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唐亦東，蘇筠到廚房用酸棗仁和麥冬，遠志，煎水熬制三味寧心安眠湯，張阿姨聽到響動，連忙過來。

「我來吧，您歇著」。

張阿姨住在廚房不遠的客房房間里，今天一晚上都沒出來，蘇家自家的事，她出來也是尷尬，不過剛才聽到他們家的少主過來了，想來是不放心少夫人。

張阿姨本來都睡下了，現在又披衣服起來了。

蘇筠不好意思道：「張阿姨我自己來就行了，你怎麼又起來了」。

張阿姨對這種煎湯的小湯壺用的很習慣順手，把湯壺接過來放在爐上，笑道：「本來也沒睡著，您就別跟我客氣了」。

拿著酸棗仁和麥冬，問蘇筠用量。

因為蘇筠懷孕，蘇家廚房的櫥櫃里臨時又被添加了一個小型的葯櫥，應付著一些臨時的情況。

張阿姨既通西醫又通中醫，孕婦初期最為緊張，尤其不能用藥，萬一要是感冒或者頭疼發熱這類的平常的小病，在孕期也是很煩憂，因此在保暖和預防方面就很重要了。

一些平常的中藥材，張阿姨這裡都有。

「酸棗仁三錢，麥冬和遠志各一錢」。

張阿姨聽到，也只是用手隨便一稱量就差不多了。

放進小稱里果然是沒差。

湯壺裡咕嘟嘟的開始冒水，張阿姨看著蘇筠白皙的臉上有絲憂色，安慰道：「您也別著急老爺子的身體，陳主任每周都過來定期檢查，他老人家除了心肝火有點盛，其他的倒是沒什麼，主要是蘇司長脾氣固執，有什麼輕易也不肯發火，不像唐老爺子時時的發怒冒出來反而倒是可以讓老人家心火疏散，今晚我看，老爺子發了怒反倒是好事，更何況還有少夫人您這麼貼心的孫女，給老爺子準備養神安寧的助眠湯，他肯定心裡邊那點鬱塞也因為您就散開了」。

對於張阿姨這麼實心的安慰她，蘇筠很感謝。

仍然是很擔心爺爺：「因為我堂哥的事，我爺爺怕是要落下心病」。

張阿姨不解。

說起來又有點不好意思的，好像她偷窺人家的家事一樣：「不是那個女人已經徹底斷開了這次？」

蘇筠笑笑：「湯好了」。

「哦哦」。張阿姨差點把火候給看忘記了。

把湯倒進青藍繪壽翁仙桃的白瓷碗里，放在托盤裡端給蘇筠：「少夫人，小心燙」。

蘇筠謝著接過。

看著蘇筠還沒有什麼變化的纖細身影，張阿姨嘆口氣：「家家有本經啊，還是這個女孩子有福氣，也經得住」。

蘇筠敲了敲門，爺爺果然還沒睡。

「是筠兒吧，進來吧」。

進屋朝裡面走去，就看到爺爺披著衣服坐在褐色黃楊木鏤刻三海五崖青松百年的古式搭帳子的木床上。

「爺爺，張阿姨幫忙煮了安神助眠的湯，您喝了再睡吧」。

碗里冒著熱氣帶著酸棗仁和麥冬的隱約清爽氣，看著孫女望著他有些擔憂的眼神，蘇姚聖接過了湯。

拿著湯勺喝了起來。

蘇筠開心的幫他把碗接了過來，放在了床頭的桌子上。

「唐家那孩子回去了？」

剛才唐亦東過來看他，被老爺子給直接掃了面子，說是睡下了。

蘇筠知道爺爺是自己生自己的氣，不想看到唐亦東，也有生自己的孫子沒出息的氣。

現在問起來，是爺爺氣消了，覺得不妥。

蘇筠點點頭：「爺爺別多想，他雖然話不多，可是心裡都明白，對我也很好，不會對爺爺有什麼意見的」。

蘇老爺子看到孫女這麼維護他，就沒說什麼。

「你這麼為他說話，我也就放心了，可想他應該對你是真心的現在，筠筠你經歷了這麼多事，本應該是對很多人都不會再輕易放下心防，可是卻依然幫你大嫂做了這麼多，就是你堂哥，我知道你沒說，但是爺爺看得出來，你對你他堂哥有心結，你沒見過他，卻對他有心結，可見是你知道他的脾性」。

「即使是這樣，你仍然插手了他們之間的事，爺爺謝謝你」。

蘇老爺子這麼說，讓蘇筠經受不住，她微微紅眼：「爺爺您說什麼啊，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本就應該如此，這是您之前教導過我的啊」。

蘇老爺子握住她的手，一雙枯瘦的手掌很用力，可見老爺子此時心中的糾纏分量，一雙枯黃開始失去精神的眼珠，望著她：「筠筠，你跟爺爺說實話，你說的那些真的……都是真的嗎？」

「你堂哥真的……不能再有孩子了嗎？」

外八門，媚術，修習，這些本來是陌生和這個普通世界里的認知不通的詞語，由蘇筠說出來，讓他不得不信。

信了，也就傷心了。

蘇筠垂下了頭：「是真的，堂哥怕是被范予筱傷了根基了」。

「在一塊的時間太久了」。

蘇老爺子的手猛得無力一垂，靠在身後的木板上，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傷神喃喃道：「我蘇家要無後了嗎」。

蘇筠看著爺爺傷心樣子，也不知道從哪勸。

她不能說，即使蘇笠能生，就這作天作地的樣子，等他為蘇家傳宗接代也是夠嗆。

這種話說出來，不是戳爺爺的心嗎。

老爺子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從傷神中回過來，看到孫女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的樣子，老爺子心裡泛起了些許愧疚。

這都是自己和自己孫子的錯，關孫女什麼事呢。

現在卻讓她一起傷神。

老爺子強自打起精神來：「不說了，這些都是命數」。

「你身子現在怎麼樣？」

這一陣子，他都在為孫女嫁入唐家在安排，心裡一直牽挂著這一件。

但是要藉此來看唐家小子的反應，心裡雖然已經有數了，還是想聽孫女的說法，才能在心裡確定下來。

「挺好的，胃口也比以前好了許多，有張阿姨在身邊照顧著飲居，我心裡也安心很多，也不會覺得有點沒安全沒著落的感覺了，心裡很安穩」。

蘇老爺子點點頭：「這就好，你年紀還小，爺爺就是再掛心著你，爺爺始終是祖父，你會覺得不安全沒著落，這些都是正常的，你這麼小就已經要做母親了，會緊張會忐忑，爺爺聽到你現在說安穩兩個字，這心算是落地了」。

「說明唐家那小子，看著有點冷臉不近人的樣子，卻心裏面很細心又體貼，他能把張勤調過來看著你，爺爺也很高興」。

聽爺爺的口氣，這位張阿姨似乎很有來歷的樣子。

有點好奇的問道：「爺爺，張阿姨之前沒來咱們家時，很忙嗎？」

蘇老爺子笑道：「她何止很忙啊，她還是很多夫人家裡的座上賓，比特殊津貼的那些大國手在世家夫人圈裡都受歡迎，因為不好跟其他醫生說的話，跟同為女性的她說，是很便宜的」。

看著孫女容顏姣好神態溫婉，老爺子有點唏噓有點感嘆，拍了拍孫女的手：「本來爺爺就心疼你這孩子從小沒受過什麼寵愛寵溺，就想把你嫁到能把你捧著疼的人家裡去，唐家家裡我是不考慮的，現在看來，我筠兒有福氣，到哪都是被人疼愛著的」。

孫女懷孕，正常的時候，一般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母親能在自己身邊，心裡也會覺得安定，老爺子不確定，覺得白雲夢不用考慮，但是還是問了：「你覺得現在需要你母親在你身邊看著嗎？」

「如果她在你身邊能讓你覺得更安穩的話，爺爺就把你父親調回來」。

蘇筠阻止了：「爺爺知道父親是個倔性子，您現在把他調回來，恐怕父親心裡也會不開心，他可能會覺得就是一輩子窩在那裡，就是干不出成績來，也不能灰頭土臉的回來，讓您小瞧他」。

「至於我媽媽……」。

蘇筠的笑有點苦：「她要是過來了，恐怕我得照顧她」。

「那就算了」。

「你想見他們去看看也就是了」。

「你父親啊，爺爺真的是也沒辦法了」。

「先讓他在那歷練著吧」。

「等以後……」

等以後他走之前，也會盡量把小兒子給安頓好，起碼給孫女撐起來一片天，雖然那片天不知道在他小兒子肩膀下能撐多久。

「爺爺，等婚後，我想去看看我爸媽」。

蘇老爺子有點沒想到：「婚後那麼著急去看他們做什麼，你跟亦東一起到處去玩玩，現在年輕人不是都有蜜月旅行什麼的嗎」。

蘇筠笑道：「爺爺您覺得他那麼忙，能有這麼多空閑的時間嗎？」

蘇老爺子過了一會才嘆氣道：「前幾天我就漏了點口風，給唐楚劍，希望他能把那孩子給放手，我來給安排，就被那老不死的給一口拒絕了，就好像，他孫子不為了這個國家鞠躬盡瘁，會讓他死不瞑目似的」。

蘇筠臉上現出安慰老人的淺笑來：「爺爺，如果他不是那樣的人，就是唐爺爺逼迫他，恐怕也不能如願」。

喝了湯，蘇老爺子漸漸有了困意。

蘇筠幫他掖好被子：「爺爺，您休息吧」。

把門給關好。

蘇筠站在廊下過了一會兒，看著滿天星幕，一閃一閃的，院子里的有秋丹桂馥郁的香氣夾在涼爽的秋意里，可知明天的天氣肯定也很好，正想離開。

就聽到爺爺窸窸窣窣的起床聲。

蘇筠有點奇怪，站在廊下，看了過去。

爺爺顫巍巍的身影走到太爺爺的牌位前，點了三根香，插在香爐里。

烏黑的房間里，爺爺的燈早就拉滅了。

蘇筠的眼神和聽力現在都很好，就像是她的鐲子沒有了，一些異能卻留下來了。

枯瘦巴巴佝僂的身材，漆黑的房間，怎麼看都有點蕭條的味道。

蘇筠的眼眶就有點酸。

剛才還在跟她說笑的爺爺，心底一直都是郁至的吧，只是不想讓她跟著一起也心情不好罷了。

爺爺顫巍巍的跪在太爺爺的牌位下。

那嗚咽在黑夜裡就像是天上的黑幕一樣，無處不在又毫無所覺。

淤塞的嗚咽堵在喉嚨心底的深處。

爺爺悲傷卻沒有眼淚，屋外的蘇筠卻因為爺爺的傷心，而滑下眼淚。

「我蘇姚聖愧對先人祖宗啊，都是我的錯，不教子孫，現在報應來了，蘇家絕後了，都是我的自私我的錯啊」。

爺爺以前對蘇笠失望對大伯失望對父親失望，又因為爺爺自己的固執孤僻的性格，才撒開了手不再管事，現在結果來了，爺爺接受不了，在心底對他自己也就更不能原諒了。

可是爺爺有什麼錯啊。

他做該做的，說了該說的，他不能替他的子孫去活。

聽著爺爺老樹哭鴉的悲傷，院子的秋風有點涼了，深深的吹散，寂靜無聲，風過無痕。

她如果沒聽到的話，爺爺會一直帶著他的遺憾和自責吧。

蘇筠輕輕的抹去了眼角的淚。

邁著又快又碎的步子快速的朝關著蘇笠的書房裡走去。

「嘭」的一聲，書房的門被蘇筠用力的推開了。

蘇笠面朝牆壁正在被罰跪思過。

回頭看到是她來了，又冷漠的把頭給轉回去了。

桌子上放著的是夏意詩送來的晚飯，蘇笠自然是沒動。

蘇筠走到他旁邊：「你要怎麼樣才肯按照爺爺給你的步調一步步的走下去？」

蘇笠抬頭看了看她。

重新雙眼盯著眼前雪白的牆壁。

聲音冷漠：「我要怎麼樣，你管不住，也不需要你管」。

蘇筠的聲音比他還要冷淡：「可是現在我要管」。

聽到她的話，蘇笠冷笑了一聲。

然後忽然站了起來，猛地逼近了蘇筠：「你要管？你以為你是誰，你要什麼就得是什麼？」

「在你這樣幫著夏意詩那個蠢女人毀掉了范予筱后，再來這樣跟我說話？你當我是誰，就算范予筱那個賤貨該死，可是也輪不到你們動手」。

蘇筠看著他白皙開始發狠的臉孔。

她知道，蘇笠在沒知道真相前，怒的是她們動范予筱，在知道真相后，怒的是他到現在還沒親手去懲治范予筱。

對於蘇笠的暴怒，蘇筠清冷的小臉上沒什麼波動，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像是狂風欲做的張牙舞爪般。

「我要管，只是為了爺爺，如果你還承認自己是蘇家的人，就老實的聽我的話，我會儘力的幫你把范予筱帶給你的傷害除去，當然你可以繼續作，我相信，不用我說什麼，接下來，你就能等到爺爺對你的懲罰」。

「今晚的事，是個開頭，以你了解到的爺爺，你以為爺爺這次失望后，還會像以前那樣只是撒開手不管事嗎？」

蘇筠清冷的話，提醒了蘇笠。

別人都只道是自己的小叔沒有出息，卻不知道，爺爺為了逼小叔承認他自己的錯，這些年有意的打壓磨損，最後讓小叔失聲痛哭的回家來。

蘇笠有點詫異的看著蘇筠。

她難道知道爺爺對她父親的打壓。

她怎麼不會怨懟？

蘇筠跟著爺爺后，才漸漸明白，她能怨誰，只能怪自己的父親沒有抗住這些磨壓，最後老實的聽從爺爺的安排。

這就是爺爺說的命數的真正意義吧。

「是聽我的，把你的身體治好，還是繼續跟爺爺作對，你自己看著辦吧，實際上，不是為了爺爺，我也沒有閑心管你」。

蘇筠朝外走去。

蘇笠冷笑道：「你這麼做為什麼，是為了跟爺爺邀功嗎？你只要束手在一邊不就更好了嗎，爺爺只會對我越來越失望，以後，整個蘇家不都是你的陪嫁？」

蘇笠說著冷笑連連出聲，直接呵呵呵的笑。

蘇筠回過頭來，看著他靜靜的道：「堂哥，你不要把自己鎖起來了，也不要把別人看的都和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