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

渭水悠悠，向東流去。

河邊水榭，翠木環繞，在這冬日寒風之中，卻顯得越發靜謐。

一尾鮮魚從河中被釣出，很快送入廚房之中，由這裡最好的廚子烹飪。

呂不韋一人獨坐，面前擺著位置，只是跟隨他而來的侍衛卻不知道，這是為誰準備的？

寒風吹不進這座精緻的水榭，在其中卻可欣賞江景。

炭火冒著輕煙，青銅暖爐散發著熱意，充斥著每個角落。

「相邦，魚來了。」

這座水榭的廚子對於呂不韋還是以往的態度，絲毫沒有變化。

呂不韋點了點頭，卻沒有開始動筷子。

廚子眉頭微微一皺，有些不明白。

「相邦，這魚涼了可不好吃。」

呂不韋卻是不在乎，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無妨，我在等客人。」

廚子應了一聲，有些奇怪，這誰這麼大的譜，敢讓呂不韋等著？

即使心中奇怪，可廚子卻沒有繼續等待，而是返回廚房，繼續準備著其餘的菜。

呂不韋喝著酒，似乎很有興緻。直到，撲騰一聲，一道影子從樹上掉了下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

大量的侍衛聚集了過去，可接著，又有第二個，第三個人影從水榭之外的林木中落下。

呂不韋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的手下退下去。很快，他的面前就出現了他所等待的人。

「如此時節，相邦還有如此興緻？」

衛庄出現在屋中，看著眼前的老者，目光複雜。

「你找了一些好手下。」

呂不韋一笑，揮了揮手，示意衛庄坐下。

「羅網的人還有昌平君的手下都在盯著相邦，相邦的興緻卻是出乎意料的好。衛庄此時真的有些佩服！」

「這些人是我為你準備的。如果你不能解決，那麼這場談話便沒有意義。」

衛庄面色一肅，面對眼前之人，有著一股面對強敵的謹慎。

「那麼相邦可知道我為何而來？」

呂不韋摸了摸鬍子，面色有些複雜。

「當初你跟隨他的時候，老夫其實很不解。不過現在，卻有些明白了。老夫手中握有巨大的力量，可是在眾人的圍剿之中，卻是無可奈何的敗落了。」

「只要隨著時間的流逝，昔日跟隨老夫的力量，會一點點離開。直到，我一無所有。」

衛庄默默不語，即使身為縱橫家，此時面對有些失意的老者，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至於趙爽的要求，我可以答應。」

衛庄心中詫異。

「相邦知道他要什麼？」

呂不韋輕輕摸了摸鬍子，微微一笑。

「我要走了，這關中的產業繼續留著也沒有用處，給他也無妨。」

說到這裡，呂不韋那股失意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爭強之意。

「當年老夫隻身入秦，意氣風發；今日將離，卻是意氣蕭索。只是，老夫並不服。」

衛庄看著呂不韋，輕聲問了一聲。

「相邦想要如何？」

「趙爽的確厲害！只是，與之相對，老夫並不畏懼。也自信，和他相較，不會輸。只是，他卻採取了不戰而戰的招數。」

趙爽並沒有像昌平君一樣，走在前面，與呂不韋爭鋒相對。事實上，他躲在後面，似乎根本沒有參與這段時間咸陽朝堂上劍拔弩張的爭鬥。然而，背地裡的影響，卻是巨大的。

可這樣的招數，卻是打在了要害上。

「坑是他挖的，如今要把我救上來的也是他。老夫想想，心中就是怒氣徒生，恨不得點齊兵馬，與之一戰，再學前恥。可老夫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呂不韋搖了搖頭，別人不知道，可是他卻清楚，趙爽這廝有多麼損。可終究，呂不韋嘆了一口氣。

「罷了！老夫之所以在這裡見你，心中還是有一個疑惑。你當初為何要離開？」

衛庄抬起了頭，心中有些詫異。

「離開一艘即將破損的船，不是很正常么？」

呂不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卻是不以為然。

「普通的人或許是這樣，可你是衛庄。」

衛庄還從來沒有想到，呂不韋如此了解他。

「因為他是趙爽！」

一個簡單的答案，卻讓正在倒酒的呂不韋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動作，看向了衛庄。

「老夫以為很了解你，其實還不夠了解。你與蓋聶看似完全不同，可老夫本以為你們是同一種人。可現在卻發現，你們還是有所不同的。」

呂不韋的眼眸很是清澈，彷彿能夠看清一切。可是衛庄並不了解，其中的深意。

破天荒的，呂不韋給衛庄也倒了一杯酒，顯得很是高興。

「老夫明白，從咸陽退出去后，看似是條生路，可是留給老夫的時間也並不多了。」

呂不韋喝了一杯酒，緩緩站了起來，看著遠方之景。

「未來終究不是屬於我這樣的老朽了。」

衛庄看著面前這杯酒，始終並沒有喝下去。他站了起來，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久之，呂不韋轉身，看向了那尊滿是酒水的酒爵，臉上露出了輕笑。

「趙爽，老夫是輸了，可你也不見得會贏。」

.............................

華陽宮。

「衛庄和呂不韋么？」

華陽太后的面前，站著白日里水榭之中的那個廚師。

「他們說了什麼？」

「衛庄的殺氣很強，警惕性也很高，屬下不敢向前。只是在最後，衛庄離開的時候，我聽到了趙爽的名字。」

華陽太后微微思索，似乎有些明白，揮了揮手。

「下去吧！」

殿宇之中空蕩，隨著腳步聲遠去，只剩下了華陽太后微微一聲嘆息。

「呂不韋認輸了么！」

曾經的盟友與敵人，當他認輸的那一刻，昔日的老對手華陽太后心中卻是很複雜。

一個時代結束，另一個時代卻即將到來。

在這個即將到來的時代中，有太多的東西不是華陽太后能夠掌握。她是楚人，也是秦人的媳婦。

雙重的身份所帶來的矛盾在很長時間內，隨著秦楚和談，曾經都被棄置一旁。可隨著秦王長大，華陽太后清楚，這位年輕的君王是何等的厲害，終究會將時代帶往新的方向。

而這一切，華陽太后其實不願意麵對。

她微微一嘆，彷彿在回憶過往的輝煌，又在感嘆今日的絢爛。

「趙爽么？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