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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風煙路涉道 - 第二章 琴弦斷,天作合字體大小: A+
     

    臨近的諸多零落小鎮,這些日子成了勝南、雲煙、吟兒閑來必將光顧的地方,一來勝南每到一處都習慣去熟悉周邊環境地形,二來兩個丫頭耐不住對新鮮地方的好奇。一聽說可以隨勝南四處走走,雲煙自是欣然願往,這也正滿足了勝南心愿,勝南不無欣慰,她欠他的豐都,終於要在黔西還他。又其實,是他欠她的。

    有雲煙在身邊陪伴,情緒再怎樣受挫也不可能低落,而吟兒,雖說不是每次都與他二人一起,但只要有機會一同出遊,都會給他們帶來別樣的快樂,不過,雲煙對吟兒好像要比對勝南還親,一路上兩個丫頭知識互補、談笑風生,勝南在旁邊只有被冷落的命,想吃吟兒的醋,卻又吃不得,有時候也惘然,為什麼會覺得,生活里有她二人便夠了?可能是因為這麼多日子闖蕩江湖歷經風雨,最貼心的都是她們,在身邊的也都是她們吧。他們三個,到哪裡也像分不開了……

    突然間,心裡有個不想回應的念頭,過這麼幾年,吟兒終會嫁人,也許是瀚抒,也許是越風,甚至是川宇,那時候,雲煙和自己恐怕都會不習慣吧。想不到,自己會自私地不想她離開。可是,也快了,也許不到一年……勝南庸人自擾,突然就有些不悅。勝南卻不知道,其實雲煙和吟兒都早已選擇陪在他身邊不離開了,無論是霸王還是政客,怎麼軟硬兼施都拉不走。

    便即此時,突然迎面一匹罕有的純紅色駿馬與勝南擦肩而過,雲煙吟兒一驚皆轉頭去看,那駿馬東撞西竄毫不受控,顯然是受驚癲狂,在無數東倒西歪雜亂攤鋪的大背景下,已經看不清馬上是否有人,集市上平靜片刻被打破,一干民眾,在灰塵中央收拾凌亂殘局,怨聲載道。

    「真是掃興!」吟兒看見路人像落荒而逃一樣,對那肇事之馬平添了憤怒。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集市淪落成了廢墟,那紅馬,到真有點洪山主的風格,勝南心裡有數:座騎出現,瀚抒必定已現黔州。

    「大家看一看啊,有沒有少什麼啊。」「會不會是魔王啊,他會不會趁亂又擄人?!」群眾們七嘴八舌,談魔色變,卻什麼事情都要往魔王身上聯想。

    「那會不會是你們要找尋的馬?」雲煙輕聲問他倆,「是那位洪山主的座騎么?」

    吟兒一愣,摸摸後腦勺:「是嗎?到真有些類似。」

    「跟死它。」勝南一笑,掉轉馬頭。

    「好大的難度啊,平日里已是風馳電掣的西夏名駒,一癲狂起來,如何跟死?」吟兒一怔。

    「按『亂』索驥。」勝南笑著說,吟兒不知怎地,在他面前,所有的聰明和口才都跑到雲外去了,全問傻問題,只懂點頭笑,臉紅耳朵熱。

    又聽撫琴聲。

    等走近了琴聲所屬的那座石屋,現紅馬正悠閑地在屋旁倘佯,像是被琴聲馴服,乖乖地摒棄了半刻之前的浮躁癲狂。

    空氣里還傳來一陣苦味,濃重得刺鼻,顯然是有葯在熬。

    勝南聽得出,這不是瀚抒的琴聲,執拗的瀚抒,暴躁的瀚抒,心事太多的瀚抒,彈不出如此心境。難道是猜錯了?但眼前此馬獨一無二,必定是洪瀚抒那一匹。

    馬經行的地方,卻有一堵已然倒塌的牆,對應去看,馬身之上,倒是有些新傷。正巧有個小姑娘從斷壁殘垣後面出來,與眾人照了個面,才不得不令勝南吟兒汗顏世界之小。

    難怪琴音里有些許清高淡泊之氣,原來撫琴者正是船王玉門關,而那小姑娘,賀蘭山,怎麼會這麼巧,也從夔州來了黔州?勝南備感蹊蹺,這個時候,老人應該把他們留在身邊,協同看管黃鶴去、冷冰冰啊。

    「盟主姐姐,林大哥。怎會這麼巧?在這裡遇見你們?」

    琴聲還在繼續中,吟兒與勝南也不便去打擾玉門關,任他彈下去。

    「蘭山姑娘怎會也在此處?」吟兒奇問。

    「正好是跟著師兄一起,來黔州會故友。他的同窗好友,現如今正好在黔州為官。」賀蘭山神色里略帶遺憾,顯然,春風不度玉門關。

    「那……這匹馬從何而來?」吟兒指向洪瀚抒座騎,難道說洪瀚抒也在此地?但按理說,他和船王的脾氣,足夠從八月水火不容到九月的。

    「這匹馬,說來話長了。我與師兄剛來黔州的那一日,住的是一間草房,可是立刻被這匹馬撞了,那肇事的姑娘賠禮了道歉了,師兄也沒有再多理會,便帶我到這邊來,住了這間石屋,哪知道還是又犯上了那姑娘,她用同一匹馬又對著咱們屋子撞了一次……」賀蘭山說來,不知用笑好,還是用愁好。

    「哦?世上有這等巧事?」吟兒饒有興緻。

    「不過她沒有上次那麼走運了,上次撞的是草,這次撞的是磚,她傷得不輕,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咱們師兄妹原本便沒帶多少銀兩,也不好去和誰求,只得先照顧好她,對症下藥……」賀蘭山苦笑。

    「哪個姑娘?難道是宇文姑娘?」能代洪瀚抒管馬的姑娘,畢竟也只有宇文白一個,想到多日不曾見她,吟兒立刻衝進屋去,看見玉門關一邊撫琴一邊在等葯,睡在床上的女子她也認得,卻是孟流年!吟兒摸摸後腦勺,相交滿天下,想不到天下都來黔西相交了。

    雲煙亦又驚又奇:「那不是流年姑娘么?她怎麼?」

    勝南點頭:「不錯,她嫉惡如仇,懲治魔王少不了她,而且她本就是黔西孟家的大小姐,出現此地並不稀奇。不過,她為何要盜祁連山的馬?她不知道兇險么?」

    吟兒冷笑:「祁連山也真是笑人,跟偷馬有關係的人擒了不少一個不漏,誰料到馬還四處流落,偷馬的越來越多。」

    勝南拍拍她肩膀笑說:「這樣一來,瀚抒的蹤跡更難求了。對了蘭山,這姑娘的病情嚴重么?有沒有大礙?」

    「應該不會太礙事吧,我賀蘭山畢竟也懸壺濟世不少年了。」

    船王一曲已畢,走到眾人身邊來,他的到來,令吟兒勝南都收起方才語氣,肅然以對,準備接受他要求或問話。

    他一臉嚴肅,捧著葯碗說:「呃,你們來了,便多坐會兒。」招待完他們,把葯碗給了賀蘭山,說罷,又出去撫琴。這樣的人,讓人一眼敬憚之。他可能不討厭你,甚至可能還喜歡你,卻在每個言語每個表情里,與你保持距離。

    吟兒和勝南都怕他,感覺他像是嚴厲兄長,不與他們深交,但其實也一直沿路護航。

    可是蘭山忽然呵呵地跟他們笑:「師兄不敢多看這姑娘哦,看見她他便臉紅。」

    吟兒勝南都一愕,面面相覷,船王、也會臉紅?

    不過,以清高處事,捎帶嫉惡如仇的流年,來搭配謹慎接物,略懂國讎家恨的船王,倒算登對。勝南一笑,看船王在外面還一本正經地撫琴,他之所以不與他們深交,畢竟很多情況下道不同不相為謀。

    「是真的嗎蘭山?呵呵,亂點鴛鴦譜哦!」吟兒饒有興緻,不過無巧不成書嘛,他千里迢迢來黔州,她還兩次撞他牆,不是有緣是什麼,吟兒想,勝南當年也萬里迢迢去大理呢,她第一次看見他,便落到了他設的陷阱里凍了一夜看他睡覺,也很有緣啊……

    當江湖忙亂到天昏地暗,黔西的小城鎮里,倒是可以生出一段天作之合的好事來,吟兒比蘭山還要期待孟流年醒來。

    眼花了嗎?勝南忽然看見,蘭山的手腕處向上好像有一片很重的血瘀,好像是很多道、非常明顯的鞭傷。是誰在虐待她?可是這個小丫頭,私底下並不在意這些傷痕,從來沒有流露過絲毫,勝南本以為,她只是個蠻活潑可愛的小女孩罷了。事情,卻好像沒這麼簡單——船王要來會故友,何必把賀蘭山帶在身邊?

    武林風平浪靜了不少日子,雲煙、吟兒的生活卻翻天覆地,頻繁地去幫賀蘭山照看流年,勝南去得不多,十幾天來周圍城鎮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卻與誰都相安無事,最厭的,也正是這亂事之前的平靜。

    這一天的傍晚,策馬歸來時又遠遠被船王琴聲吸引,不得不選擇那條偏僻路徑,走到鄉間小路上去,牽著馬兒隨音律而踱步。

    那悠揚的琴聲,如戰國的硝煙,瀰漫籠罩,揮之不去。船王也許也已察覺,黔州有亂。

    他家階前,只有蕭瑟秋風和隱約蟲鳴,曲調間,萬籟之音此起彼伏。

    古琴音,婉轉悠揚,簾中人重彈另一曲,悠然與大自然協調,那琴聲描繪出的景色里,有勝南無法遇見的平湖秋月,有勝南很想目睹的綠楊煙外,也有玉澤一個人經行的姑蘇寒山,還有,蒼梧海風的意境,她和他都體會過那傲骨,卻是在不同時、不同處……惟一一次同時同地,在灧預堆,有同樣的視野,卻在那日此時,仍然牽丟了她的手……

    不對勁,這曲子里開始有雜音充斥,沒有多久,已經開始煩亂,像千軍萬馬一併廝殺而來,一轉眼又恢復到蕭然,但一瞬后,又如漫天落葉,紛落。

    瀑布從山間一瀉千里,邊飄蕩邊交疊,時而卻停滯不前,翻轉不下。

    往前走下去,萬丈懸崖,風雨橫灑。

    峰迴路轉,卻有更深的低谷在等待。

    葉崩碎而盤旋,以急隕來哀悼人間。

    一切來不及遐想,音樂卻驟然停止。

    聽得見,一根弦斷了。

    船王帶著些許沉悶回頭,恰好看見階前聽音的勝南。勝南微笑問他:「船王的心裡,似乎有不少矛盾和鬱積。」

    船王也笑起來:「真不喜歡你這樣的人,別人有什麼心思,都會被你一眼看穿。」

    勝南輕聲道:「只是從你曲中聽得出,你曲中有踟躕不前,其實也很猶豫。彈斷弦,是鬱積無處可。」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想不到你倒是也聽得出個中心情。」船王嘆息,「我和你,卻終究是不同人。你贊成作戰,我期待和平。雖然你的一些見解,我聽了未必不信。」

    勝南點頭:「所以朝中才分主戰主和兩大派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不能強求。」

    「可是我的師父,卻總是喜歡強求。」船王帶著恨意,說出這麼一句。

    「蘭山姑娘身上的傷,是不是和尊師有關?」勝南揣度,船王和他的師父,恐怕已在夔州反目。特別是這句之後,勝南聽出了一些意思。

    「我的師父想必你也見過了,只是那一天我已經帶著蘭山離他而去。」船王冷冷道,「他做得太過分,我不得不帶師妹走。」

    「老人家難道是……虐打了蘭山?」勝南猜測著,卻不敢相信,慈眉善目的老人,憑何要去打毫無過錯的賀蘭山?!

    「他有個永遠都改不掉的嗜好,虐徒。高興的時候喜歡鞭打徒弟,不高興的時候也要打,要做他的徒弟,實在是太辛苦,每一個徒弟,他恐怕都沒有放過……」船王神色黯然,「無法體會,他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嗜好,我們越痛苦,他越開心,越興奮,卻打得越重……」

    「可是,若只是單純的虐打,船王不會把蘭山**來離開他。因為畢竟已經習慣了他十多年二十多年,不會因為虐打便與老人反目。」勝南一邊說,船王一邊點頭:「是啊,當我得知你們抗金聯盟戰勝之後,便知道蘭山再不走便來不及了。師父要讓冷冰冰痛苦,想當著她的面,虐打蘭山,甚至,可能會危及蘭山性命……」

    勝南一驚:「蘭山其實不是姓賀,而是姓賀若,是冷冰冰與賀若松的親生女兒是么?我聽說,冷冰冰與賀若松除了一個女兒被人強行搶走,再無子嗣,難道那個女兒便是蘭山?」

    「不錯,蘭山正是冷冰冰的女兒。」船王一笑。

    「可是,老人與我協商要俘虜時,只說要勸黃鶴去和冷冰冰回頭,怎麼會……要讓冷冰冰痛苦?這究竟是為什麼……」勝南略帶不解。

    「因為師父痴戀她,當年收養她便痴戀她,傳她武藝也痴戀她,等她長大了更是痴戀她,可是冷冰冰恨師父的糾纏,寧願先嫁給易邁山斷了他念頭,後來寧願離開宋國去了敵國。他仍然痴戀她,用金宋關係阻礙她,他越阻礙,她越要嫁給賀若松,師父不死心,搶走了蘭山,撫養她長大,你可知師父對蘭山,從頭到尾便沒有什麼憐愛,什麼都沒有給她過,和她傳述的江湖都太簡單太隨便,讓她學的武功招式,只是師父閑暇時候想起的對抗黃鶴去的招式……」船王冷冷道,「我真的不能再容忍師父這等作為,他雖是一代宗師,有些方面,卻太令人難以承受……」

    「然而蘭山卻從不流露出這些來,還是個活靈活現的小姑娘,愛哭愛笑。唉,小小年紀,便如此懂事。」勝南嘆息著,難怪初次見到蘭山,便覺她骨瘦如柴,比她實際年紀要小。

    「我真的,背叛了師父,可是,我不得不背叛……」船王低聲說,「我只想用出走來告訴他,有些事情,他真的錯了,而且錯了一生。」

    兩個都比較清高都喜歡嚴肅的人湊在一起會生什麼?賀蘭山這個小八卦跟在師兄身邊,總是給他和流年製造許多獨處的機會,卻看他每次都板著臉去探望她病情,再以同樣表情出來,可是,臉上明明有紅暈。

    想起師兄邂逅她的那一次,那女子一身黑衣策馬馳騁而來,趕英雄也不失秀麗端莊,更巧合的是,她身上有一種氣質,師兄身上明明也有。好像是、對有些世事都很倦怠。只是三言兩語,偏在舉止神態里,流露出一種冷淡,讓船王的清高棋逢對手。

    只不過,當時船王和賀蘭山都不清楚,孟流年的義正行廉和嫉惡如仇雖然不假,卻因為自小缺乏江湖經驗而對是非的認識有欠缺,所以,她醒來的時候,註定了與船王想象中完全完全相反……

    便是這日午後他來看她傷勢的時候,她終於翻了個身轉過臉來,眼睛微微作動,似乎是將要睜開,船王如釋重負,邊貼近她瞧她邊喚蘭山來看,孰料剎那間孟姑娘睜開雙眼看見他面孔貼近自己面孔,下一個剎那,她一腳便踹了過來,船王還不知生了什麼,硬是被那一腳給踹了開去,還沒抬起頭來,一把鐧應聲而落,丟在船王身邊。如此狼狽,船王一生至此才遇第一次。

    「你還是自我解決了好。」孟流年冷冷說著。

    賀蘭山聞聲而來扶起師兄,轉頭怒視孟流年:「你這女子,豈能如此恩將仇報?!」

    「不用再假惺惺,你們定然是**手下。說!蓄謀已久要強擄我么?」

    「**?你撞了我家房子,還想誣衊我們是那十惡不赦的魔王?」賀蘭山一怔。

    「為何我別人不撞,獨獨撞你家?那當然是你們的陰謀,說,你們是受哪一梟的指使?!」孟流年冷笑起身,剛一下地便一陣眩暈,船王趕緊伸手去扶:「姑娘切莫誤會,在下算得出,在下與姑娘實是有緣人。這兩次巧合,正是催促在下與姑娘相見緣生。」越解釋越黒,流年當即掙脫開他手臂:「誰會跟你這**有緣?!」以另一鐧代步方行數步,支撐不住再次摔倒,剛好面前的船王正在俯身幫她拾剛剛的那一把,沒有來得及避讓,孟流年整個人便倒在船王身上,當下賀蘭山眼前一幕,孟玉二人各握一鐧倒在地上,相互疊加沒有站得起,其情其境,賀蘭山瞠目結舌。

    孟流年裝作很冷漠來掩飾尷尬,船王則一改平日嚴肅刺人,也滿臉通紅:「姑娘還是先躺著吧……姑娘的傷還未好,還須養病數日……」

    流年頭痛欲裂不能移步,終被船王和蘭山扶了回去,然則武器緊握手裡不肯鬆開,仍然橫眉冷對:「你們最好記得了,但凡奸險之徒,都是我孟流年的敵人,你們作惡多端,必將……被我……剷除……」說完,已無力氣。

    船王面色依舊:「可是,姑娘有些黑白不分,這樣下去會永遠顛倒善惡。」

    流年心念一動,蒼梧的舊事席捲而來,還沒有想通,又沉沉睡去。

    賀蘭山在旁看著,不禁一笑,師兄原來早就算出了他的緣分,難怪看見她的時候會臉紅,但恐怕這流年姑娘,對善惡認知有缺,要想和師兄相互理解,怕還需假以時日吧。蘭山嘆息著,退出簾外。

    半夜醒來,流年擦去額頭冷汗,忽然聽到一陣悠揚琴聲。

    忽然真的清醒了,對,這樣熟悉的感覺,像極了蒼梧,血色的夕陽,傲骨的清風。

    可是,除了朦朧的霧氣和闌珊的燈火外,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找不到了,有的只是虛偽的人性,她卻被蒙蔽在虛偽以外,張潮的陰險狡詐,李辨之的惡毒無賴,張夢愚的作威作福,時隔半年再想起,都覺自己誣陷越風的情景太荒謬,根本是那群人的幫凶。

    還有張潮的一句話:「年兒,什麼人也不要輕易去相信。」對,親兄弟之間尚可欺騙,如果沒有離開家出去求學,根本學不到所謂江湖兇險。差一點,與那些人同流合污……

    流年落下淚來,她不知這音樂從何而來,勾起她對往事的回憶,凄婉到斷腸碎心。

    從此,怎可能不與師門斷交。那混濁的海霧裡,幸運地還走出了一絲清風。

    那琴音,越來越跌宕,縈繞心間,觸痛己心。

    「可是,姑娘有些黑白不分,這樣下去會永遠顛倒善惡。」

    是,自己只知一味地想要揚善除惡,心潮總是太澎湃,為了認定的理,她不顧一切,以為自己代表了公正或公平,卻不知道什麼是公平。

    音樂,仍舊不停不斷地迴響,她坐起身來,窗口有簾,聽風而移,隱約可以看見撫琴人,原來是他。

    快樂,痛苦,卻都被他彈奏得好猶豫。

    指縫裡又留戀了多少歲月?光陰中又擦肩了幾多路人?

    流年倚在床頭,突然很想問他,他的故事。

    琴聲止歇,她看他從門前經過,隔簾她輕聲說:「對不起,誤會了閣下是魔道。」

    「不礙。」他聽見,掀簾以入,「姑娘白天並沒有清醒。」

    「不,我並不是因為受傷才不清醒,而是從來便不清醒。這人世間有許多事情,若不遠避,終將令自己深陷,無法自拔……」流年黯然,也許自己的懲惡揚善的大理想,終究不會實現。

    「是啊,世間事,越往內看,越看不清楚,越靠近,越會迷路。」船王一笑,「不如從外面看。」

    「閣下適才一曲不同凡響,是否因為斷了一根弦?」流年若有所悟。

    船王一驚:「姑娘何出此言?」

    「因為有些曲調,不願出現樂中,不願出現樂中,還是不要出現得好,那樣反到更好聽。」流年微笑。

    「姑娘有這樣的體會,並不令我驚訝。」船王一笑,果然他沒有認錯人,略通天機的他,覺察到姻緣來時,第一刻曾經猝不及防。現在,卻不後悔。前日被林阡聽到弦斷,卻由流年聽出弦斷,一為「聽到」,被人現心事,一為「聽出」,被人察覺心弦,畢竟不一樣,也許,正因為林阡與他不同道,而孟流年和他是同一類人。都已倦怠一切是非,無論是因為看清或是看不清,他和她,都屬於江湖,卻都在最邊緣。

    「以前我住在海外一段時間,島上的風很傲骨,吹起來像在吟唱,光線從海風裡透過來,那種感覺和曲調一起印刻在心裡,總是很深刻,島裡面的人喜歡銜葉而歌,所以,也不得不熟悉音律。」流年回憶起蒼梧山點點滴滴,本以為那裡是最好的隱居之處。

    「難怪姑娘身上有然之氣。」船王也沒有想到,會在第一天夜裡就可以如此長談,到此時此刻,白天那誤會,早已煙消雲散,天命真是很奇妙,若非琴弦斷,豈有天作合。

    與師父學藝那許多年,知在沙場上,神機妙算也是制勝要訣之一。算局之人,總將自己忽略,萬萬沒有想到,此番在算計大局的空隙里,會突然算知自己有一場姻緣造訪。可是在姻緣上,越先知道的人反而越遭殃,神機妙算的船王最先察覺這苦處。也不能與她多陳述,只能順其自然。

    而如今在黔州的大局勢,船王洞悉以後卻不想告訴林阡,怕他知道了傲慢輕敵——因為、形勢太有利。四年九月,必定是抗金聯盟又一個最好的時候。天下勢,一局定。

    過去的這一整個八月都風平浪靜,抗金聯盟是該再一次厲兵秣馬,拭刃備戰,厚積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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