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余時裹著厚實的狐裘,縮著脖子,瞪了裴桑枝一眼又一眼,口中的嘀嘀咕咕的埋怨聲縈繞不絕。
裴桑枝輕聲道:「祖父,您再絮絮叨叨罵孫女兒,孫女兒可就不帶你去看兄妹私會的好戲了。」
裴余時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縮在狐裘里的脖子,也一瞬間就抻直了,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急促起來。
沒想到,一把年紀了還能見證如此勁爆的戲碼。
想當初,他年輕時,沒少見驚天動地的大場面。
比如,他那個死於非命的同父異母的庶兄跟貼身小廝在書案上翻雲覆雨……
「兄妹私會?」
裴桑枝道:「裴謹澄和裴春草。」
裴余時眉梢微挑,輕咦了一聲,頗為詫異道:「竟是裴謹澄?我原以為會是那個一點就著、炮仗脾性的裴臨允呢。」
「不過,裴謹澄瞧裴春草的眼神屬實算不得清白。」
「纏纏綿綿,溫溫軟軟的。」
裴桑枝眸光幽深:「既是兄妹情深,直接自產自銷就此成全了彼此便是,偏要禍及無辜的黃大姑娘,當真令人不齒。」
上一世,裴謹澄對黃大姑娘百般挑剔,處處刁難,婚期一延再延。直至裴明珠踏青遇險,徹夜未歸,永寧侯府再度淪為眾矢之的。雖由她這個棄子背負罵名,可這世上,多的是好事者攀扯不休。
為了讓裴明珠的名聲不染纖塵,裴謹澄特意對外宣稱,那夜,黃大姑娘和他對月小酌、吟詩作賦,酒酣耳熱之時,同榻而眠。
當黃大姑娘還懵然未覺之際,關於她與裴謹澄的風月傳聞早已在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
她百口莫辯,無人信她。
此後,素來推拒婚事的裴謹澄竟以「生米煮成熟飯須擔責任」為由,大張旗鼓地操辦了一場轟動全城的婚宴,將黃大姑娘迎娶過門。
新流言覆蓋了舊流言。
自始至終,全身而退的只有裴明珠。
黃大姑娘千里迢迢從江夏趕到上京,原是為了與裴謹澄解除婚約。
到頭來,婚沒退了,卻落了個自薦枕席和婚前失貞的浪蕩罪名。
多好笑。
多可悲。
裴余時未能察覺裴桑枝話語中潛藏的陰鬱與晦暗,只是直白地脫口而出:「這樁婚事分明是裴謹澄高攀了,他倒還挑三揀四起來。」
「當年若非機緣巧合,裴謹澄隨驚鶴遊歷江夏,恰遇黃家小郎君突發急症,幸得驚鶴妙手回春,裴謹澄根本沒有機會搭上黃家。」
裴桑枝黛眉微蹙,眸中閃過一絲不解:「說來也奇,黃家若要報恩,合該尋驚鶴兄長才是,怎的這般好處竟都教裴謹澄得了去?」
裴余時緩聲道:「此事說來話長。」
裴桑枝:「那長話短說?」
裴余時略作沉吟,道:「簡而言之,黃家一是忌諱驚鶴生母與知客僧那段不光彩的醜聞,二是看不上驚鶴整日鑽研醫術、淡泊名利的做派,覺得他終究難成大器,甚至有些爛泥扶不上牆。」
「所以,便罔顧黃大姑娘的意願,定下了裴謹澄。」
「不過,驚鶴施以援手時,從未存著求回報的心思。」
「退一萬步講,就算黃家不嫌驚鶴,驚鶴也絕不會答應這門婚事,驚鶴心有所屬。」
這下,裴桑枝眼底漾起一絲真切的興味。
關於裴驚鶴的傳聞,她聽得太多。
在所有人的言語裡,裴驚鶴都是光風霽月的君子。
與世無爭,超然物外。
如山間秋月,清輝皎皎溫潤乾淨。
似春雨無聲,潤澤萬物而不居功;
若落紅化泥,甘作塵土滋養新蕊。
這般人物的傾心之人,倒叫她生出幾分探究的心思。
「那定是個極好極好的女子。」
裴余時笑而不語:「這就不能告知於你了。」
裴桑枝:吊人胃口!
裴桑枝偏過頭去,故作雲淡風輕地輕咳一聲:「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倒也不必說與我聽。」
一語畢,又嘆了口氣:「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想我對祖父一片赤誠孝心,祖父卻……」
裴余時:顯得他可真壞!
「你附耳過來。」
下一瞬,裴桑枝的眼睛又瞪大了。
這……
這這這……
裴桑枝有些語無倫次了。
這消息帶給她的震驚,甚至比當初從榮妄口中聽聞成老太爺傾慕清玉大長公主時更為強烈。
這比她從榮妄口中得知成老太爺傾慕清玉大長公主時更詫異。
裴驚鶴真真是好膽識啊。
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悶聲幹大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素華和霜序:有什麼秘密是她們這種心腹下人不配聽的。
隱在暗處保護裴余時的暗衛:有什麼秘密是他們這種絕對忠誠的暗衛不配聽的。
明靈院近在眼前。
裴余時驀地停下腳步:「做事何不做絕?」
裴桑枝的心咯噔了下,故作不解地看向裴余時:「不知祖父何意?」
裴余時淡聲道:「古語有云:拿賊拿贓,捉姦捉雙,這道理你該明白。」
「明日裴謹澄離京,裴春草深夜為其踐行,這般逾矩之舉,雖說有些不合禮數,但也勉強能搪塞過去……」
「你既已大張旗鼓喚我來做護身符,何不乾脆斬草除根,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你是心軟了,還是有所顧忌。」
裴桑枝:這還是她以為的泛著清澈愚蠢的駙馬爺嗎?
她似乎低估了裴駙馬的城府。
這也難怪,與清玉大長公主朝夕相處數十載,耳濡目染之下,縱是再愚鈍之人,也該習得幾分權謀心術了。
「孫女兒是擔心操之過急,反倒壞了侯府的根基。」
「畢竟,這世襲的爵位,孫女兒還想著要穩穩噹噹地收入囊中呢。」
裴桑枝半真半假說道。
不,是她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倚仗裴駙馬的權勢初掌侯府中饋,根基尚淺,羽翼未豐,可用之人寥寥無幾。
裴謹澄畢竟是侯府世子,深得永寧侯器重。
若無萬全把握能瞞天過海,她斷不敢貿然對裴謹澄出手。
眼下,她尚無力承受永寧侯的雷霆之怒。
裴余時:「你不是說了嗎?」
「自產自銷,成全彼此。」
「黃大姑娘與裴謹澄這段孽緣,終究是因驚鶴而起。若黃大姑娘遭逢不幸,驚鶴身上的業障便又添一分。」
「再者,我信榮妄的判斷!」
裴桑枝眉心微蹙,眸中閃過一絲異色:「莫非,您也察覺驚鶴兄長之死另有蹊蹺?」
裴余時聲音里浸染了些許夜風的寒涼:「那些災民是瘋了還是傻了,硬要踩死苦心研究瘟疫方子的驚鶴?」
「難不成是真的活膩歪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