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蓮看到霍金呼吸好轉，與黃極一問一答，便默默佇立在一旁不敢插話，甚至都不太敢呼吸。

她不懂什麼改變歷史，還是創造歷史。

伊蓮只知道，自己一定在見證歷史。

霍金思索片刻，沒有理解黃極話中的意思，歷史無法改變，只能創造？他不想聽這種模糊的回答。

只見他追問道：“你真的是時間旅行者嗎？我到現在也不敢相信，當我看到那張邀請函時，我感覺自己一生所理解的世界正在崩塌。”

黃極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霍金說道：“我不會發出邀請函，我可以很堅決地告訴你，我一定不會發出邀請函！”

“請不要說你會把邀請函代替我發出去這種可能，你應該明白，我在問一個與外祖母悖論等價的問題，請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能來參加我的派對？”

黃極又插起一個橘子吃，笑道：“霍金教授，作爲一名科學家，你應該明白，悖論是不會真實發生的。”

“當你認爲一件事是悖論時，這裏一定有某種誤會。”

霍金追問道：“請告訴我，是什麼誤會？既然你來參加我的派對，肯定願意滿足我的好奇心吧？”

黃極說道：“當然，教授，我也同樣會從你的身上有所收穫。”

“好的。”霍金毫不猶豫地答應。

他並不關心黃極需要什麼，哪怕是生命也無所謂，他早就被醫生判了死刑，是對宇宙的好奇心，驅使他活到今天。

黃極說道：“假如A回到過去，在自己母親出生前把自己的外祖母殺死，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爲，此舉動會產生矛盾，導致A不會出生，也就不會穿越時空殺死外祖母。”

“這是赫內提出的外祖母悖論，流傳廣泛，非常經典，這同時也代表了人類對於時間某種想當然的傲慢。”

“外祖母悖論這個故事中，強行設定了‘A是一個外祖母沒有被殺死而正常出生的人’，在邏輯的開始，就給人植入‘外祖母活着的’A歷史，這種前提，明明是假定出來的。”

“在首先安排了一個‘正常歷史’之後，又假定了一個時空穿越殺死外祖母的歷史，製造了一個B歷史。”

“之後這個故事，把A歷史，和B歷史放在一塊，當做‘同時進行’的事件比較，說這是矛盾的。這不是廢話嗎？”

“亞歷山大征服埃及，是一種歷史，他沒有徵服埃及，也是歷史的一種可能性。兩種歷史可能，只要同時進行，自然是矛盾的。”

“整個悖論，明明是一個人先後參與了兩種歷史，卻誤導人覺得‘它應該同時發生’，便是在偷換概念。”

“這是典型的邏輯誤區，人爲製造出來的悖論。”

霍金歪着脖子說道：“這是思想實驗，當然有假定前提，這人穿越到過去，參與了過去的歷史，當然就同時屬於兩種歷史。”

黃極說道：“這就是誤區。霍金教授。”

“之所以偷換概念，而不讓人感覺到違和，就是因爲中間有一個‘時間穿越’的設定。”

“人們對於回到過去其實一無所知，所以你才本能地覺得，同時參與兩種歷史，是合理的。”

見霍金還沒有自己想通，黃極笑道：“一個現象發生，必然有其道理。當人認爲一件事是悖論，一定是裏面的某個事物被錯誤地理解了。”

這一點霍金十分認同，這是科學基石。

一件事是悖論，要麼是某個概念沒有加入進來，要麼是裏面的某個概念錯誤了。

所以對於外祖母悖論，有兩種主要的解釋，一種是霍金的時序保護猜想：壓根不允許時間穿越。

第二種就是著名的平行世界論，當一個人穿越的那一刻，就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殺死的不是自己的外祖母，而是一模一樣的‘另一個自己’的外祖母。

“所以……你是說平行世界？你已經站在我面前了，而沒有出現悖論，所以你是從另一個平行宇宙來的？是我錯了嗎……”霍金說道。

他並不支持平行世界，所謂爲了保全悖論不發生，而認爲時間旅行是不存在的。

現在黃極就站在他面前，他只能認爲，黃極是從平行世界來的。

怎料，黃極搖頭道：“不，其實你纔是對的，你的理論更接近真相，霍金教授。時間旅行並不會分裂出平行世界來。”

霍金眼珠猛地一動，大爲吃驚。

什麼？不是平行世界理論？時序保護更接近真相？

怎麼可能？也就是說，時間旅行者穿越的，是自己世界的過去？這不還是要面對外祖母悖論嗎？

黃極解釋道：“外祖母悖論，錯誤的前提就是，時間旅行者可以進入過去的歷史後……再回到原來的歷史中。”

“這纔是人們最大的誤區：把時間當成了空間。”

“人們感知不到時間，就好像感知不到更高的維度，所以就只能類比，去猜測它的樣子。”

“因爲人們能在空間中前進與後退，所以想當然認爲一旦掌握了時間，就應該也可以在時間上前進與後退。”

“這導致人人都把時間理解成一條路，把時間旅行，理解成回到過去之後，還能回到起始點。”

“最後還鬱悶地對比着‘我改變前的世界’與‘改變後的世界’矛盾了。這不是廢話嗎？”

霍金說道：“你是說，回到過去之後，就不能再回去了？”

“那原來的世界呢？”

黃極笑道：“你看，你又在設想原來的世界。”

“人們之所以覺得悖論，就是因爲強行加入了一個‘不存在的’世界。”

“時間被錯誤的理解了，它不應該和空間進行類比，而應該和‘光’進行類比。”

“光……被反射回去，你會認爲光在倒流嗎？它只是換了個方向而已。”

霍金沉默，隨後問道：“所以時間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黃極說道：“時間的本質，你可以想象成一種物質。”

“不是萬物在時間上前行，而是時間在萬物上一份一份地誕生。時間不是空間，它不是一條路。”

“時間還具有粒子性質，一份份的，就像是光量子一樣，被萬物所吸收。這個吸收本身是不消耗時間的，其實就是物質的內稟屬性。”

“它就像是量子漲落一樣，瞬間出現，而又瞬間被消耗掉。”

“萬物包括空間，它們吸收了時間，自身才能進行變化，且只能吸收，而不能排放，如同熵增一樣，它只有一個方向。已消耗的‘時間熵’只會變多，不會變少。”

“如果物質沒有再吸收時間，它就會靜止。和能量有點相似不是嗎？時間就是一種‘燃料’，只不過屬於‘驅動事物變化的能量’。”

“能量只是驅動物質變化的一個條件，光有能量，而沒有時間，萬物就不會變化，空間也不會膨脹，能量也會靜止，不會變化的世界是沒有意義的。”

“萬物吸收的時間越多，它變化的就越快。反之則時間越慢。這與質量相關，空間扭曲越大的地方，吸收時間的速率則越低。而效率最大的，無疑就是零質量物體在真空中所吸收時間的速率。”

伊蓮在一旁聽得雲山霧罩，小臉懵逼。

霍金卻是呆住了，黃極直接把時間當做物質，也當做能量，且把空間也當做物質，並最終將它們統一在一起，並提出時間熵的概念，貼合現實的同時，保全了熱力學第二定律。

相對論與量子力學，是人類物理學兩座大廈，但卻相互不兼容，最大的矛盾就是對時空的理解。

人們一直在尋求把它們統一起來的理論，繼而出現了弦理論這樣的東西，不得已加入了高維的猜想。

但是黃極，卻另闢蹊徑，它直接把時間當做如量子漲落般的物質，一份一份地誕生，它沒有質量，也不受力，所以無可觀測。

唯一證明它存在的，就是大質量物體的時間慢。

黃極把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兼容了。

“這太驚人了，你能證明嗎？你能用數學描述推導出來嗎？”霍金渴求地說道。

然而黃極平靜道：“很抱歉，霍金教授，證明過程太大，這裏寫不下！”

“#@￥#@#@……￥#@！”霍金再次出現語言障礙，半天發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寫不下的問題，他有限的生命恐怕都難以看完宇宙大統一模型。

“所以時間旅行的本質，並不是在時間軸上跨越到過去，而是……排放時間？”霍金慢慢平復心情，並立刻根據黃極的理論，推導出時間倒流方法。

黃極說道：“是的，這是理論上時間倒退的方法。正如同生命是低熵體，可以排放體內的熵一樣，這其實是加劇宇宙整體的熵增。”

“排放時間也是一樣。正常來說是不能排放的，但理論上的確可以用技術實現‘時間排放’，一者排放，必導致一者承擔。排放時間本身也會消耗時間，而宇宙的時間總量是有限的，所以最終會導致……‘時寂’，時間熵增至極限。”

霍金驚道：“時間是……是有限的？”

黃極說道：“人們對時間最大的誤區就在於此，時間的總量是有限的，這很殘酷，但是事實。”

“宇宙的物質總量是有限的，能量是有限的，空間是有限的，憑什麼時間無限？”

“物理學家致力於統一時間、空間、能量、物質，就都把它們當成‘同一件事物’，它們本質上，是同一個東西。”

霍金沉默，如果要建立大一統理論，那麼這四種東西其實就是同一種事物的不同表現。

黃極繼續說道：“吸收和排放，都在消耗時間，排放反而消耗了雙倍。所以霍金博士，你的理論思路上是對的，‘時間不可逆’，但宇宙可以回到過去的狀態，這其實並不矛盾。”

“如果一個物體，停止吸收時間，那麼它就時間靜止了，無論怎麼攻擊它，都不會與它產生任何物理反應、化學變化。不，你甚至都看不見它！因爲它不發光，不參與電磁相互作用。”

“在宇宙之中，它除了固定住了原本扭曲的時空，也就是引力場以外，甚至都不知道它存在。”

“如果它加速吸收，那麼它就時間加速了。將整個地球籠罩在時間加速場內，你會看到飛速發展的地球……”

“反之，一個人如果想返老還童，排放自身的時間就好了，物質的位置、狀態一切都會倒流。”

“如果想回到過去的時代，則可以排放整片空間及內部所有物質的時間。”

霍金理解了，這樣一來，外祖母悖論就不矛盾了。

假設A排放了全宇宙所有物質的時間，比如排放個五十年，那麼他就回到了五十年前。

他殺死了自己的外祖母，可這並不會導致他的消失，因爲早在他時間倒流時，就已經把自己的母親‘殺死’了，他抹掉了五十年來所有誕生的東西，使所有粒子倒退回過去的狀態。

A回到五十年前，屬於‘時間長河中的孤島’，再也回不到五十年後了，時間不可逆，歷史就是歷史，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他只是讓一切，換個方向，重新來過。

“時間倒流，並不會改變歷史，而是創造歷史……”霍金想起了黃極最開始說的話。

這個猜想太驚人了……不，這不是猜想，對方是時間旅行者，他說的是……事實？

“你爲了回來見我，不可逆地倒流了全宇宙的時間？”霍金驚恐道。

黃極微笑道：“與你無關。”

霍金並不意外，對方不可能只爲了他，改變全世界，一定有別的原因，見自己是順帶的。

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技術！這對於宇宙的傷害又有多大？

最可怕的是，身處其中的人，並不會知道時間被倒退過，更不會找到任何痕跡。

“難以置信，宇宙倒退了多少年？人類在未來已經統治全宇宙了嗎？這是發展了多少年纔有的恐怖技術？”霍金完全懵了。

怎料黃極說道：“這也與人類無關。”

霍金愕然，與人類無關？這什麼意思？

黃極的下一句話，讓他和伊蓮完全呆滯住了。

“霍金教授，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人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