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非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開胃酒，心裡默默計算了烏丸家所有人的年紀，「很少有人能夠抗拒長壽的誘惑，尤其是有錢有勢的人，而這些人也可以調動更多的力量，要是您的祖父沒有去世，現在應該快150歲了，如果有人認為烏丸家掌握著長壽的秘方，一群人聯合起來……」

  在池非遲說話時，烏丸秀彌也端起了杯子，慢慢喝著杯子裡的酒，嘴角始終掛著一絲笑意，在池非遲突然止聲後，嘴角的笑意變得更深。

  「不，他們聯合不起來，」池非遲反應過來，看著烏丸秀彌道，「四十年前，到黃昏別館參加拍賣會的人，全都是站在各界金字塔頂端的一群人吧？拍賣會第二天夜裡，兩名神秘訪客給他們提供了含有致幻劑的香菸，隨著香菸燃燒，致幻成分也溢散在空氣中，誘發出他們心底的欲望，同時也讓他們失去了自制力，如果他們那晚只是抱著珍藏品不放、或者為了爭奪珍藏品而刀劍相向，不過是出點丑、丟個臉，當時大家都這樣，倒也不至於讓他們太難堪，但在各界擁有著強大能量的他們，平時可以做的事要比普通人更多，如果他們那晚暴露出了自己內心最陰暗或者最痛苦的秘密，比如說，為了利益殘害過摯友、親人，比如說，背地裡是個施虐狂，做過一些違背人性的事，又或是曾經有過一段不光彩到不願意被人發現的經歷……」

  「那麼，一旦這些秘密暴露出去，他們可能就會失去自己重視的名利、地位、尊嚴、親人或者愛人，甚至是生命，」烏丸秀彌嘴角掛著微笑，目光卻沒那麼和善，隱約藏著一絲冷意，「四十年前，他們大部分人還正值壯年，相比起生命走到盡頭的恐懼，他們更恐懼失去自己所擁有的、所重視的那些事物，這份恐懼讓他們不願意談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甚至不願意被別人提起，等他們從惶恐不安的心情中走出來、意識到這件事有可能是烏丸家的手筆時，他們想聯手反擊也晚了，當某個反抗者想要反擊並開始召集其他人時，他會發現當晚的受害者中，有人怯弱退縮、甚至如驚弓之鳥一樣懷疑他用心不良，有人口中響應著他、實則想要縮在他後面觀望，有人想著是否可以出賣他來換取好處，甚至有人已經被威脅控制住了，就算他僥倖找到一兩個同盟，他也會發現倒向敵人的人更多，他要面對的不止是幕後黑手，還有一群被控制住的倀鬼，這種情況下，他並沒有多少多少勝算……只要提前在響應他的人之中埋下一顆自己的棋子，在他備受打擊卻還想垂死掙扎的時候，讓那顆棋子背叛他、給他致命一擊，到時候或許不用別人動手，他也會絕望想要到放棄自己。」

  池非遲：「……」

  自家外祖父果然不是什麼好人。

  「反擊者的失敗，也會給其他人一個警告，讓其他人不再輕易選擇反擊，我也不會把他們逼得太緊，」烏丸秀彌語氣依舊和緩，「時間越久，他們只會越忌憚烏丸家，就越不可能聯合起來，所以哪怕他們懷疑烏丸家有什麼長壽秘方，他們也不敢亂來。」

  「而且只要控制好這些人，烏丸家就可以在各界延伸出自己的觸手，」池非遲說出了當年拍賣會變故帶來的另一個好處，「一些當年沒有參加拍賣會的人就算想從烏丸家得到什麼，也會心有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表面上看，他外祖父當年只是安排了兩個人去誘使那些賓客發狂、暴露本性，手段極其簡單粗暴。

  但在那場拍賣會後，他外祖父既對外宣告了烏丸家還不至於衰敗，又趁機將一些會調查到自己身份的人滅口，還控制了一部分社會名流，讓烏丸家得到後續發展的契機，同時也為自己製造了隱身幕後的條件。

  就像是圍棋中的妙手。

  敏銳地抓住對手的破綻和弱點，落子不需要多花哨，但一次落子就可以讓自己一方獲得極大優勢，出奇制勝，精妙絕倫。

  其他權勢人物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除了顧慮烏丸家往各界延伸出的觸手，恐怕還有這一次妙手帶來的威懾力——別管落子的人在落子時想到了幾層，能下出這種妙手的人都值得小心對待。

  而且在展現過這一份手段與心計後，他外祖父對烏丸家內部的掌控應該可以上一個台階，之後再給內部分配一下控制各界名流的工作，施恩與立威同時進行，幾年下來，內部大概也能控制得穩穩噹噹了。

  ……

  在兩人說話間，簡已經將餐車上的兩份副菜端上桌，分別放在了兩人面前，又往非赤面前的碟子裡放了一些新鮮的蝦肉。

  烏丸秀彌對池非遲的反應速度很滿意，笑著對池非遲點了點頭，又看向桌上的菜，「你好像不怎麼喜歡吃冷菜，所以我讓準備了熱菜。」

  「我嘗嘗看，」池非遲動手吃起了盤子裡的副菜，又出聲道，「既然您還在世，那外祖母她……」

  烏丸秀彌聽池非遲說起自己的妻子，拿著叉子的手頓了一下，「她已經去世了。」

  池非遲停下了動作，抬頭看向烏丸秀彌，「抱歉……」

  「沒什麼，都已經過去十多年了，」烏丸秀彌神色平和地搖了搖頭，繼續吃起了食物，「其實在你出生之前，你外祖母的身體就已經出了問題，她體內多個器官衰竭，按照當時的情況，醫生說她最多還有兩年的時間，那個時候你母親已經懷孕了，你外祖母不想讓你母親憂心，而在你出生後，你母親有一段時間陷入了擔憂焦慮中、精神狀態不太好，所以我們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父母，而且我沒有把希望全部放在外界的醫療上，菲爾德家和烏丸家在醫療領域一直有著投資，只是大部分產業從明處轉到了暗處，那個時候內部已經有了一些關於人體器官衰竭的研究成果，治好阿納斯的病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之後我加大了這方面的投入，自己也整日把精力放在相關事務上，頻繁調動烏丸家的力量，為了不讓人調查到我與烏丸家的聯繫、對我的身份起疑，我才在你出生一年後對外謊稱去世，化身為幽靈，在暗處專心尋找解決的辦法，而那個時候你母親已經從擔憂焦慮中走出來了，我想我去世的消息不會擊垮她……」

  說著，烏丸秀彌頓了頓，把叉子上的食物送進口中，和緩聲音里終究還是帶上了一絲遺憾，「但是這一次我沒能趕上。」

  池非遲沉默了一下，「原來如此。」

  他外祖母這一生最大的遺憾，應該是所愛的人不得善終。

  而他外祖父這一生最大的遺憾，或許就是贏了很多次、卻一直贏不過時間。

  正因為有人、有錢、有資源可以投入研究，所以更能感受到『人力有時窮』，正因為自身掌握著遠超外界醫療水平的醫療資源，所以可以看到一線希望，讓人感覺自己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只要努力一把就能抓住希望，但最後又敗給了時間，留下更多的不甘和遺憾。

  「你的出生給了你母親很大的壓力，阿納斯很心疼女兒，但她也為你的到來而感到高興，我的也是一樣，」烏丸秀彌繼續道，「在阿納斯去世後，我在英國也沒有了念想，之後就回到了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