頭，望了眼屋外的天空上，
“……這天時，指不準什麼時候落雨，等過兩天，天再晴些再曬吧。”
“……這下了這麼久了，也就這天晴了下，這幾天一直這麼落雨，天氣又潮，我看這兩袋穀子一直捂着，再不拿出來曬曬，怕是都要發黴了……先拿出來曬曬吧，要是又要下雨，我再把它收起來就是了。”
“成……”
男人應着聲，放下了碗，和屋子裏的中年女人一起，擡着袋穀子，走進了院子裏。
“……爸爸，我也來幫忙吧。”
一個小男孩也緊隨着，從屋子裏跑了出來，幫忙託着一邊袋子。
“……我兒子真懂事，都知道幫爸媽忙了。那要是下午爸爸還沒回來就下雨了，我兒子也記得幫媽媽一起收穀子啊。”
就着小男孩，男人和妻子小心着將那袋穀子放到了院子地面上，女人拿着掃帚，掃着院子，男人彎下身，對着自己兒子笑着說道。
“好……”
小男孩重重點了點頭，脆生生地應道。
……
又擡了袋穀子，倒進掃乾淨些的院子裏，女人拿着谷耙鋪開着院子裏的穀子，小男孩光着腳，在旁邊踩着，似乎也幫着忙，
一旁的男人坐在堂屋邊臺階上，穿着膠鞋，笑着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
“……那我就先去鎮上了。”
穿好鞋子，男人站起身說道。
“……記得早些回來。”女人點着頭，應道。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小男孩聽着他爸媽的話，光着腳，從穀子堆裏跑了出來，望着他父親問道，
“等爸爸忙完了就回來，等回來的時候，要爸爸給你帶什麼吃得嗎？”
“冰糖葫蘆……”小男孩脆生生地說道，
“好，爸爸給你帶……”
笑着，男人說着，“那你記着在家裏，好好聽媽媽的話。”
“好！”
再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孩子，男人轉過身，走出了院子裏，
院子裏的女人和小男孩望着男人，直到男人走遠，才收回目光，
女人拿着谷耙繼續攤開着穀子，小男孩光着腳，重新跑回了穀子堆，
“媽媽，我也來幫您……”
“好……不過，我的寶貝兒子先去把鞋子給穿上……”
笑着，女人對着自己兒子說道，
院子裏，這女人和這小男孩，便是之前那在雨中，慌忙收着穀子的中年女人和小男孩。
……
轉過視線，看了眼院子裏，攤着穀子的女人，和在一邊費勁着穿着鞋子的小男孩，再看了眼沿着村道，踏出村子後，消失在視線裏的那男人，
廉歌收回了目光，挪動着腳步，繼續向前走着，
一道道話語聲，一道道身影，在身側掠過，又在身後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