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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風煙路涉道 - 第五十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2)字體大小: A+
     

    日薄西山時候,漫天雲蒸霞蔚,遍地彩虹繚繞,遠眺萬練倒懸,近瞰鬱郁蒼蒼。似雨非雨的天氣,似靜不靜的心境。

    既然喜歡看日落的殘缺,哪怕這別墅里最好的觀景處不是院中,而在屋頂,吟兒性格使然,那就一定會坐到屋頂上去。阡看她一入山莊話忽然變少,便知擾亂吟兒心情的,除了遠在川蜀的瀚抒之外,必有這近在咫尺的越風。

    「還在擔心越風傷勢?我見他已經能夠動武,雖然不大靈便,總算恢復得不錯。這幾日可能是舟車勞頓,染了風寒,休憩一段日子便會無事。」阡輕聲勸慰,攜酒在她身邊坐下。

    吟兒沒有說話,只輕輕嘆了口氣。

    有句詩寫得貼切,「相逢便是相思澈」,就像今天越風見到吟兒的時候,再怎樣不適,面色都自然而然地好轉,全被沈絮如說中了。越風是思著吟兒的,平時看不出,病後才不斷絕,阡明白,此刻的越風,不就是當初的宋賢?

    當瀚抒囂張跋扈,指名要定了吟兒,阡可以斥責胡鬧,可以置若罔聞,而當越風什麼也沒有流露,但其實也一樣要定了吟兒,阡卻不能予以辯駁,不能無動於衷,只因對吟兒的愛,誰也不可能及得上越風深。

    可是此刻,分明聽見吟兒在嘆氣。吟兒的感情,似乎也達到了最波折。是啊,尚不及從雲煙離開的悵然中走出來,就又多出了一份對越風的愧,怎可能不嘆氣,怎可能不糾結?但吟兒再如何思緒萬千,都有唯一的出點,嘆氣糾結都是為了他林阡,阡的心裡,再明白不過。不經意間阡也現,此時的自己,竟心亂如麻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雜念比壓力還要排山倒海,即便是借酒去銷也根本不能釋懷——原來,他最不能釋懷的人,還有一個是吟兒……在紀景林楚江相繼死去后,就一直相伴江湖相依為命的吟兒……

    不需要吟兒再剖白,她的心意他早已經完全了解,他知道現在舊事重提不適合,但瀚抒的強行逼婚和越野夫婦的旁敲側擊,不僅在干擾著吟兒的心情,也攪亂了原本他平靜的心境。理智告訴他,現在就妄下決定必然武斷、不可以為了解燃眉之急就連後果也不管——但為什麼,思緒激烈到無法剋制,也根本沒有閑暇來考慮理智!?

    在這個寂靜的黃昏,遠離刀鋒的屋頂,默看著身邊滿腹心事愁眉不展的吟兒,阡心底最深處,迷濛地閃現出這樣的一絲疑問:該不該、儘快把吟兒救出這感情的苦海?然而,救出了她,卻要令她沒有轉圜地,陷入自己的未來……

    該不該把吟兒帶進來?在心頭,這疑問出現得突然,淺得似浮光掠影一般。夕陽下霧氣瀰漫,緋紅色漸隱漸淡,當微雨和薄暮一起開始籠罩這片人間,才現,他的心和這片人間一模一樣,淪陷時毫無防備,再回一切惘然。

    暮色再輕,終將俗世點染。一旦染了,就戒不掉,所以天天都有暮色。

    練幕拋珠成碎玉,澄潭醉飲沐虹輝……

    夕陽,雨水,彩虹,青山,綠樹,白川,酒和花香相伴的歲月,浮光掠影的念頭,他的心忽然收緊,時光,不如就停在這一刻吧,拋棄了那些煩瑣的爭鬥和算計,就這麼簡單地和吟兒坐在屋頂上欣賞風景多好,和吟兒相處時,心態都會變得年輕。

    夜幕降臨,透過模糊的霧氣,看見天邊寥落的星辰,燈火輝映外,群山飛瀑宛若鏈墜,這經典的好時光,彷彿失去雲煙之後,是第一次擁有。

    「吟兒,無論生什麼事,都要記得,身邊還有我。」阡就此打開心扉,輕聲對吟兒說,「一個人解決不了的事,不要獨自一個擔負,這是你曾經告訴我的,何以現今自己卻做不到?」

    吟兒一愣回過頭來,粲然一笑裝不在乎:「沒有啊,我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只是在擔心思雪而已,她不告而別,著實令人擔心……」支支唔唔,明顯口不對心。

    「瀚抒、越野、越風,這幾個還真是很擾心。」阡帶著微笑,故意提及。

    她神色忽然變得認真起來,怔怔地看著他:「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麼是嗎……越風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答應做兄妹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令人揪心的神色,可是,也許這次受傷真的很嚴重……我在想,如果瀚抒要逼我就範的消息傳到這裡,會不會影響越風的傷勢……」

    「不用擔心,要封鎖瀚抒的消息,不是很難。」阡說,「況且,我絕不會答應瀚抒的脅迫。」

    「但這只是暫時的一次而已啊……這一次他想到了用鄭奕郭昶來要挾,下一次難保不會趁聯盟危難的時候要求。他總會找到方法。他那種性子,既然想就一定要做,別人都告訴他錯了他卻死活一意孤行,沒有半點溝通的可能。」吟兒眉間盡皆愁緒,「我真怕像大嘴張說的那樣……」

    「大嘴張又說什麼?」阡蹙眉。

    「說將來洪瀚抒叛逆了來作亂聯盟,盟主搞不好要被迫去祁連山和親。」吟兒邊說邊忍不住自己都笑起來。

    「大嘴張倒是有說書的天賦。」阡難得一笑,「不會有這一天的,吟兒,有我在一天,都不會容許他這麼做。」

    吟兒聽著聽著驀然一怔:他究竟,是不容許瀚抒作亂聯盟呢,還是不容許瀚抒脅迫我……

    阡察覺出吟兒呼吸的一凜,心念一動:其實我竟是這樣強烈地、不希望吟兒離去……

    「如果……」不約而同,阡和吟兒的心裡,其實都有解決的方式,阡當然讓吟兒先說。

    「如果,讓你對瀚抒說,你作戰的時候時時刻刻都需要我在身邊,即便是要你虛情假意幫我去敷衍他,可以嗎?」吟兒輕聲,卻堅定地問,眼睛里有淚光閃爍,「如果……讓你假扮……我的未婚丈夫……對越野他們說,可以這樣嗎?」

    他又怎麼會是虛情假意幫她去敷衍瀚抒?他的確需要盟主時時刻刻在身邊,甚至一生一世在身邊,他又何必去假扮她的未婚丈夫,他本就是她的未婚丈夫!當思緒變得混亂,心也隨之衝動,面對著這樣一個善良得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甘願自己退到絕路的吟兒,阡只能把一切顧慮都暫且拋到九霄雲外:「當然可以,隨叫隨到。」

    吟兒一怔,呵呵笑起來:「真是乾脆,比海將軍他們義氣多了,果然咱們是最鐵的同盟沒錯。」

    「那是自然,結盟那天,你雲煙姐姐說過,這個聯盟不結則已,要結就是一輩子,你也說過,無論走到哪裡,永遠都是一條心。此刻雲煙如果還在這裡,也一定會幫著吟兒你,去向瀚抒和越野說明白你的心意。她一定與我一樣,深知吟兒不願離開,也更不希望吟兒離開。」當再度提起雲煙,阡果真不再像從前那麼消極,微笑著回憶他過去擁有的幸福,儘管雲煙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但這份幸福,並沒有因為她不在了就成空,還在阡的心頭留存,溫暖,深刻。

    吟兒卻忽然現,長久以來各懷心事的自己和勝南,心事竟似乎有了些許重疊。她聽得到,阡這句話里,不止有雲煙姐姐,還有她鳳簫吟,阡記著她的言語,和記著雲煙姐姐是同樣堅牢,並不只是因為挂念雲煙姐姐而不知不覺把自己也記得,而是因為,那些牽制勝南的心事里,早就有她鳳簫吟的分量,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正越來越重……只是,她念著他太久愛著他太深,竟一直沒有現,他很早以前就在為她著想,也沒有深入地體會過:現在她糾結的時候他在她身邊守護,正如當初他悲慟的時候她在他身邊陪伴一樣。

    勝南心裡,實際是有她的,存在過,也存在著,沒有淡化,也沒有加深,但一度擱淺了現在提還不是時候。不是時候,因為現在本不是要問勝南愛不愛她要不要她,現在要問的是,她究竟可不可以走進他的生命,他將來的歷程?她知道自己不能逾越誰,也本不可能取代得了別人,她只想一直這樣不離去,與他同行這動蕩卻精彩的一生……

    幸好她現在現,他是那麼強烈地要把她留下,原來她不是一廂情願……

    「勝南,你有更好的解決方式,是嗎?適才你想說的『如果』是什麼?」吟兒終於不再那麼憂慮。

    「我想說,如果瀚抒和越野都來逼婚,我便對他們講,盟主只有在我身邊才開心,我也需要盟主在側才舒心,對所有人都這麼堵,用不著兩套理由。」阡說的同時,卻在心裡責問自己:為何我不希望吟兒離開,竟近乎有種自私……

    「不對啊。這解決方式,明顯還不如我的。」吟兒微笑說,「你曾經對我說過,對付不同的敵人要用不同的手段。瀚抒吃硬不吃軟沒錯,可是對越野就明顯不能用。你要是真這麼說,怕越野他們個個都會罵你是掠奪者了……」忽然吟兒靈光一現,「不如,宣揚諸葛其誰的那句讖語如何?反正我是禍水命,會禍害我的男人,這樣一來管保他們一個個都對我敬而遠之。」吟兒的心情驟然大好:「一切就這麼迎刃而解了,真好!」阡急忙拉住她:「等等,等等。這麼損自己名聲的事你也肯做?」

    吟兒在心裡說:是啊,這麼做,才不會擾你的心,我答應了雲煙姐姐,決不用任何一件事來煩擾你。說到就要做到。

    吟兒站起身,立即要從屋頂離開,阡笑著立即給她潑冷水:「當真喜歡你的男人,怎可能計較你禍不禍水?這方法一定失敗。回來,從長計議!」吟兒一怔,想他說得還是不錯,但是,難道真要讓阡得罪越野然後和瀚抒也撕破臉么,她雖然想問題簡單,也知瀚抒和越野,各自代表了一方盤根錯節的勢力。如今聯盟雖然大局已定、牢不可破,但最不安穩的川蜀蘇降雪,正與西夏洪瀚抒、陝西越野毗鄰。

    吟兒剛欲轉身回去,卻不經意間見到走道里燈光映著的一個男人清秀的側臉,這男人約莫二十多歲,衣著華麗,在視線里移動著過去了,身後跟隨著一班侍衛,依稀是個貴族少爺,吟兒看得呆在原處,竟連阡的話都忘了聽。

    「怎麼了?」阡見吟兒不知不覺就忘了站在屋頂腳步一移差點失去平衡,趕緊上前一步拽住她手臂,循著吟兒的視線看過去,漸行漸遠的那道背影,他再熟悉不過,是楚風流的未婚丈夫,二王爺完顏君隨。

    「怎麼連他也來了?」阡蹙眉,「難道說楚將軍也來了此地?」

    「他是誰?你認得他?!」吟兒氣急敗壞。

    「吟兒不認得他么?他是楚將軍現在許婚的王爺,二王爺完顏君隨。」阡一愣,低頭看吟兒神色緊張,奇問,「怎的如此緊張?」

    「彷彿,在哪裡見過他……這眉眼,好是熟悉,真的好像見過……」吟兒的表情複雜,抬起頭來央求阡,「我們……不如跟上他……我想……看看他……」吟兒說這句話並不奇怪,怪就怪在,不該在心事重重的時候,用這種認真嚴肅的腔調,說得阡也言聽計從,隨即應了。

    說去就去。

    一路緊隨,悄無聲息。

    山莊最大的這間廳堂,三生有幸被改造成了王爺府邸,僮僕們全都撤換成親兵,侍衛恪盡職守森嚴至極。原本憑阡和吟兒的經驗和本事,潛進去該有七八分把握,然而謹慎起見,阡還是決定帶吟兒從屋頂上窺探為妙,且逗留不宜過久,盡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伏在屋頂上,阡揭開一瓦片,輕聲道:「小心些,薛煥和軒轅九燁都在這裡。」

    吟兒又連續揭了數塊瓦,邊揭邊漫不經心問:「嗯,這個人是二王爺?」

    阡趕緊把她揭開的瓦片一片片蓋回原處:「你在幹什麼?你想把屋頂掀掉么?」

    吟兒重新回來揭:「不行,只揭一片,看不清楚。」

    阡當機立斷再把瓦片填回去,吟兒怒,微呼:「這樣怎麼看得見!」

    卻聽薛煥警覺:「誰?!」阡一驚,忙按住這丫頭的嘴。

    「怎麼了薛大人?」二王爺問。

    「王爺受驚了,適才薛某聽到了一些響動,以為是刺客來犯。」邊說著,薛煥邊狐疑地往四周看。許久,才確定安全,氣氛一松,只聽二王爺冷笑:「哼,不會又是我那位大哥乾的好事吧?不念手足之情,三番兩次要我性命。」

    「其實,二王爺倒不必顧忌大王爺,他的氣數,早在泰安就盡了。」軒轅九燁的聲音,「小王爺,才是二王爺的當務之急。輪迴劍,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嗯,你前次跟我分析的道理,我也全都明白。金南那邊,幾乎全是他的人。」二王爺嘆了口氣,「我這弟弟,小時候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一直以為他喜歡舞劍吟詩,他結交的,也全都是些儒雅之士……想不到,上了戰場不到幾年,竟這般得和父親如出一轍。」

    「不過,他有一點及不上二王爺的是,他本性里,對權力地位不甚追逐。最近這段日子,他倒是樂得清閑,似乎有了新歡,就忘了江山。」軒轅九燁搖頭。

    「天驕大人真的以為他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那種人嗎?」二王爺一愣,卻不以為然,「君隱才不會看上那林思雪,他自小玩世不恭,聲稱三十歲之前不會對任何一件事情認真。不是我誇口,他玩過的女人,恐怕比林思雪見過的男人還多。這林思雪,只是他一個新寵,牽絆不住他的。」屋頂吟兒大驚失色,若不是被阡牢牢按著,早便出聲音。

    「可是本性使然,上次他與林阡一戰過後,竟然私下問我,這些戰爭到底有何意義,死傷堆疊,不如和平共處。這樣的話,可是王爺的繼承該說出來?小王爺表面是王爺最好的繼承人沒錯,不過,連王爺自己,恐怕都還沒有認可他——這個兒子,竟然沒有一絲掠奪欲,分毫不像王爺自己。」軒轅九燁微笑,輕聲駁。

    「再怎麼說,林思雪也絆不住他,那女子雖然年輕貌美,在君隱玩過的女人中央只算姿色平常。她先前不知君隱是王爺,被君隱**得團團轉,傻氣得很,逃不過被君隱拋棄的下場,盛京那邊到處是她的前例。」二王爺嘲笑著說,「她就等著哭哭啼啼做棄婦的日子吧。」

    吟兒原先還可以聽阡的話隱忍,不想招惹敵人所以一動不動,再怎麼好奇這位二王爺也都心知不得節外生枝……然則聽聞事情關乎思雪,拳已經越捏越緊,待聽到這句嘲笑,氣得身體都在顫。薛煥本就警惕,這回怎麼也不可能錯過這響動,順手一劈,他身側桌上驀然少了一件物事,如流星直往聲處打,阡眼疾手快,匆忙帶吟兒在屋頂上滾開一轉,反手倉促一接,轉的力度輕微到仿若無人不留一痕,接的力道卻與此同時做到了最強勁最兇猛!

    吟兒又一次在兇險最附近,驚魂未定地看著阡沉著冷靜的神色,那器皿依稀是陶制,穿透過的屋瓦盡皆粉碎,留在阡手上時卻完好無缺,只不過是薛煥借力打來的而已!

    不容喘息,順著阡長刀激烈搏鬥的方向,看見屋頂又多出來的一把劍,破瓦而出時就殺氣畢露、劍招凌厲,自是軒轅九燁無疑,頃刻之間,刀劍相爭已有數十回合,看得出,軒轅戰力恢復得極是迅,劍招愈地短促凝練,「劍簡意賅」,高妙絕倫,然則一撞到阡的飲恨刀上,又彷彿不再那麼驚艷,少了些許慷慨激越,「意足而勢不及」……

    阡與軒轅起先還未移一步,吟兒已覺腳底不穩,待他二人交戰漸酣,從屋脊拆到屋檐,再從屋檐拚鬥歸來,周圍一切都像被他二人攪了個天翻地覆,經行之處,空中霧氣都將凝又溶,久之,停留在視覺里的竟有兩道水印,不斷絕地貫穿交織在屋頂四處,使戰局如網。

    「原來是你們。」軒轅九燁留意到他二人適才動作親密,眉一挑,沖著吟兒微微笑:「幹得不錯。」說的同時未停止與飲恨刀爭鋒,吟兒心頭卻是一凜:鬼兮兮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那個……那個刺客是誰?」二王爺已經率隊到了對面檐下,看見阡時面色一變,再看一側的吟兒,顯然覺得陌生又熟悉。

    「王爺不知,那位是抗金聯盟的盟主鳳簫吟。」隨從說。

    火光把屋頂照得像白晝般亮,吟兒慍怒地瞪回去:「『王爺不知』!你聽著,好好管教你弟弟!林思雪出了任何差錯,我都決不輕饒他!」一下子給二王爺起了這麼個哭笑不得的綽號。

    「你二人為何要來窺聽我?!」二王爺一怔,面色冰冷,強示威嚴。

    「覺得你眼熟,看看你不行么?」吟兒以傲慢的態度實話實話,二王爺被她語氣一驚,更是納悶:怎麼性子和君隱這般相像,對我說話時不可一世?思慮之時,再凝神望去,不禁一震:「薛大人!薛大人是什麼時候上去的?」他記得,他適才對鳳簫吟好奇問的時候,薛大人還是在身邊保護的,這一眨眼,竟然離開了這邊檐下,瞬間轉移到了對面屋頂么?!

    「王爺不知,薛大人他……」隨從正待回答,二王爺當即大怒:「不準再說王爺不知!」引得眾侍衛強忍笑意著實難受。

    吟兒雖在戰局之外,卻一直保持著戒備,餘光掃到黑影一掠,心念一動當即探劍,然而未及上前攔阻薛煥,竟見軒轅九燁劍影急往自己面前橫斜,吟兒臨危不亂側身閃避,阡之刀亦當機立斷急行而偏,強行到此將軒轅玄色劍光硬拖了回去,力道雄厚無匹,氣魄當仁不讓,緩得一緩,吟兒從軒轅陰毒的微笑里,現軒轅此舉八成是故意,他依稀是在試探著什麼……

    「煥之,他應當是恢復到了從前狀態,可以來挑戰你了。」軒轅這一劍實力稍遜,目的卻贏了,面帶著滿意的笑他撤劍回身。站在屋脊的薛煥,陽剛魁梧,雄壯威武,氣勢上有著明顯的高屋建瓴感。金北第一,名不虛傳。

    「林阡,你的傷有沒有恢復完全?我的第二刀和第三刀,還為你留著。」對別人,薛煥的每一刀都必定是致命的,對阡,他卻把第二刀和第三刀輕描淡寫同時說了出來,既是一種切磋的暗示,也根本是堅信著阡一定能給他連續兩刀的震撼,吟兒知道阡此刻對薛煥一定還保留著一份敬重,當年,薛煥算是阡盡全力想要達到的目標,是阡在刀法上的崇拜。

    「承蒙薛大人厚愛,飲恨刀隨時應戰。」阡肅然說。

    「好!只有兩刀,先長刀后短刀如何?!」薛煥近在咫尺,聲音里的穿透力振聾聵,吟兒和軒轅都下意識地站遠。留他二人在屋脊處,吟兒與軒轅各據一側仰望。

    楚狂刀薛煥,曾以短短一招之效,滅盡橫行金朝多少梟雄,今日一睹,才知為何這短短一招,會讓無數高手無路可逃——最駭人的不是出刀一刻,而是出刀前的那一瞬!

    那一瞬是薛煥在鋪墊著行動,埋伏著氣勢,囤積著戰力,那一瞬卻是敵人進退不得,忐忑不安,始料不及,那一瞬更教旁觀者錯覺,一次交睫真如有千萬年!

    錯不了,薛煥在那個瞬間有七八個要揮刀的方向!欲加之,竟似比度本身還快!先聲奪人,楚狂刀完全把觀戰者的思想全然切碎,游移在疑慮與震撼之間!風乍起,吟兒和軒轅臉上,仿若有灼烙感蔓延。刀的個性,和主人一樣,爽利粗放,卻來勢洶洶,由始至終都壓迫甚至摧殘。

    嘆為觀止,卻還有一把更年輕的長刀,刀路滿溢在這個瞬間,雨色被瀑布境內的水汽一襯,從黯淡到白熾極轉折,張狂地拆分開天幕,割斷了所有空氣的退路,沒有理由地將磅礴、洶湧、慷慨和悲壯融入夜色,猛烈,澎湃,輝煌,亮了他手裡的刀,卻涼了俗世的那片火光溫熱。后制人,是阡的飲恨刀,見此刀威,不枉今生。

    路過屋脊的山風水汽,不知是被楚狂刀引去的多,還是被飲恨刀借走的眾。卻令軒轅吟兒皆嗟嘆,眼前侵略屋頂的分明就是一場狂風驟雨,甚至颶風海嘯。也許,只有達到了楚狂刀和飲恨刀的那個領悟,才能夠做到煥阡二人這樣,撼天下人,撼彼此,唯獨不撼自身!?

    軒轅蹙眉看著林阡:眼看他越走越高,走到極端,那淮南林陌,還如何與他一較高下,如何引起這阡陌之傷?

    吟兒卻是惋惜的目光望向薛煥:可惜,他一年只能出三刀,使得勝南的將來,一年唯有三個瞬間的滿足,有對手,卻戰不得……

    薛煥,是唯一一個交手時和阡不論勝負,無關生死的對手,卻在一刀的時間內,激起阡無窮的戰意,亦從而誘出了阡十成的功力!

    然而,他誘出了阡十成功力的那一刀,攻勢何嘗不是被飲恨刀瓦解殆盡了?煥阡之間,再無相互保留!

    太完美,卻太短暫,使得回味時驚心動魄,卻同時後悔不迭,繼而心生絕望……這究竟是一份怎樣的感覺啊?陡然間,最近側的軒轅和吟兒,竟都不敢再求第二個回合。是因為,第二個回合會更完美,卻更短暫嗎?明明知道,第二個回合之後,一定會得到和現在一樣的失落感和絕望一嘆,不如就提前絕望了,絕望再燦爛的之後都一定會消亡的,絕望潮起之後必潮落,絕望每一場巔峰后的寂寞……

    出生時銀瓶乍破水漿迸,滅亡時四弦一聲如裂帛。

    交疊兩刀,剎那生滅,稍縱即逝。

    勝負如茶,品彌香,欲辯卻難言。

    這追逐的過程,這落寞的結果,誰甘心窒息此時頓,卻焉能重回那一瞬?!

    一戰畢,阡與薛煥各退幾步,吟兒和軒轅立即上前。吟兒明顯看出,他二人氣力都有折損,臉上卻都掩不住相見恨晚的情緒,這樣的相見恨晚,令吟兒都忍不住嫉妒。

    卻聽阡調勻了氣息,自肺腑:「薛大人的楚狂刀,耳聞果然不如親身經歷,林阡受教無窮。」

    「哦?可以從我這刀里受教?學到了些什麼?」薛煥頗有興趣地問。吟兒一愣:難道這位薛大人聽不出恭維?哦,怕是從前和薛煥對決的敵人,一刀下去不是死了就是重傷,沒有機會令薛煥問出這句……軒轅也是暗道:煥之真是個直腸子,聽不出恭維,這般不思索就問……可是,明明連軒轅也沒有見過薛煥這般的開心表情。

    阡卻當真不是恭維:「再沒有任何別人,像薛大人這樣,每一刻添加的力量,似乎比原有的力量本身更強大,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力量任誰都難以抵擋……我若是可以用到飲恨刀中來,就好了……」

    「哈哈哈哈,若是你把我的特色都偷去了,那我薛煥當真一年一刀都不用出,直接退隱算了!」薛煥爽朗大笑。

    卻在此時,阡和吟兒都留意到空中傳遞來的屬於聯盟的數枚暗號,暗號的多少,正強調著事態的緊松,隨著信彈鳴鏑的愈加密集,且全然來自於葉文暻暫居之地那同一個方向,吟兒心中一顫,和阡對視一眼,皆知輪迴劍險,不宜久留。

    「什麼?君隱他?」從二王爺震驚的話語里,依稀猜到形勢的改變,和小王爺完顏君隱脫不了關係。

    「勝南,我們趕去么?他們……」吟兒急忙說,也不管薛煥軒轅的表情有怎樣的變化。

    「來不及了,輪迴劍已經失陷。」阡輕聲說。吟兒不禁一震:「什麼?」暗自嘀咕:明明不是這樣的,如果輪迴劍失陷,暗號才不是這樣……

    「已經失陷?」二王爺臉色大變,捉起那趕來報信的親兵大罵,「你敢貽誤消息!」吟兒跟隨阡久了,方知道阡這麼說,明明就是在耍弄這二王爺亂他軍心,不禁暗笑。

    軒轅得到了自己安插的鳴鏑報信,也早就聽出了阡這句話是何用意,卻終究奈何林阡不得,看二王爺方寸大亂,只得從屋頂離開:「王爺切勿驚慌,我立即隨王爺一併去看。」

    「林阡今夜,先欠薛大人一刀,戰事要緊,還望薛大人海涵。」阡轉過身來,鄭重說。

    「也罷,你二人再不去,南宋武林群龍無,我薛煥也不是那麼趁人之危。」薛煥點頭,「卻要給你提個醒,你的短刀路數,我在王妃帳中見過一次,下一刀,你恐怕要當心了。」

    「謹記薛大人教誨,來日方長,就此告辭!」阡當即與吟兒飛檐走壁,直取葉文暻居所。

    「大凡武功高手,或被權力牽制終生追逐,如梁四海、柳峻,甚至是如今的軒轅九燁,而或被權力壓迫畢生周折,王天逸、葉不寐、陳鑄皆如是。南北前十及其麾下,無論有心還是無意,一身武功,都不過是為那位名叫完顏永璉的王爺辦事而已。」阡心中嘆息,從軒轅九燁和二王爺短短几句里,聽出了又一場金南金北內部的爭端,「誰取輪迴劍,誰便治國平天下,實力欠缺的完顏君隨當然力求,卻不知那看低權力的完顏君隱為何也要……」

    吟兒不解阡一路在嘆息什麼,奇問:「是因為欠了薛大人一刀,所以覺得遺憾嗎?」

    「不是,我是在嘆息,權字面前,那麼多英雄豪傑折腰。」阡輕聲道,「輪迴劍治國平天下的本領,讓這幾個小王爺,有了在父親面前展現的機會,我想,二王爺一定是為了證明自己,而小王爺,恐怕是為了令父親開心……不管動機如何,都令南北前十在事態面前必須選定跟隨。而南北前十曾經再簡單不過的『同行相輕』和白帝城分裂,竟冥冥之中為這場王府繼承人的派系之分打下了基礎,南第九和北第四,地位上隱含了南北前十的歸屬,而南第一和北第二,作為決策者規劃了他們的何去何從。至於中立的那些,難說究竟是隱逸,還是轉變,總之現在,都該是身不由己、隨波逐流了。很幸運啊,我們目睹了南北前十這場分派的最開端,始作俑者竟然是輪迴劍,推波助瀾的是我抗金聯盟。」

    「南第九、小王爺……北第四、楚風流……南第一、賀若松……北第二、鬼兮兮……」吟兒好容易才把這些對號入座,「勝南,為什麼可以把這些人都牢牢記得?我卻記不得?」

    「可是吟兒卻牢牢記得雲霧山排名的前五十個,還有各大幫派所有香主副香主的名字,這些我是望塵莫及。」阡笑著說。

    「那是當然,較之敵人,我當然更喜歡記得自己人了。」吟兒蹙眉,「其實我以前還不是那麼討厭南北前十,聽你這麼一分析,忽然覺得我是越來越不喜歡他們了。我最喜歡看見齊心協力,最厭惡反感窩裡斗。」

    所以吟兒喜歡抗金聯盟,遠勝過喜歡短刀谷。

    最喜歡齊心協力,最厭惡反感窩裡斗——吟兒說得是那樣簡單。

    那就是她夢幻的江湖,那也是他假想的真實。

    吟兒,我會盡我一切的力量,制止我們的聯盟,淪為短刀谷內亂的犧牲品。我絕對不準,任何人把抗金聯盟搬進短刀谷去,即使是路政前輩和柳大哥。

    所以,這一次要留輪迴劍的,沒有各大幫派,只有我們幾個人。短刀谷燃眉之急的這場內亂,我一定要在它激化之前,找到制止的辦法,牽連最少的人,付出最小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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