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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海有龍女 - 436.第三十五片龍鱗(二十一)字體大小: A+
     

    此為防盜章

    雖然身邊有許許多多的女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可在皇帝心裡,真要說誰佔據的份量最重,還是要數先皇后。

    她是他的髮妻,在他還是個默默無聞的皇子時便陪伴在身邊,同甘共苦,他們一起度過了很長一段光陰。美好的、痛苦的、悲傷的、喜悅的,他們共同經歷。皇后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修文太子,皇帝身邊有無數的美人,等她死了,就會有其它女人代替她的位子,皇帝也會有許許多多兒女,可她卻只有一個修文。她死了,修文要怎麼辦?

    因此她臨終前還不忘抓著皇帝的手,要他好好照看修文,千萬不要忘記他們是一家人。

    這也是為何廢太子將手頭最後一件母親的遺物想方設法送到江公公手裡的原因。那是一串時年已久的佛珠,是很久很久以前,皇后剛剛有孕時,皇帝微服私訪為她帶回來的,同時帶回來的,還有成王的生母,一個才色雙絕的江南美人。

    這串佛珠並不珍貴,所以廢太子被關進西祠巷子時才得以保存。皇帝看到這串佛珠,便想起了先皇后,想起自己待她有愧,又罔顧她臨終託孤,將他們的獨子關入西祠巷子。

    江公公又適時感慨了一句今晚是十五,很快便中秋佳節了。

    這是廢太子叮囑他說的話,皇帝聽了後果真面露動人,中秋節也是廢太子的生辰,他還記得這個孩子剛出生時,自己有多麼歡喜。修文太子一直都是皇帝的驕傲,他自幼便為人寬厚天資聰穎,皇帝用盡了心血來教導他,可這份父子之情在廢太子成年後就發生了改變,逐漸蒼老的皇帝開始忌憚正年輕的太子,怕他會效法先人逼宮奪位,因而對太子百般提防。

    這也是為何東宮查出巫蠱之術跟龍袍,皇帝想都沒想就命人前去捉拿廢太子的原因。他心中的恐懼被勾了出來,於是就忘記了修文太子是他的兒子,完全將其當成了要搶奪自己皇位的敵人。

    眼下已過去四年,看到先皇后的遺物,想起自己對先皇后的虧欠,在她臨盆之際,帶回來一個美人,又有負她臨終所託,將修文太子打入西祠巷。種種心緒上來,便命江公公去西祠巷子,將廢太子帶來。

    可廢太子卻不願再見他!

    他是皇帝,亦是父親,為人臣,為人子,修文怎敢不來?!

    江公公見皇帝氣惱,連忙道:「皇上息怒,殿下他如今……老奴見了,都忍不住落淚。」

    「修文他……他怎樣了?」皇帝忍不住問。

    「唉。」江公公一聲嘆息。「皇上,殿下的心死了,他再不是過去的修文太子了,他的意氣風發、揮斥方遒,都在四年前化為灰燼了。如今的殿下,不過是個廢人。眼不能視物,手不能執筆。殿下說,皇上再也不必怕他有異心,因為他已是個廢人,此生便老死於西祠巷,再也不會出來。」

    修文太子,那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天下人都知曉他少年出眾,驚艷絕倫,是無數高門貴女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他身份尊貴,高高在上,他本是天上的明月供人仰望,可如今卻墜落塵世,再沒了那份光芒。明珠蒙塵,白璧有瑕,覆水難收。

    皇帝滿腔憤怒,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再也沒了聲息。那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日後再有更多兒女,也沒有一個如修文一般叫他費盡心血。

    可這個孩子,廢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帝閉上眼,輕輕嘆息:「你……明日安排一下,朕要出宮。」

    「皇上?」

    「朕老了。」即便是帝王也不得不承認,他越來越老了,他的兒子們都長大了,可他再也不復當年的年輕力壯。如今後宮已經有數年不曾有新生兒誕生,他自己的身體,他比誰都清楚,早已是有心無力。「有些人的心就開始活絡了。」

    「皇上——」

    「什麼都不必說。」皇帝擺擺手。「既然修文不肯來見朕,朕便親自去見他。當年……也是朕不察,竟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他,如今他對朕心灰意冷,也是理所當然。是朕寒了他的心,這人心一冷啊,就再也暖不了了。」

    江公公看著皇帝仍舊高大的背影,帝王鬢邊已經生出華髮,可身邊卻沒個能說心裡話的人,皇後娘娘去后,皇上就更寂寞了。修文太子被廢,他便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如今除了自己這個閹人,竟再沒有誰能叫皇上信任了。

    這就是帝王嗎。

    坐擁江山,卻又形隻影單。

    第二日,皇帝脫下龍袍,沒有驚動任何人,只帶了兩個侍衛同江公公出了宮,直奔西祠巷子。

    西祠巷子這個地方,向來是圈禁皇室中人的,皇帝從未來過,所以也不知道這裡原來如此荒涼殘破。裡頭的人怎麼活,外人不曉得,但禁軍死死守著這裡,不會給任何人出來的機會。進去的人,都死在了裡頭,連遷入皇陵的資格都沒有,就地掩埋,一抔黃土,一具白骨,此生便銷聲匿跡,再無人記起。

    這裡的宮人也不多,大多身形消瘦面色青白麻木不仁,便是見了皇帝也沒有多少畏懼之色——在這裡生活的人,都是行屍走肉,還怕什麼死不成?在這活著,比死都難呢。

    皇帝在江公公的引路下到了廢太子居住的破院前。近鄉情怯,他竟不敢跨進去。

    在門口站了許久,皇帝才邁開腳步,進了院子。入眼是一片青翠菜地,一個穿著洗得發白到處是補丁的粗布衣裳的男子正背對著人在澆菜。他從水井裡自己打水上來,提到菜地里,彎著腰,雙手滿是泥土也不甚在意,安靜地做著自己的活。

    哪裡有一絲貴氣,又哪裡還有一絲人氣。

    聽聞腳步聲,澆菜的人回頭了。從他的背影可以看出這人十分瘦弱,粗布麻衣套在身上竟只剩個架子,可再怎麼有心理準備,當看到廢太子瘦骨嶙峋的臉時,皇帝還是經不住這打擊,噔噔噔後退了數步,眼眶一熱。

    四年了,再多的憤怒都已經過去,廢太子「謀反」的罪責在皇帝心中逐漸被洗刷,這四年裡,他每每夢中驚醒都會想,自己當初是不是太過武斷了呢?若是給修文機會解釋,是不是自己誤會了他?萬一是有人陷害他呢?他又總是記起廢太子的好,修文自幼聰明,讀書習字都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快,他又孝順懂事,無論對自己還是對皇后,都恭敬孺慕。皇帝有頸椎疼的毛病,修文便想方設法找來調理的方子,逢年過節及皇帝生辰,總是修文的禮物最用心最珍貴。

    修文被廢的時候,會不會怨恨他這個父親,連一點機會都不給就定了他的罪?

    來西祠巷子之前,皇帝最怕的就是修文會怨恨自己。可現在他才知道,可怕的不是被孩子怨恨,而是孩子看見他,如同看見一草一木。「皇上。」

    他的兒子,不叫他父親,叫他皇上。

    「修文——」

    「我不過是個罪人,四年前,皇上便剝奪了我的名字及封號。」廢太子淡淡地站直。「如今我是個沒有名字的人,這裡也沒有叫修文的人。」

    「你在恨父皇——」

    「這裡簡陋,皇上真龍天子,還是莫要踏足的好。」廢太子完全不在意皇帝說了什麼,他繼續去澆自己的菜,吃力地提著大水桶到井邊,皇帝對著身邊的侍衛呵斥:「還愣著做什麼!難道要叫太子做這等粗活!」

    侍衛被他口中的「太子」驚呆了,連忙去搶廢太子的水桶,這時候屋子門帘被掀開,走出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子,她見到有人搶廢太子的水桶,頓時如同護崽子的母老虎一般,抓起門口的苕帚就沖了過來,對準這群人一通胖揍,就連皇帝也不小心挨了好幾下,疼的他齜牙咧嘴。「你們做什麼!放開我相公!否則別怪我打死你們!」

    相公????

    江公公悄悄附到皇帝耳邊:「皇上,老奴忘記說了,這位女子便是成王殿下做主,給修文殿下娶的妻子,是荊國公府的庶出小姐。」

    什麼?

    他的修文,就娶了個庶出的姑娘?!

    成王哪裡來的這個膽子?!

    這天底下的女子,本應任由修文挑選,可眼下他竟和這樣一個抓著苕帚無比粗鄙的女子結為夫妻?!皇帝仔細看了看,發現那女子雖然身段曼妙,可面部跟身上卻不知做了什麼粗活蹭了許多的灰,十足的邋遢粗陋,叫他更是心如刀絞。他為修文選中了荊國公的女兒,素有才女之稱的第一美人,可如今修文身邊伴著的卻是這般女子,真是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他惱怒的手都在顫抖。玲瓏揍完他們后迅速把掃把丟到一邊,對著廢太子噓寒問暖:「相公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雖然臉上髒兮兮看不出仔細容貌,可她聲音清甜,又喚他作相公,這段時間刻意瘦脫型的廢太子臉頰悄悄飛紅,雖然是演戲,可她這樣叫他,真是讓他心中無比歡喜。

    「那你說說,錯在哪兒?」

    永安侯想了幾秒鐘,卻著實沒有底氣在妻子面前提起曾經與初芷的苟且之事,面上頓時顯現出一種似愧非愧,似悔非悔的意味來。玲瓏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卻沒有要與他解圍的意思,罵他的話今日在丞相夫人面前都說過了,如今她也懶得再說一遍,就是今天晚上,她該讓這份愛到達目前最成熟的頂點,然後吃掉。

    其實再等等也是很好的,有些人的愛很神奇,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削減,反而會隨著時光沉澱變得格外醇香濃厚,這也是為何有時候玲瓏會選擇留在某個世界幾十年的原因——可是這次不行,因為她實在是,太,餓,了。

    吃掉原主靈魂的時候,她在歸墟龍宮餓的頭都要抬不起來,整個人懶洋洋地趴在珊瑚榻上,周身魚兒游來游去她也懶得搭理,眼珠子都不想動一下。要不是原主的靈魂飄到她嘴邊,恰好叫她張嘴吃下,玲瓏怕是餓的連去尋靈魂的力氣都沒有。現在隨著時間過去,原主的靈魂帶來的力量逐漸減少,已經開始被消化,可玲瓏卻越來越餓。

    和「愛」比起來,靈魂不過是用來解渴的水,暫時的滿足很快就會消退,只有「愛」才能讓她吃飽。

    吃掉永安侯后,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去尋個好人的愛來吃掉,恢復一下|體力,才好繼續作威作福。否則這樣虛弱的態度實在是太不方便,很多事情都不能做。

    「夫人,我不該——」

    「你當然不該。」玲瓏打斷他的話,「你我自幼便有婚約,可我父親愛我如掌上明珠,我及笄前他便差人詢問你可否有心上人,若是有,你我兩家解除婚約,各自嫁娶,各自歡喜。父親甚至為我挑了許多個人選,想要尋個能對我好又有出息肯上進的人,最後你不肯解除婚約,父親才將我許配給你,可你做了什麼?」玲瓏掐上永安侯腰間的肉,左右旋轉狠狠地擰了一把。他倒是不痛不癢,她卻覺得手都酸了。「嗯?你跟誰搞在一起不好,跟初芷?你知道她跟我是什麼關係嗎?做這種事,侯爺是不是覺著十分的刺激呀?怎樣,如今可舒服?」

    談何舒服,簡直悔不當初。那時候的他確實沒有為夫人想過絲毫,如今再想來,更是覺得自己行為卑劣,令人髮指。

    因此腰間被掐的生疼,永安侯也一聲不吭,他用結實的臂膀牢牢地摟著玲瓏,似是要將她融入自己懷中,片刻不肯鬆開,又似是怕鬆開了手,她便再也不是他的了。「夫人,我知曉錯了,求夫人給我一次機會,我再也不會……」

    「噓。」玲瓏點住他薄唇,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散發著詭譎的光。「沒可能的哦。」

    「犯了錯的人,在我這裡,是得不到第二次機會的哦。」

    溫柔的聲音甜蜜如蜜糖,又無情如砒|霜。永安侯深陷在這溫柔冢之中,被玲瓏擁入懷中。他什麼都聽不清,也什麼都記不得了,唯獨她的請求在耳邊回蕩:「既然知曉錯了,那侯爺一定想要補償妾身,對不對?」

    對啊……如果能夠挽回她的話,讓他做什麼都可以的啊……永安侯迷迷糊糊的想著,又聽見她的聲音在耳邊迴響:「侯爺是想跟妾身永永遠遠在一起不分開嗎?」

    是的,是這樣的,不想跟她分開,想要永遠和她在一起。

    「那麼,讓我吃掉你吧?那樣就能永遠變成我身體的一部分呢,為我提供養分,讓我活下去。」玲瓏摸了摸永安侯的臉,他仍然眉目俊朗,英俊的令她喜歡。「這才是愛對不對?侯爺一定不會拒絕的吧?」

    當然不會,他怎麼會拒絕,他是那麼的想要補償她……永安侯點了頭。

    接下來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在這黑暗的房間內,玲瓏溫柔地捧著他的臉,她稍微高一些,低頭與他相貼額頭,盡情纏繞彼此的呼吸,那是象徵愛與靈魂的光芒,如今一點一點被剝離,盡數被玲瓏吞噬,徹底化作她的食物,讓她空蕩已久的胃部,終於有了淡淡的飽足感。

    只是,不夠啊,遠遠的……還不夠。

    簡直想要化出龍身,盤亘在他身上將他徹底消化呢。

    是他自己答應要把靈魂都給她吃掉的哦,不是她搶的也不是偷的,是光明正大的接受的。失去了靈魂與愛的永安侯,從此將徹底成為一具行屍走肉,供玲瓏驅使,按照她的一切想法行動。

    女婿在相府門口整整跪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面色慘白的已經接近死人,若是還將其拒之門外,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丞相無奈,只得請永安侯進來。

    他似乎一夕之間變得沉默寡言,坐在那不說話,可是一提到和離的事情,他就會立刻跪下請求他們收回成命。

    玲瓏的傀儡繼承原主的記憶與感情,除卻不會思考需要指令以外,和真人毫無差別。誰會知道真正的永安侯早已消失在這世間呢?留下的不過一個空殼兒,連做食物都沒資格。

    玲瓏只吃人類的靈魂與愛,她有意識的在剋制自己不要因為飢餓大開殺戒,畢竟所有人類都變成傀儡的話那一點都不好玩。她是那麼強大而無情,可以憑空造出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可唯有靈魂與愛,不可複製,無法重塑。這也是人類和其它生物區別最大的地方,人類懂得愛,去愛,懂得思考,去思考,也因此他們才能生生世世,繁衍不息。

    女兒最終還是跟女婿回去了,丞相夫人想到就要抹眼淚,雖說女兒氣色看起來好,可卻跟她不親了,到底是在侯府受了委屈,否則原本依賴她的女兒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如今又強硬的要跟那永安侯回去,圖的又是什麼呢?難不成永安侯還能老老實實守著她再也沒有別的念頭?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可出乎丞相夫婦的意料,此後永安侯當真成了愛妻典範。他對妻子幾乎是言聽計從,兩人就這樣和美對過了一輩子,再也沒有紅過臉,吵過嘴,甚至永安侯愛妻愛到不要孩子,兩人百年後雙雙離世,由永安侯同宗子弟下葬,從此成就一方夫妻恩愛的傳說。

    對此,龍女表示:啊,那不過是一對聽話的傀儡而已。

    只是這內里究竟如何,就只有當事人自個兒知曉了。

    侯爺身上滿是落雪,若是往常,夫人早擔憂地起來為他褪下大氅,可今日夫人卻仍舊懶洋洋地斜倚在美人榻上,眸色清淡,侯爺進來了,她竟是動也不動,與素日里的賢妻模樣判若兩人。

    「初芷是犯了什麼錯,這樣的天氣,夫人竟叫她跪在外頭?」永安侯輕笑,來到妻子身邊坐下,就著她的手想吃她的葡萄,夫人卻笑吟吟地收回手,飽滿的果肉在侯爺薄唇上輕輕一擦,便掠過放入自己口中。

    朱唇玉齒,汁水四溢,只這份傾城色,就叫侯爺喉頭微動。夫人將他神情納入眼中,不免有幾分輕視,答道:「她自是犯了錯,惹了妾身不快。侯爺可不許心疼她,要心疼,也得心疼妾身才是。」

    「這是自然。」侯爺輕笑,黑眸深沉。「只她跟你多年,你們二人又情同姐妹,我才過問一聲。」

    多會說話的男人呀,竟然以這種方式來委婉提醒她與初芷姐妹情深,若真是那位天真心軟的侯夫人,倒真會悔恨懲罰初芷了。玲瓏又懶懶地剝了顆葡萄,杏眼睨向侯爺:「侯爺這說的什麼話,跟妾身多年的婢子多了去了,焉能都與妾身稱姐道妹?侯爺且問問這在場的婢子,她們敢是不敢?」

    「奴婢不敢!」

    有眼色的婢子們跪了一地,心中都暗自驚疑。雖說她們都是陪嫁來的大丫鬟,可夫人在閨中時便與初芷要好,初芷名義上是婢女,實則與小姐也差不離,只近日侯爺外出辦差,夫人突然對初芷挑剔起來,今日一早還特意把人罰出去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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