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張恆的父母都離開了房間，白醫生才轉頭看向張恆，露出笑容習慣性的說道，「張恆小朋友，不要害怕，不要把我當成阿姨，而是當成你的同齡朋友好了，可以嗎？」

「我可沒有害怕。」可是，四歲的張恆卻歪了歪腦袋，直接靠在沙發上，用細嫩的童音淡漠的說道，「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呢，我的同齡朋友？」

白醫生頓時一呆，她怔怔看了張恆一眼，然後才失笑起來，「膽子還真大啊，那麼，你叫我白琴好了，我叫你小恆怎麼樣？」

「很合理。」張恆無所謂的點點頭。

「那麼，小恆，我現在需要問你幾個問題。」白琴拿出一張類似試卷的紙張，問詢道，「這是你之前填寫的問卷調查表，上面第十六個問題，『我是不是怕黑』，你回答不是，第二十三個問題，我是不是怕單獨一個人，你也回答不是。第二十六個，我是不是害怕做惡夢，你還是回答不是。」

白琴的神色漸漸嚴肅起來，這是一種心理暗示手段，先通過拉近距離，然後表現出嚴肅，更容易讓病人產生畏懼，從而誠實回答。此時她便用嚴肅的口吻道，「你在所有問題中都回答不是，我想，總有幾個問題是肯定的吧？每個人都有他害怕的東西，不要去恐懼，要去克服它！現在，我要你告訴我，你害怕什麼？」

可是，白琴沒有想到，她的心理暗示手段在這名四歲的孩童面前卻失去了作用，只見張恆嘴角挑起一絲成人化的笑意，立即開口，「白琴，你先告訴我你怕什麼，我再告訴你我怕什麼，好嗎？」

白琴聞言再次一愣，眼前四歲小孩的問題讓她有些意外，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有些不情願道，「好吧，那我們就公平交易好了。」

說著，白琴思考了一下，略帶敷衍的說道，「在我小時候，我奶奶去世，當時我哭了很久，從此之後，我就很害怕看到親人的死亡，害怕看到關愛我的人去世，我想，這就是我害怕的東西了。」

「關愛你的人去世？」張恆略有些審視的看著白琴，「你確定嗎？」

「我很確定，你還小可能不懂得，」白琴有些暗怒，連忙辯解起來，「不過你也有奶奶吧，我就很喜歡我的奶奶，當一個老人去世之後，你這輩子將再也看不到她，懂嗎？」

「我當然懂。」可是，張恆卻站起身，走到白琴的面前坐下，那雙圓嘟嘟的小手劃過白琴的黑絲，低聲道，「可是你的眼睛卻告訴了我，你欺騙了我。」

「我哪裡欺騙你了？」白琴突然感覺窗外吹來的風有些冰冷，她下意識朝後面靠了靠，聲音沙啞道，「我說的都是真的，騙人是小狗。」

「你害怕的不是你的奶奶去世，而是親人死後形成的未知東西。」張恆聲音繼續壓低，他的眼睛四處瞟了幾眼，彷彿四周隱藏著什麼未知的東西，然後才正視著白琴，「比如說……鬼魂？」

「小、小孩子不應該胡思亂想！」白琴聞言笑了起來，可是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此刻的笑容一定無比難看，她連忙在沙發上挪了挪，躲開眼前這個詭異小男孩審視的目光，逃避似的拿起茶几上的問卷調查表，有些慌亂道，「現在，該你說說你害怕什麼了。」

張恆這才收起表情，再次坐回自己的位置，淡漠道，「我自己。」

「你害怕自己？」白琴反問。

「有時候。」張恆老成的點點頭。

「為什麼會害怕你自己？」白琴暗暗屏住呼吸，對於眼前的小男孩，她越來越有不可思議的感覺。

「因為，我總是能看穿一些人的謊言。」張恆眯起明亮的大眼睛，眼中的戲謔一閃而逝。

「什麼人？」白琴心中一縮，勉強問道。

「比如……你。」張恆就像小孩子一樣拄著沙發，兩腳分別前後划拉著，「你的謊言，還有你的傲慢，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什麼地方欺騙了你？」白琴呼出一口氣，怒極反笑道，「好吧，就算我欺騙了你，那麼我給你道歉可以嗎？」

「你不需要道歉。」可是還未說完，張恆便搶先回答，他一邊嘲笑一邊朝沙發靠背靠去。

「為什麼不需要？」白琴立即反問。

「因為你已經是大人了，」張恆思考了一下，用憐憫的目光看向白琴，「這樣很丟臉。」

白琴頓時獃獃看著張恆，內心突然產生一種對眼前男孩的畏懼……

張恆再次站起身，極為自然的從白琴手中接過調查問卷，用細嫩的童音讀道，「第二十六個問題，你是否害怕做惡夢？」

「你要讓我回答？」白琴機械性的問道。

「是或者不是？」張恆帶著侵略性的語氣繼續問。

「……」白琴沉默了一下，斬釘截鐵的開口，「不是！」

張恆搖頭微笑，他將手中的調查問卷緩緩推出去，同時壓低聲音道，「你應該回答——『是』才對。」

……

十分鐘后，張恆好整以暇的走出理療間，張恆的父母早就等候多時，看到張恆出來，這才連忙走到理療間的門口，可是他們卻看到，之前態度還有些傲慢的白醫生，此時竟然臉色蒼白的坐在沙發上，獃獃的看著桌上的問卷調查試卷。

「白醫生，我兒子怎麼樣？」張恆母親連忙問道。

白琴這才回過神，他看著兩人，突然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兩位，我恐怕醫治不了你們的孩子了，兩位還是另請高明吧。」

「發生了什麼？」張恆父母頓時一呆，張恆母親更是急切，「白醫生，是不是我兒子的病情有什麼意外？」

「……」白琴搖搖頭，苦笑道，「他的病情已經超出我的認知，兩位，你們的孩子真的只有四歲嗎？我工作這麼多年，還從未有過如此感覺……」

說著，她看著張恆父母擔憂的神色，最終補充道，「……一種被人看穿一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