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你想怎麼個死法?」
胡嬤嬤癱軟在地,豆大的汗珠順著老臉滾落,反應過來後不住地以頭搶地,扯著嗓子哭嚎起來:「夫人明鑑啊!老奴真的沒有。」
「老奴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背叛夫人,是五姑娘她......」
「是五姑娘設局害老奴!她這是要離間夫人和老奴的主僕之情啊!」
「夫人明鑑啊。」
光可照人的地板上血跡斑斑。
莊氏不為所動,一語道破:「「既如此坦蕩光明,你為何要鬼鬼祟祟去見她?若非允哥兒意外撞見,本夫人至今還被你蒙在鼓裡。」
胡嬤嬤的老眼滴溜溜轉了兩圈,道:「夫人明鑑,老奴這麼做可都是為了您啊。您不是一直疑心雲裳和絳仙那兩個小賤人爬上侯爺的床,是受了五姑娘的指使嗎?老奴這才斗膽赴了五姑娘的約,就是想替您探探虛實……」
「夫人,老奴跟了您這麼多年,就是條狗也養出感情了。更何況老奴和萱草的賣身契都在您手裡攥著,是生是死都是您一句話的事情,老奴怎麼可能敢起二心啊。」
是人是狗無所謂,有所謂的是能從莊氏手裡活下來。
莊氏眼尾輕挑,似笑非笑地重複道:「替我試探?」
「說說看,都探出些什麼名堂了?」
胡嬤嬤佝僂著身子,顫聲道:「夫人,五姑娘的嘴比那鐵打的匣子還嚴實,是老奴沒用,撬不開半分。」
「正因無所獲,老奴才沒臉稟明夫人。」
「只是……」
「以老奴這些年看人的眼力,這事兒八成與五姑娘脫不得干係,夫人萬不能掉以輕心啊。」
莊氏眉頭微蹙,朱唇緊抿,眸中疑雲暗涌,卻是不置可否。半晌方幽幽道:「她還與你說了些什麼?」
胡嬤嬤心頭一顫,佯作惶恐地壓低嗓音,半遮半掩道:「老奴不敢有半分欺瞞夫人,五姑娘確是想收買老奴,可老奴當場就狠狠駁了她的臉面!」
緊接著又賭咒發誓:「老奴這條賤命早就是夫人的了!活是夫人的奴才,死是夫人的鬼仆!」
「這些年,老奴替夫人辦的那些個事兒,離了夫人這座靠山,這府里誰還容得下老奴這副老骨頭啊。」
「生路還是死路,老奴分得清的。」
莊氏輕蔑地冷哼一聲,眼底閃過一絲陰鷙:「倒還算你識相。」
「這偌大的府邸里,能給你一條活路的唯有我!」
「你且想想,若是當年的舊事全都抖落出來,裴桑枝第一個要除掉的,會是誰呢?」
說到此處,莊氏略作停頓,緩聲道:「萱草的前程與恩寵,自有本夫人替她籌謀。侯爺既已認她做了通房丫鬟,來日尋個由頭抬作正經妾室原也不難。你且記住,莫要因眼前得失而誤入歧途。」
「去將妝奩里那盒金鑲玉纏枝桂花胭脂取來,帶給萱草。」
「侯爺素愛桂花清韻,這胭脂里還特意添了些許依蘭香。」莊氏眼波流轉,語重心長道:「你們母女,可莫要辜負了本夫人這番苦心栽培。」
胡嬤嬤聞言心頭一凜,當即恭恭敬敬地伏身叩首,誠惶誠恐道:「老奴謝夫人大恩,定當謹記在心。」
胡嬤嬤緊攥著胭脂盒,花紋膈的手心生疼,而後顫巍巍地退了出去。
莊氏面上笑意盡斂,眸中寒芒乍現,殺機流轉。
這世上啊,唯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胡嬤嬤每多活一天,就像在她心頭懸了把刀。
今日這老虔婆敢為萱草威脅她,明日就敢為萱草背叛她!
她不能,也不該再心慈手軟了。
……
廂房裡。
胡嬤嬤垂眼望著萱草,只見萱草雙唇緊抿,眼角微紅,一副賭氣的模樣,胡嬤嬤心底湧起一陣絕望的無力感。
如同藤蔓般在暗處悄然滋長,無限蔓延。
萱草雖為丫鬟出身,卻是在錦衣玉食中嬌養長大的。
她作為夫人跟前最得臉的貼身嬤嬤,執掌折蘭院多年,侯府上下人人給她三分薄面。這般體面的身份,自然讓她唯一的女兒也跟著沾光。
萱草在府中做著最清閒的差事,整日裡被一眾僕婢簇擁著奉承。身上穿的衣裙,用的是夫人賞賜的上好綢緞;每日的吃食用度,更是從未有過半點虧待。
日復一日,萱草身上竟全然不見為奴為婢者應有的警覺與謹慎,反倒養出了幾分閨閣千金般的天真和刁蠻。
以前,她還一度為此沾沾自喜。
如今,悔不當初。
「娘親今日怎的這般狠心,連哄都不肯哄我一句。」萱草撅起小嘴,嬌嗔地拖長了尾音,眼神卻早已被那描金嵌玉的胭脂盒勾了去,再挪不開半分,手指不自覺地便朝那精巧物件探去。
胡嬤嬤冷聲制止。
萱草的手仿佛被烈火灼燒般猛地一縮,眼眶泛紅,噙著淚花,委屈而倔強地瞪著胡嬤嬤。
胡嬤嬤只覺心頭一陣陣絞痛,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勉強硬下心腸,先是警惕地環視四周,又覺不放心,顫巍巍地起身推開雕花窗牖,仔細察看庭院裡每一處暗影。
待確認無人後,這才輕輕合上窗,回身緊緊攥住萱草的手腕,壓低聲音道:「萱草,娘今日要問你一件事。你須得老老實實答來,關乎你的小命,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萱草見胡嬤嬤神色肅然,不敢再使小性子,乖乖應道:「娘親請問。」
胡嬤嬤道:「你且老實告訴娘,五姑娘剛認祖歸宗那一個多月里,你可曾跟著旁人作踐欺辱過她?」
萱草面色驟然一僵,指尖不自覺地顫了顫,聲音里透著幾分不自在:「娘,您是不知道,那一個多月里,府里但凡有些頭臉的,想在主子跟前討巧賣乖的下人們,哪個不是變著法兒地作踐五姑娘?更有甚者,還有些下人自發聚在一處設了賭局,比著誰給五姑娘的難堪更多、更狠,贏了的人,還能去四公子跟前兒領賞。」
「我是折蘭院裡最體面的丫鬟,自然不能不合群。」
胡嬤嬤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陣陣發黑,強撐著身子踉蹌上前,忙不迭地追問道:「你……你究竟都做過些什麼?」
萱草含糊道:「都是些小事。」
胡嬤嬤厲聲道:「說!」
萱草絞著衣角,聲音越來越低:「就...就是把五姑娘剛漿洗好的衣裳扔進泥地里,等五姑娘去撿的時候,躲在牆角用碎石子砸她。看著五姑娘抱頭躲避,摔得滿身是泥的樣子……」
頓了頓,又囁嚅道:「還有……五姑娘被罰跪在祠堂外時,我……我往她跟前扔過死老鼠。其實我就是想嚇唬嚇唬她,沒有別的惡意的。」
「比較過分的事就是……」萱草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我把廚房的剩飯剩菜端到她面前逼她吃。可五姑娘好像真的天生下賤,竟真的一點都不挑,好像……好像只要能活命,能填飽肚子,旁的都無所謂,什麼都能咽下去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