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歡站在殿前石階下，疑惑地打量對面之人。

一身尊貴的玄服深衣，彷佛剛剛結束一場莊重的儀式，卻又赤着腳散着發，帶出幾分疏狂和不羈來。至於面容，卻完全籠罩在一層朦朧的光暈中，顯得模湖而又神秘，只看一眼便覺頭暈目眩。

柳清歡連忙移開目光，問道：“你、您是……冥尊鬼黎神君？”

對面之人沒回答，只是伸出了一隻手。

柳清歡知曉對方要什麼，因爲懷中的冥神印一直震顫不已，想了想，他鬆開束縛，任其飛出後落在那人掌心。

“……”那人低語了一句，說的是古荒語，隱約聽見“損傷”、“麻煩”兩個詞。而剛剛咬了他一口的鬼魑游到對方手腕上，抓着衣袖一臉乖順。

不用問了，此人肯定就是那位鬼黎神君，不然鬼魑不會如此諂媚。

只不過他凝霧成體，身影虛幻如煙，不太可能是真身。

柳清歡暗暗揣測着，就見對方將冥神印舉起，似乎是在仔細查看印身上那道裂紋，隨後伸指一點，不遠處的虛空陡然出現一個黑色洞口，幽冥之氣如同洪流一般，伴隨着陣陣陰風、凜冽寒意洶涌而出。

隨後，他走到洞口下，紫雲自行彙集而來在他面前鋪成一張小桌，霞霧在其坐下之時恰如其分地凝成鬆軟的坐墊。

柳清歡被嚇了一跳，耳邊充滿了厲鬼的哭嚎，彷佛一瞬間又回到了外面的沸海之中。

鬼黎神君卻全不在意，將冥神印置於桌上，又伸手從虛空中抓出一團團掙扎扭動的黑影、玄光、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齊齊丟入飛瀉而下的幽冥之氣中，又隨着洪流盡數被灌入冥神印中，眼見着那道裂縫在緩緩彌合……

這是在修補冥神印？

柳清歡也不敢打擾，站在原地看了會兒，見鬼黎並不理會他，一時半會兒似乎忙不完，便試探地朝旁邊跨出一步。

對方頭也沒擡毫無反應，柳清歡便大膽了些，走到殿前的大樹下。

這是一棵鬼槐，樹身上長滿了人頭似的木瘤，枝幹扭曲粗壯，葉子極爲繁茂，而每一片墨色葉片下都像是躲藏着一隻鬼祟，在你看過去時隱忍不動，一移開視線便發出竊笑或嗚咽低語。

但除了這棵鬼槐，整座園子全是瑤草琪花，隱在飄渺的仙氣中搖曳多姿，如隔雲端若隱若現。

就跟那位神君一樣，似真似幻，難辨虛實。

其中柳清歡不認識的佔了大多數，但還有一些仙植曾經流落到人間界，於是被記錄在了凡修的典籍上。

他走到幾株半人高的仙草旁，只見其葉脈如朱，葉冠如篷，一層層宛若青玉搭建的寶塔，名爲仙堊，據說能逆轉陰陽，起死回生。

柳清歡緩緩伸出手，探向葉冠，指尖毫無阻礙地穿過青白色的草葉，彷佛眼前的仙堊草只是虛幻的一道影子，在他手指撥弄間散成一縷縷流溢的青氣。

他竟有種“果然如此”之感，站起身，凝視着青氣很快又匯聚到一起，依然是葉脈分明，栩栩如生。

想到什麼，柳清歡再次伸出手，這次卻是朝着旁邊一株如團火焰般紅豔的仙花探去，只落得花枝散亂，滿手華錦。

他若有所思地環顧園子，整個空間並不大，約摸只有七八畝地，一眼便能望到頭。

這滿園仙植莫非都是空歡喜？不，那清鬱的草木氣息雖若有似無，卻真實存在。

柳清歡閉上眼，身上隱隱泛起青光，仔細追尋草木之氣的源頭，果然在不同方向有所發現。

只不過……

回頭看了一眼，鬼黎神君還專注於修復冥神印，他決定暫時放棄尋找，方向一轉，走向那條看上去無比神異的瀑布。

一股股濃郁的仙靈之氣撲面而來，柳清歡不敢靠得太近，目中卻滿是驚奇。

絢彩霞光飛瀉而下，卻悄無聲息，只在匯聚到下方潭中才隱約傳來水聲。他從不知仙氣混雜在一起後，會呈現出如此斑斕之景，但這滿潭顏色未免太過濃烈些，讓人看得眼暈。

將幾縷飄來的仙氣揮開，柳清歡目光掃過潭邊，滿目絢爛華光中，卻見一顆顆顏色各異的石子雞卵大小，晶瑩如玉。

柳清歡一怔，失聲道：“五彩神石！”

他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兩步，只見那些圓潤的石子華光內蘊，燦若星辰，肯定是傳說中能補天浴日的五彩神石！

“你想要這個？”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柳清歡身體微微一震，轉過頭，鬼黎神君走了過來。

他不禁看向對方手中的冥神印，只見印身完好無損，那道裂紋已然彌合，而鬼魑也重新盤繞在了上面。

緊接着，鬼黎神君手一揚，便將冥神印朝他拋來：“此印予你，收好。”

柳清歡慌忙接住：“神君？”

鬼黎用古荒語道：“持此印可啓冥界之通道，你既身負亡魂引渡之責，便賜予你吧，以後進入冥界地府也方便。”

柳清歡古荒語甚不熟練，頓了片刻才弄懂對方說了什麼，驚疑地看向冥神印：“您是說，持此印可通達地府？”

“是也。”鬼黎神君點頭：“吾將歸天道，留下此印亦無用。”又指着水潭邊的五彩神石：“那個你若要，也儘可取去。”

柳清歡頓時有種被突然掉下來的金磚砸昏頭之感，難以置信地怔愣了片刻，才定下心神道：“神君可是有事吩咐我去辦？但凡我能做到，絕不敢推辭半句！”

就聽渾身籠罩在朦朧光暈中的鬼黎神君忽地輕笑出聲，笑聲漸大，及至前仰後合。

柳清歡迷惑不解，實不知自己說了什麼，竟引得對方發笑不止：“神君？”

“行吧，你既不願擔因果，那就陪我最後這一段路吧。”

鬼黎伸手一指，滿潭瑰麗潭水涌動起來，片刻後，竟呈現出一副畫面。

黑暗中，劃過一道道慘綠色雷霆，焦荼的鬼魊之地上血河流淌，冥焰熊熊燃燒，幾個眼熟的身影一掠而過。

柳清歡驚道：“無間地獄第三層？”

雲霞在鬼黎身下再次凝聚成椅，他懶懶坐下，語氣悠然地道：“你本該和他們一樣去到那裡，卻被吾之印璽帶到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