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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風煙路涉道 - 第二十八章 天之咒,情之劫字體大小: A+
     

    月凌中天,萬象祥和,江湖盛世,人間太平。

    「黔西之亂,終將了結。」「抗金聯盟,局勢一統。」船王與諸葛其誰二人在夜半之時不約而同離開人群到空曠之處觀天,對於天下大勢,自然所見略同。

    「抗金聯盟,的確無須我們擔心了。」船王輕聲道,「不過,有個私人的問題,晚輩還是想請教諸葛前輩。」

    「哦?什麼私人問題?」諸葛其誰側過頭來,卻也猜出一二。

    「是我小師妹賀蘭山的命途,晚輩尤其不解,她一生命運,究竟何去何從……」

    「其實你早已算出,只是不願相信。」

    「蘭山生性樂觀善良,可是,只因為她父母為人歹毒又命硬,所以,把她的壽命折損到……過不了十六歲……」船王輕嘆,語氣之中盡皆愴然,「也就是說,她的人生,已經過了一半,前一半,還是在逆境挫折中度過,教我怎麼能夠接受……」

    「命薄福淺,是天註定,你只需教會她行善積德,不要繼續折壽便是。」諸葛其誰一笑。

    「師父知她命短,是以傳她醫術,懸壺濟世。」

    「那便是了,若非如此,她也許都活不到現在。」諸葛其誰輕聲道,「關於生死,早該看破,有些人的命雖然短,可是豐富又精彩;有些人的命長,卻單調乏味,生不如死。我見這姓賀的小姑娘特別愛笑,也喜歡往熱鬧里湊,根本不像是個從逆境挫折中度過前半生的孩子啊,小小年紀,醫術也是一絕,可見她的後半生,一定如我所言,豐富精彩。」

    「天命,真的不能逆轉嗎?」船王依舊神傷,抬起頭來,無意中看見一片強烈的火紅掠過天月,心一凜,幾乎同時,諸葛其誰亦咦了一聲:「何以月色凶?」

    何以月色凶?船王心中,亦被震懾:「難道黔西局勢,又有變數?!」

    「是啊,出現了個不該出現的劫難。」諸葛其誰搖搖頭,嘆惋,「火燒中天月,怕是沖著聯盟的主帥去了。」

    「沖著聯盟的主帥去了……」船王面帶驚詫,低聲回味。

    夜半三更,月色消隱,霜雪忽降。

    柳五津出得帳外,看見鳳簫吟、雲煙、江中子等人不依不饒還在雪下滯留,不禁蹊蹺,走近了才現,不止他們幾個,周圍還零散分佈了好些熱心將士,所有人都在東張西望,依稀在找尋著什麼,鳳簫吟尤其愁眉苦臉,很明顯,失主是她,而從她慌亂程度看,失物至關重要。

    「那戒指很重要,這麼大,是雲煙姐姐在我生辰那天送給我的……」吟兒焦急地比劃著,懺悔地連連跺腳,「怎麼這麼不小心……」

    柳五津不由得一愣:就為了一枚戒指?不過也是啊,她是盟主,也畢竟是個小姑娘。不過我家聞因志向更大,從來只玩真刀實槍,不玩小姑娘的東西,看來將來成就可以過她!

    習慣拿女兒跟別人比了,從前老是慫恿她去和藍玉澤搶徐轅,突然竟迸出一個想讓她跟鳳簫吟搶地位的念頭……柳五津正沉浸於此,忽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這會兒人家這麼著急,柳五津你在動什麼腦筋啊……慚愧不已,趕緊上前來,參與其中幫她尋覓。

    「吟兒,不必太著急。不行的話,我就再買一個更好的回來給吟兒你。」雲煙看找到的希望渺茫,只得柔聲勸慰。吟兒止不住自責:「那戒指,是雲煙姐姐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我都不好好珍惜,連什麼時候不見的,在哪裡不見的,都不知道……」

    「那就吃一塹長一智吧,下次就知道珍惜重視啦。」雲煙微笑道。

    「盟主,會不會是這一隻啊?」好熟悉的聲音!柳五津撇過頭去,驚詫地現話的是聞因!太諷刺了!剛以為她不玩女兒家的東西,就見她把一隻玉戒從她大拇指上往下褪,奇怪啊,她什麼時候起戴這枚戒指的?我怎麼不知道?誰送戒指給她?!柳五津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海逐浪,刷一下扭過頭去,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海逐浪剛好與他四目相對,大驚失色:「不是我啊!我雖然喜歡女孩子們,可是,從來不送人戒指啊老柳!」

    「不是啦,不是海將軍給我的,這戒指,是我與蘭山昨天結拜姐妹,蘭山送我的,我戴了嫌大,所以就先套在大拇指上,等以後長大了些,就轉移到比較合適的位置。」柳聞因輕聲說著,同時把戒指呈給吟兒和雲煙看,「蘭山說這戒指是她無意間得來的,是盟主丟失的那一隻嗎?」

    「不巧了,不是啊……」吟兒接過來,大小是差不多,但色澤不一樣,正自否決,忽然覺得,這戒指手感很熟,不經意間旋轉了半周,驀地看見那戒指上有個親切的「林」字,吟兒一驚,怎麼是這隻?!

    是啊,這隻戒指,自己曾經試著戴過一次啊,就是這枚刻著「林」字的玉戒,在建康城她從勝南手裡搶來把玩過的,分毫不錯,她很肯定這玉戒的主人是誰——聞因手上的玉戒,並不是雲煙送給吟兒的,而是勝南和玉澤的定情信物!

    可是,連這麼重要的事物,勝南都會無端端地丟失遺棄?!不可能啊……

    「聞因,這玉戒,蘭山姑娘有沒有跟你說她是從何處得來?!」吟兒忽然厲聲問。

    「沒有啊,只是因為玩得很好要結拜姐妹了,蘭山就跟我互相贈送了禮物,這隻戒指,她說她戴過許久了……她沒有其他的貴重物,就暫先以這無意得來的戒指交換……」聞因說了來龍去脈,「怎麼了盟主?這戒指?」

    「這就奇怪了,天下間不會有第三個這樣的戒指啊,蘭山姑娘是從哪裡得來的?」吟兒納悶不已,「這戒指,是勝南和藍姑娘的定情信物啊。」

    眾人皆是吃驚不已,藍林二人的信物,怎麼會跑去了賀蘭山的手裡?

    「原來是林阡哥哥的,難怪上面刻著『林』了……」聞因哦了一聲,喃喃自語。

    「也便只能等勝南回來之後,問他和玉澤了。」雲煙接過吟兒手裡的玉戒,「是啊,就是這一隻,勝南可以用命去護著的,怎麼會被他遺落呢?」

    「正巧,林兄弟和藍姑娘回來啦!」海逐浪指著疾行而來的一騎大聲說。遠遠看去,馬上確實是一男一女,眾人皆翹以待,但等他二人漸行漸近,不免令人又蹊蹺又詫異——馬上少年是勝南不錯,但他帶來的清麗少女,並不是藍玉澤,而是藍家二小姐——藍玉泓!

    吟兒的心頓生不祥之感,怎麼會有這麼多陰差陽錯!?原來傅雲邱麾下所說來貴陽城郊與勝南會面的藍家小姐,是藍玉泓而非藍玉澤?那麼藍玉澤呢?她為什麼又沒有來?今夜這一切,都生得好不對勁!她驟然覺得很巧合,似天意。

    雲煙迷惑地遠遠凝視勝南,沒有像從前一樣走上前去。事情太反常:很明顯,勝南面容里夾帶著的不是失望,不是迷惘,也不是他們這般愕然,而是一種、要深入去覺察才覺察到的、無法解脫的痛苦……沒有人比她雲煙更了解,她深愛的男人,其實長久以來一直都擺脫不了憂鬱情緒的糾纏。

    「各位沒有一個看見過我姐姐嗎?不可能啊……」藍玉泓下得馬來,她的眉眼和她的話,真正證實了吟兒和雲煙心頭的不祥,「姐夫,玉泓真的沒有騙你,那天藍家是離開了白帝城不假,可是不包括姐姐,姐姐說她要留下,她要留著等姐夫回來,她說好要跟你解釋的,是真的,她沒有離開,她還留在白帝城的……怎麼會,不見了……」藍玉泓悲極而泣,淚流滿面,情緒失控,語無倫次。而這樣的事實,於眾人心頭,全都是重重一擊!

    她在說什麼?玉澤根本沒有不告而別?!這樣說來,他們所有人,從頭到尾都想錯了!

    那個在七月十八不聲不響狠心離開白帝城的藍玉澤,其實根本沒有離開,她等著和勝南冰釋前嫌的,她是等著的……可是,灧預堆一戰結束之後,沒有一個人見過她,勝南也沒有等到她的解釋,她去了哪裡?為什麼,這麼多日子以來竟然音訊全無?當時的白帝城,戰事正歷經最**,說安全根本就不安全!

    雲煙驀然一震,是啊,那天下午藍玉澤與她在夔州的私下會面,說的所有話,前前後後也的確沒有流露過半寸要走的意思,她雖然心性高,可是沒有說過要退縮!相反,她的意思,的的確確是要留下!

    「勝南,那麼,這東西,是你的,還是藍姑娘的?」所有人沉浸在震驚之中的同時,柳五津趕緊地奪來這玉戒詢問勝南。

    勝南如遭電擊,猛然驚醒,冷靜地從他手中接過信物,面色如常,心卻戰慄:「這戒指,是從哪裡得來?!為什麼會在這裡?!」這玉戒,當然不是他自己的,玉戒的主人,從開始到現在,都是她藍玉澤一個人!就算,剛剛定情之後不久她就被雲藍強行帶走,就算,之後的一年多都無緣得見天各一方,就算,玉戒曾陪勝南出生入死輾轉反覆歷經磨難,卻半刻都沒有第二個主人,命中注定是她的,今生今世就是應該由她獨佔的!所以,沒有想過給第二個女子戴上,不假思索在玉戒落水的時候也跟著一起跳下,為了它妥貼他可以強制著自己求生的意念連死都不怕……終於,一切歸於平靜,在灧預堆的山水境,七月十七的日落前,驚喜地看見玉戒重新回到了主人手上……玉澤,戴上它,就是一生的承諾,玉澤,你要相信,你的理想,早便已是我的理想,是啊,沒有記錯,怎麼可能記錯,那天是他親自幫她戴上的,他替她戴上的時候,她用不著說一句話,展眉微笑就是他最好的生日禮物,他也以為他們從此可以一直幸福,他也以為她不會再有感傷……可是自從那夜訣別,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隻玉戒和它唯一的主人,她們一起,沒有徵兆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快,快去把蘭山找來……」柳五津一邊對聞因說,一邊卻側過頭去,不忍心看勝南:我就知道,楚江的宿命,還會再重複一次,當年是雲藍,現今是藍玉澤,當年雲藍雖然失蹤,但是她去了天山眾所周知,而藍玉澤沒有武功傍身,幾個月又沒有音訊,想必是凶多吉少……

    吟兒怔怔地站在雲煙身後,心被震驚,情不受控——這一次的打擊,不會比前兩次的小。為了玉澤的改變,他可以徹夜飲酒,可以不醒不睡,可以喪失謹慎把他自身性命置之度外,為了玉澤的欺騙,他一樣魂魄無主,一樣自殘自虐,一樣把所有人都拋在腦後,而現在,玉澤是人間蒸!是生死未卜!甚至有一種極大的可能——在慶元四年的七月,藍玉澤就已經……殞命白帝城……

    雲煙緊張地守著他,怕他站不穩,可是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不正常。他到現在為止還在盯著玉戒入神,在思慮?在回憶?在努力地抑制?他那麼深愛玉澤,可是他不能流露,因為他是抗金聯盟的領袖。他怎可能不心亂如麻,他卻不能表現出他的心亂如麻,所以,連真性情都要拚命地匿藏……雲煙的心,一陣抽痛,他太冷靜,可是這樣的死寂更加令她害怕,他不說話,他強制著他的悲傷不爆,如果不爆,就永遠都好不了,永遠都這樣痛楚悲愴……愁入眉梢,雲煙勸不了他,只能一言不。

    如果說他在夔州的那一戰讓金人一敗塗地,贏得了這一整個抗金聯盟的輝煌和榮耀,卻要以他摯愛的女人性命為代價……

    如果說他在黔西征伐的將近五月從來不敗,魔軍潰不成軍聞風而逃、黔西根本成為了他林阡的天下,而玉澤卻已經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喪生了也將近五月……

    如果說他擁有了一切最好的時光,可以滿足於飲恨刀同他的相互融合恰到好處、滿足於所有敵人甘拜下風見而生畏、滿足於征服的一切麾下都心悅誠服可以在戰時同舟共濟戰後談笑風生、滿足於他身邊有雲煙做紅顏知己、有吟兒能生死與共,而玉澤,卻在這場美夢最開始的時候,已經遭遇了不測,不可能看見他實現他的夢想……

    那麼,夔州的奠基之戰,黔西的拓荒之役,還有什麼值得他驕傲的意義……

    是啊,他林阡戰遍天下所向披靡,可是卻連一個柔弱善良無依無靠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他曾經幻想過的最好的明天,卻沒有來得及給這個最想分享的人看到……

    就像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是天的詛咒,不帶惻隱。天想徹底抹去他和玉澤的記憶……

    是誰說過,殺戮無數,終將有報?

    又為什麼,所有他該得的報應,都報給了他的女人……

    為了他夢想的命之巔,越來越高,走到陡峭,然而不料遭遇情之劫,一旦失足,粉身碎骨——

    賀蘭山拾到這枚玉戒,是在七月十九的午後、她帶回夔門的一隻已破損不堪的小船上,船上有戰爭殘留的一切痕迹,火攻、水淹、箭沒,打鬥、衝殺、撞擊,都再平常不過……但與其他小船不一樣的是,船上有一枚雖然沾著血污、但是以手輕拂就可以抹乾凈的玉戒,那光澤不奪目,卻駭俗,賀蘭山見到第一眼,就愛不釋手。蘭山本非貪財之人,只是長這麼大沒有見過如此珍稀飾物,也只是歸咎於女孩兒天性才據為己有,直到在黔西之後與聞因年歲相仿興趣相投,聞因提議結義金蘭,所以蘭山才贈出了這份禮物。

    灧預堆,船。

    難道說,他們與金人作戰的時候,玉澤也在其中嗎,就被金人囚禁在某一艘小舟上,也許能夠聽到看到周圍的一切包括他,可是卻沒有能力出一聲呼救,她只能艱難地看著她深愛的男人掌控著局勢的展直到他確定得勝,而她,漸漸眼前卻一片模糊,直至黑暗……

    金人們有她在手上,又怎麼可能不將她**來要挾他?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當時,玉澤已經……

    他不是在胡思亂想,這一切,是最有可能的現實……經歷了這麼多年的磨難和考驗,他早已習慣了生與死從容不迫,可是,這樣突如其來的噩耗他無法相信也無法承受!

    如果當時他在玉澤身旁,他一定可以幫她擋住這場劫難,一定可以的。卻為什麼,生的時候還是無法見面,玉澤,當時的你,是怎樣孤立無援,而我,那時的我,卻因為誤解正在刻意忘記你、刻意避免提起你、甚至刻意嘗試去恨你?!

    「你喜歡黑夜是不是,只有那裡,螢火蟲最好看……」他留給玉澤的最後一句話。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這一生最決絕的一句話給最愛的人生命最後的時刻。可不可以,再從頭……

    灧預堆。她當時也在灧預堆……他如果真的夠愛她多過戰場,他就應該知道她在灧預堆——

    「原來勝南你說的看遼闊,便是看這灧預堆惡駭天下的風景。其實來到白帝城這麼多日子,灧預堆玉澤沒有少來,玉澤每次心情低落的時候,都來看灧預堆的風景。」她說的時候,她挽緊了他的臂,想必那時候,她為他懸著的心才真的踏實。

    灧預堆,玉澤沒有少來,她每次心情低落的時候,都會去灧預堆,七月十八,當她下定決心回去找他、他卻帶著所有人一併赴瞿塘備戰而沒有等她,誤會還沒有消除,她怎麼可能心情不低落……為什麼,金人偏要把兵力屯集於灧預堆,為什麼,七月十八金宋雙方卻要在那裡開戰……他為什麼就沒有想起來,他的玉澤最有可能也去灧預堆!

    「是啊,玉澤太善感,放不下,也放不開。但總覺得,她和宋賢都避而不見,做法實在欠妥,我那天和她見面,明明聽出她有意要等你回來與你解釋。她一走了之,實在有些意料之外。」在黔西郊外散心的時候,雲煙其實也不止一次地提起,玉澤的一走了之,是「意料之外」。

    是因為全心投入到了又一場戰事,才忽略了雲煙一次又一次的質疑和提醒,一直蒙蔽於真相之外……

    「姐姐在海州那時,常常看著天,說姐夫便像是天上的月,而她卻是水中的月。一個是高不可攀,一個也遙不可及。天上月和水中月,以人間凡塵為界,雖然一直堅定、相對不移,可是終究兩隔,終究兩隔……」玉泓輕聲哭,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隔離了他的抗金聯盟,小聲地告訴他,一切都只關於玉澤。

    「玉澤,我不是天上月,你也不是水中月。」他緊扣住他們的信物,撕心裂肺卻不能表露,「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卻是黃泉的水……」

    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卻是黃泉的水……他痛不欲生,忽然反覆這一句話。

    那些痛苦的回憶驟然沉澱——都是他平時忽略的細節,卻包含了太多玉澤有可能的行蹤,但這些都根本沒有意義,都只是刻舟求劍罷了!

    在過去的幾個時辰里,聯盟諸將沒有一個不曾關心過,他們雖然不同的勸慰方式,卻有一個相同的請求:不要在黔西胡亂猜測了,事情也許有其他的可能,你應該回白帝城回灧預堆去看一看,也許還有別的線索。

    回去?若拋下聯盟獨自回去,他未免太自私,但留在黔西不回去,他更愧對自己的心,這樣的兩難,他從不曾歷經……若他是勝南,也許根本無須抉擇,誰教他是勝南的同時,又是林阡……

    「聽著,勝南,要相信我們,沒有你在,會把聯盟守得很好,現在的一切,本來就已經很安妥。」新嶼說。

    「林兄弟,當時咱們敢容你一人獨闖魔村,你就該敢容我們守著聯盟!」海逐浪拍胸脯保證,「若聯盟出半點亂子,我海逐浪的人頭就歸你了!」

    「是啊,盟主在,抗金聯盟亦在,盟主不倒,抗金聯盟不倒。」吟兒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明顯閃過一絲清澈。

    甚至便如厲風行與金陵夫婦也遠程趕來,不辭勞苦,厲風行輕聲道:「大家會一起,守住這得來不易的成績。」

    「勝南,你快去快回便是,聯盟絕對萬無一失。」陵兒也點頭,淚中卻含笑,「藍姑娘一定吉人天相。也許你去,還可以找到……」

    大家幾乎是求著他離開,雖然,如柳五津路政,如沈延,如越風等人,並不可能支持,卻沒有說一句反對。

    吟兒卻眼睜睜看他強撐著留下,他表現得再平常,再堅強,再冷血,再無動於衷,甚至說再虛偽,她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種疼。她也真的很疼,她知道他放不下聯盟剛剛安妥的基業,他卻真的更放不下玉澤的生死存亡,他是情痴,對玉澤他真的就是情痴!然而疼到肝膽崩裂,疼到心腸碎斷,疼到魂魄支離,他還要忍耐什麼,他想泄就泄啊,他想承認就承認吧,甚至,他當眾哭出來也無所謂……

    夕陽西下,野間並沒有螢火蟲飛舞,有的只是新生草中的血腥氣。

    吟兒和雲煙小心翼翼地隨阡在林間沒有目的地走,一直以來,他們三個人同行的路,都充斥著幸福快樂,但也許,以後都不再有了。這條路,終於到了盡頭。吟兒越走下去,越走不下去,不僅是腳步,連心都吃力。

    漸漸的,就只有雲煙還跟著阡,陪著他沉默背對夕陽。一步一步,不說話,不打擾,只走路。

    「你們走得好快啊!等等我啊!」吟兒一抬頭,剛剛振作精神,就現已經落後了很多。

    等等我?你們好快啊……是宋賢嗎?是他……恍惚中勝南驀然止步,彷彿又回到了雲霧山,又回到了泰安,是宋賢、正氣喘吁吁地在後面追逐他和新嶼……後知後覺,依稀還是舊昨,路的彼端,是他闖蕩江湖之前在泰安活下去的一個支撐……不,好像不是,那身影,彷彿是吟兒的……不是宋賢的……

    絕望的同時,忽然被背後傷口牽制,傷楚洶湧襲來,來不及克制和掩飾,身心交瘁,只能強倚著樹、艱難地倒下。連倒下都那麼痛苦嗎,不是,他倒下之後,好像只是想把痛苦轉移給他依靠的樹吧,他真傻,他哪裡轉移得了,他又想站起來,可是怎麼會有用,他連站都站不起來……吟兒被這一連串的舉動驚懾,站立遠處不忍靠近——勝南面色慘白地靠樹終於勉強站直,側面看真的太嚇人,身後披風也已掉落在地,本來他就是無心披上的……

    儘管雲煙就在他身邊,卻並沒有去扶,任他站起之後又再次倒下,沒有勸一句話,只是拾起地上他的披風,憐惜地在旁註視著他。

    諸葛軍那把偷襲的利刃,就好像還插在背後,一直往前狠狠地捅,鑽心,繼而貫穿,還在用力向下,壓榨乾凈他的體力。那利刃上,塗了致命的毒藥,他的宋賢,他的玉澤……

    勝南咬緊牙關,但力氣無法恢復,雙腿一軟,剛剛站立又重新癱倒,站起來又怎樣,玉澤,還是丟了……

    就讓這失去玉澤的苦痛,繼續再吸噬他身上剩餘的血液,直到他全身僵硬,五臟六腑全部衰竭,如果這樣,可以換玉澤回來……

    他想不通,想不通天為什麼就是不肯給他們冰釋的機會,每次他期待重逢,都在本該最幸福的時刻得到最難預料的惡果……

    他忽然開始冷笑,笑天之咒,竟然這樣又一次這麼齷齪地找玉澤下手……他的冷笑,越來越瘋癲,越來越不正常,他驟然神色兇狠,又下意識地去攥緊飲恨刀,殺氣澎湃,眼神暴戾,全都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此時此刻的阡,就是他越過巔峰之後最危險的狀態。界限太清楚,從勝南到林阡,只是一個神色的突變,旁人不解,雲煙又豈可能不懂。

    早已料到他會走火入魔,他若是立刻攥緊飲恨刀,不知又要去哪裡尋找戰爭製造殺戮去,雲煙不顧危險趕緊衝上前來,用她的雙手,緊緊挽住他已經聚力提刀的左臂,溫和地說:「要不,就聽大伙兒的勸,回灧預堆去看一看吧,也許還有別的可能。」說的同時,她緊張地試圖著將長刀和勝南的左手分離。這妖邪之物,在這種時刻,她要盡量地避免他少碰觸。

    勝南忽然停止冷笑,轉過臉來,出神地盯著她,握刀的手並沒有移開,憑雲煙的力氣根本不可能移得開。一瞬,他麻木得不知道要回應她什麼話,他找不到自己的感情放在了哪裡,腦海中,竟又是一片空白。他中邪一般看著雲煙,雖然這一刻襲上心頭的酷寒里,終於平添了一絲溫暖來自雲煙,可是他覺察到,她的手如果再不放開,就會隨著他的手一起冷下去,被他連累失去溫度……

    阡冰到徹骨的左手,雲煙牢牢握著不放下,因為一旦放下,他就可能被殺機和戰念主宰。她相信自己的制止是對的,所以堅持著握緊他不鬆開,就算此刻這左手已經聚集了他平生氣力!

    許久,這個面無表情的阡,才總算流露出一絲深藏的哀傷。適才的瘋狂完全作廢,只有這絲哀傷是真的。見他眼神中的暴戾氣總算不那麼重,雲煙放下心來,微微一笑,柔聲說:「宋賢他也很想知道玉澤姑娘的狀況,是不是?回灧預堆去,找宋賢……」

    她提到宋賢,才真正把他的死**抓牢,他繃緊的手臂忽然軟化,驟生的殺戮慾念逐漸開始消散——不錯,宋賢,之所以一錯再錯,不就是因為逃避現實,不就是以為時間能幫我們解決一切,可是沒有,時間沒有幫我們把過去的誤會淡化,卻把我們都深愛的人帶走了……屈從現實,不再冷笑,放下了所有防備,勝南放棄苦撐倒在地上,淚水已經隱忍多年:「宋賢……宋賢,當時我若是信宋賢,玉澤就不會白白冤死……為什麼……我就是不肯相信玉澤……」

    吟兒悄悄走近,不解他情緒為何反覆無常,但看他終於不再死撐,吟兒揪緊的心才不那麼疼,一不留神,淚水也奪眶而出,比勝南流得還多:雲煙姐姐,幸好有你在,否則,他不知又要死撐到何年何月……吟兒於是便光顧著哭,站在一邊不知所措,也幸好有雲煙在,勝南這般無助又悲慟的時候,幸好雲煙姐姐還可以安靜地守護在他身邊。

    一陣冷雨掃過,吟兒顧不上自己,感激地看著眼前一幕:雲煙姐姐正站在勝南的身旁,給他把披風披好,可憐的勝南,悲慟後悔自責傷悲的同時他全身都在顫抖,可是他永遠不會孤獨,因為有雲煙姐姐照顧他陪他,看他顫抖,雲煙姐姐忽然俯下身來,輕輕抱住他,一直抱著他,不讓他覺得冷。這簡單的動作,吟兒一生都不會忘得了。勝南只有在雲煙姐姐的面前,才會鮮有地表現得像一個孩子,勝南,唯有此刻,才會難以掩飾地抽泣痛哭吧……

    吟兒不如雲煙那樣可以了解透徹勝南的內心,可是她也明白,這一劫,是對巔峰期的勝南一次巨大的打擊,在最輝煌的時候受挫,她堅信,阡不會服輸,會涅槃重生,會重振輝煌。天的咒怨打不敗他,龍之逆鱗,觸之必怒!

    當夜,勝南終於決定暫回白帝城幾日,既為了玉澤,也為了宋賢。事關重大,沒有太過聲張,離開之前,勝南向吳越、越風、厲風行等人交待了堅守事宜,也囑咐要密切關注金南金北與魔門動向,今時今日,他最擔憂的,的確不是聯盟,沒有他在,別說堅守,擊垮魔門也不在話下。

    「但這次玉澤的事情,不排除是軒轅九燁搞的鬼,目的只在把我調開,所以,聯盟堅守為主,要審時度勢,隨機應變。」他低聲囑咐吟兒,明顯在打擊之後並沒有失去一貫冷靜,已經為他們考慮到方方面面。

    吟兒連連點頭,強笑著以從前的語氣:「明白,戰場上,盟王沒必要擔心我們。」

    「當然不擔心戰場上的你們。所以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講。」勝南轉頭對雲煙,輕聲說,「要照顧好自己,還有,生活上,要好好關照吟兒。」

    吟兒一愕,雲煙點頭:「放心,會照顧好她,保證你回來的時候,盟主毫不損。」

    目送勝南一騎絕塵去,吟兒忽然又憋不住那該死的眼淚,可是,這一回是感動,不是悲傷,勝南,如果玉澤不能帶給你幸福,雲煙姐姐就可以給你幸福,如果她一個人不夠彌補失去玉澤的苦,還有我,一樣可以給你……你離開的日子裡,我們要讓你知道,沒有你林阡在,黔西一樣由我們抗金聯盟主沉浮!

    雲煙亦噙淚,勝南,這就是你的家和天下,你不在的時候,吟兒幫你照看天下,我來幫你照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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