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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風煙路涉道 - 第七章 出沒風波里字體大小: A+
     

    蒼梧山的海灘上,幾乎處處都能撿到貝殼。

    雪停融化之後,山海相撩,藍色圍繞世間一切,清新而又唯美。闌珊蹲下身去拾了一隻貝殼,舉在太陽底下照,立刻出柔和的五顏六色

    ,雲煙好奇地湊過去:「這就是你喜歡的貝殼么?」海浪撲過來,闌珊點了點頭:「也是沉夕哥最喜歡的。」

    金陵**著腳底細沙,笑嘻嘻地說:「咱們做一個兩人遊戲怎麼樣?我的左腳和天哥的右腳綁在一起,咱們衝到海裡面去,停下來的時候

    看誰沖得最遠?!」「好啊好啊!」雲煙對於冒險的一切都有興趣。

    闌珊微微笑:「你們玩吧,注意安全。」

    風行扯了一塊布,綁住自己的和陵兒的腿,轉頭來:「勝南,動作快些啊!」勝南一笑:「好啊,捨命陪君子!」綁了系住自己和雲煙的

    腿。風行狡黠道:「你輸定啦!」

    勝南哼了一聲:「是么?」立刻牽住雲煙的手,飛也似地向海水中奔。風行和陵兒還只剩一溜煙了。

    這一局顯然厲風行夫婦勝了,因為勝南精疲力竭的時候,風行和陵兒迎面飛奔而來,在他面前住了腳,風行哈哈大笑說:「怎麼?服氣了

    吧!」

    雲煙正要點頭,林勝南將她往前一拽:「誰說你贏了?分明我們贏了!」

    風行怒道:「你反悔!」

    勝南一笑:「遊戲規則嘛!停下來的時候誰最遠誰就勝了!現在我們更遠一些呀!」

    風行氣得直瞪眼:「不是這個意思,你耍無賴!」

    勝南笑道:「要不再比一次。這次可一點輕功也不許用!」

    「我知道,你嫉妒我能在水上走!」

    「誰嫉妒你這一點!我倒蠻嫉妒你們金厲兩家連船都不要買的。哈……」

    厲風行氣得來打勝南,勝南趕緊開溜,都忘了腳還系在另一個人腳上……立刻四人全倒栽蔥翻在了海里……

    濕漉漉地上岸來,四人均一身是水。

    金陵還笑著打趣:「風行水上,現在你到水上站站,就風沉水下了!」

    風行笑道:「好久沒這麼開心啦!以後要隱居,就來海邊,起一座豪華大宅……」

    只聽得柳五津的聲音:「各位,都在這兒啊……」

    眾人尋聲而去,風行道:「柳大俠找我們么?」

    五津點了點頭:「有人見到越風出現在島上,大家封鎖了各個關口,明天開始挨家挨戶地搜尋。」

    遲了。

    這個時候,越風和鳳簫吟早已駕船離去。

    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

    風揚起吟兒的頭和披風,還有她的思緒。

    她把手伸進水裡,感覺光滑,沒有一絲毛糙感。兩岸之山青翠得合成藍色,淡若水繪,夾岸綠樹倒映在水中,山水融為一體,山是水的立

    體,水是山的平鏡;水下山色為虛,山中水氣似幻,寒樹競上,爭高入天。

    這裡是一片湖。所以湖水告訴吟兒——她走多遠,依舊在蒼梧山境內,雖然離開了逐月山莊。

    放舟湖上,偶爾會遇見水中漂移的浮萍,也是綠茵茵得充滿生機,還有半快微露礁石,清泉輕輕地流淌過去。

    靜無聲息,遠處篝火炊煙,裊裊不散。

    白天忽然被傍晚包圍。

    殘陽如血。

    吟兒忽地現幾棵枯樹生長在湖水中央,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長得卻特別高聳。近了一些,看那年輪,蒼老得像老人臉上的皺紋。

    「劣勢中更加頑強?」吟兒笑著問,正好觸及越風。

    狂風開始肆虐。

    越風呼吸開始忐忑:「停岸……」

    吟兒泊船,見越風盯著燈火蕭條的對岸呆,小聲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嗎?」

    越風笑笑,很冷淡:「我不信過去會過去。」

    銜葉而歌,歌聲飄得好遠好遠,是那《鳳求凰》。

    吟兒在那樂聲里,突然知道,只有像勝南那樣的性格,才會從風波里安然無恙地走出來,而越風,會絕對沉沒……

    「越風溜得真快啊!」張潮冷冷地,帶著嘲諷神色,眼睛有意無意地瞟向越野。

    「我們也不能守著沒用的樹待兔吧!咱們去追!」江龍依舊義憤填膺。

    「大家以為如何?」張潮站著,威風凜凜,像從前張海一樣。

    「他應該沒跑多遠,他……還在蒼梧山境內……」越野說得很勉強,沈絮如知他心中不好受,挽緊了他的手臂。

    俯視整個蒼梧山夜的海洋,星星就是整個山巒的燈火。

    越風又銜葉而歌,而歌聲明顯不如從前清晰。

    葉已枯頹了么?

    吟兒聽出他曲中的沉鬱,小聲道:「其實你在壓抑。」

    越風沒有停止半刻吹曲,鳳簫吟形同虛設。

    吟兒忍著氣不說話。

    幾天了,儘管去過風煙境,但越風和吟兒就像陌生人一樣,有時還不如陌生人。

    越風睡了,吟兒就對著天空許願:「小師兄,勝南,我好想你們啊,如果有你們陪我聊天,那該多好……沒人說話真的憋得好難受……」

    她回過頭去看風:我為什麼要跟著他……因為他沒人信任么?憑什麼我要相信他……我為什麼跟著他……

    其實,一切都是為了撫今鞭……

    可是,一切都回不了頭。她誓要把他拉回來,就一定得完成——連這件小事都幹不了的話,怎麼做女俠,怎麼做綠林領袖!

    闌珊的婚事總算被追逐越風沖走了,冥冥中,越風在阻止著。這一天夜裡,闌珊目送著一群人登船遠去。

    星星在空中眨眼,忽地一襲清風,接著一絲微弱的聲音:「沉夕哥……」

    一轉眼,一過耳,一曲畢,一切蕭然,一靜詩……

    腳下的這座山和蒼梧其他地方明顯不同。因為這裡充滿了活力。冬末春初,無論山腳下,無論山坳里,到處已是仲春的繁榮景色,千里鶯

    啼綠映紅,各式各樣的花朵,五彩繽紛的色調簇擁著山脊,潤色了山坳。紅的像燃燒著的火焰,粉紅的如女子嬌羞的臉蛋。山澗間偶爾會見到

    幾處的飛瀑,直掛而下,清澈冷響,泉聲咽石,日射暖水,溪深而魚肥,纖鱗浮沉,沙鷗翔集,四處群山環抱,夾天而出,空中不時盤旋些鷹

    雁,多是海上禽鳥。鶯啼燕囀,頓挫成韻……

    吟兒沿途看見不少桃樹,已摘了不少,雖是天然而生。也不比手種差到哪裡去,心道:改天,讓厲風行移兩棵過去泉州……

    越風徑直往前走,他從來不問她的感受。

    吟兒望著溪水呆,忽然見到一隻烏龜在水中游,「哇」了一聲:「海龜!海龜!」

    越風漠然,沒有理會她。吟兒窘地跟上去。沒辦法,一個冷,另一個只能忍;一個漠,另一個只有默。

    「我不走了!」

    吟兒跟他走了半天,停下來休息,玉劍從身上解下來把玩。

    越風頭也不回:「爬山怎能半途而廢?」

    吟兒喝了口水:「我累了,你要爬自己爬去!」

    「那我走了。」越風還是那口氣。

    看著他背影,吟兒心道:真是個沒有魂的怪物!怪到家了!氣呼呼地想往回走,忽然有些害怕這陌生的一切。

    耳邊儘是蟲鳴聲,鳥叫聲。

    吟兒心裡慌,看他果真一去不復返,覺得他真是絕情,去拔了片樹葉,在樹下試著吹,但怎麼也吹不響,更別談能成調了,失敗得很…

    這時候,從不遠處傳來一陣清音,吹得不是《鳳求凰》,音調依稀像是《十面埋伏》,但少了些鏗鏘,畢竟不是彈奏。

    吟兒忽然間覺得——的確已經十面埋伏了。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吟兒拚命地往那個方向飛奔,心裡暗自笑著:其實越風這個人還是有那麼一點人情味吧……

    可是——

    沿著山道,正自踩著前人的腳印走,巨石上忽然竄下一隻猴來,對吟兒虎視眈眈著,吟兒怔了怔,石后又閃現出一大群靈猴來,竟是「合

    力攻之」的場面。吟兒有些不知所措,儘管玉劍握在手裡,卻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

    這時憑空落下好些桃子,紛紛洒洒地掉在眾猴面前,那群猴群起爭搶,置吟兒於不顧。吟兒揚起頭,看見越風坐在巨石上,她在他面前驕

    傲不起來,只得卑微地運輕功跳上去,剛坐上去,吟兒就企圖掩飾心裡害怕:「我餓了,給一個桃子!」越風一笑,兩手一攤,空空如也,吟

    兒肚子立刻叫出聲來,望著腳底猴兒們分食,吟兒只有掉口水的份。

    越風似乎很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他知道各種各樣的果子和動物,一路上用撫今鞭抽了許多果子而下,吟兒才有口福。

    吟兒吃完,望著撫今鞭說:「這撫今鞭用來給你打果實,是不是大材小用了?」「有什麼浪費?」

    「聽過江山刀劍緣的故事么?」

    越風一愣:「略知一二。」吟兒小聲道:「撫今鞭本是金國最名貴的寶物之一,後來被狂盜雲家盜出皇宮,流落在民間,很多俠客用過,

    最終到了山東,去年年初,我讓人從撫今鞭最後一個主人辛正濤手裡搶了出來……」

    「那我還要感謝你么?」越風冷笑。吟兒一愣:「我才不要你的感謝!我只想知道,這麼好的兵器,怎會到了你這無名小卒手裡?」

    越風冷冷道:「第一,這兵器未必是好兵器,第二,我不是無名小卒,我現在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奸賊。」

    吟兒心軟:「你不要自暴自棄好不好。」頓了一頓:「撫今鞭威力很強,削鐵如泥,任何武器,包括惜音劍、飲恨刀都不是對手。」

    越風嘆了口氣:「於我有何用?張夢愚不知從何處得來這撫今鞭,師父知道了之後嚴令斥責他,讓我送還給別人……可是,師父因此也惹

    了殺身之禍……」他的眼神中,有桀驁不馴,也有很濃郁的哀愁。

    吟兒道:「你為什麼總是板著臉,你為什麼不流淚?」

    越風抬起頭,盯著她。他們對視了良久。

    越風小聲道:「我忘記了應該怎樣流淚。」

    吟兒一愣。

    「你看見了我的眼睛了么?它們早學會了堅強。」

    「這樣,你的心會很受傷……」吟兒小心著說。

    「我不相信眼淚的。」越風又陷入痛苦回憶中,「我最後一次流淚,是在五歲那年,我父母雙亡的前一天。那天晚上,正好來了一個女人

    ……

    「娘讓我回房去。我在門縫裡往外看,他們說著說著,那女人就掉了眼淚,我都覺得好可憐,何況我爹娘……」

    「那個女人是?」

    「她的眼淚現在還在我腦海里印現。她第一天晚上打動了我爹娘,第二天就下毒害死了他們……」

    「那個女人就是金人么?」

    「是……傳說我爹的另一個女人……從此以後,我覺得眼淚這東西,不珍貴。」

    吟兒頓了一頓,說:「因為這個女子,抗金聯盟規定,和金人最多只能做朋友。其實我覺得不能以偏概全。她的眼淚不珍貴,別人的眼淚

    卻很珍貴的。你要報仇,就不能生活在她的陰影下,就不能壓抑自己,太壓抑會短命的。」

    越風低沉的聲音很有力量:「也許死去對我來說是解脫。」

    吟兒道:「那你臨死前澄清自己,再死也不晚。」

    越風一怔,回頭看她:「你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別人只會勸我活下來。」

    吟兒一笑:「你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別人只想活下去。」

    遙望腳下奔騰海浪,沖鳴雲際,耳邊充斥著葉聲,細微悅耳,卻似乎,少了些什麼……

    吟兒問:「越風,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越風一愣:「幹什麼?」

    「隨便問問。」

    「沒有。」回答得很乾脆。

    「那那個和你對岸吹歌的人是誰?」吟兒詭秘地笑。

    越風道:「那是我在蒼梧山唯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對我好的人,叫葉闌珊。」

    「唯一?那麼你師父張海呢?」

    越風苦笑著:「他已經去世了……」

    「去世就不是『人』了嗎?」吟兒啞然失笑。

    「所以很多人怕死。」他的回答向來簡潔。

    「和我講講闌珊的故事吧。」她央求的口氣。

    「沒有故事,只有十幾年循環往複每日如一的生活。只不過,她是山,我是風,風不能沒有山,山不能沒有風。」

    吟兒一笑:「風可以沒有山,山卻不能無風。『士之耽兮,尤可脫也,女之耽兮,未可脫也。』你知道為什麼飲恨刀有一對,惜音劍僅一

    只?因為飲恨刀可以獨自生存,惜音劍卻離不開飲恨刀……」

    越風對她說的沒有多大的興趣:「天晚了,咱們走吧。」

    吟兒繼續窘地站在原地——他簡直空有這軀殼,他有血沒?!他有感情沒?!他有理想沒?!真是個沒魂的怪物!冷血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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