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院。
裴臨允吐出口血沫,瞳孔里的震驚仍未徹底散去。
被他和明珠踩在腳下的爛泥,長出了荊棘叢,敢對著他伸爪子了。
那一巴掌……
裴臨允想起了裴桑枝揮出那一巴掌時的狠絕,眉心跳了跳,下意識抬手撫上了腫脹的面頰。
那一巴掌,真的很重很重,也真的很疼很疼。
看不出來,瘦瘦小小的裴桑枝竟有那麼大的力氣,以至於他都覺得自己的牙齒隱隱鬆動。
長本事了。
裴臨允一把扯過帷幔,低頭垂眸,手指摩挲著那團藥漬,面色忽而迷茫,忽而慍怒,忽而掙扎,直至帷幔皺皺巴巴,又猛的揮開:「來人,拆下來,燒了。」
既然裴桑枝都說了,不必再兄妹相稱,那他又何必捫心自問。
反正,他有明珠一個妹妹就足夠了。
明珠不會像裴桑枝一樣,說冷硬傷人的話,更不敢動手打人。
見無人應聲,裴臨允拔高聲音:「怎麼都聾了,我使喚不動你們了嗎,再磨蹭的話,等我痊癒了,親自杖斃了你們。」
眼前投下一片陰影,隨之響起的是怒火橫生的聲音:「你想使喚誰?」
「你想杖斃誰?」
裴臨允唰的一下抬起了頭,生怕再毫無徵兆的挨一巴掌,不由得瑟縮著往後挪了挪,乾巴巴道:「父……」
「父親。」
莫不是裴桑枝前去惡人先告狀了?
不是,裴桑枝有什麼臉告狀啊。
挨打的是他,受傷的是他,被裴桑枝指著鼻子罵畜生不如的還是他。
他還在猶豫著,要不要看在裴桑枝以血入藥救他的份兒上,小懲大戒一番,輕拿輕放過。
「聽說,你很不滿為父掌摑了明珠一記,又將她拖拽出府?」
「掌摑明珠的是為父,讓明珠去給苦主認錯的也是為父,你對桑枝撒什麼氣!」
永寧侯聲音沉沉,語氣里除了怒火,更多的是失望。
這副德性,能成什麼大氣候。
虧他以前還欣慰於裴臨允放出的大話,真真覺得其有少年將軍之姿,差的只是一股扶搖直上的東風。
沒腦子,還衝動易怒,上了戰場,就是給敵軍試刃的活靶子!
少年將軍?
無名炮灰罷了。
永寧侯坐在床榻旁的木凳上,冷眼瞧著裴臨允:「你是覺得明珠無辜,我不該也不能罰他?」
「還是覺得侯府的尊榮固若金湯,屹立不倒?」
裴臨允咽了口口水,心下更慌亂了。
「兒子不敢。」
永寧侯在府中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一旦動怒,沒有人敢捋那老虎鬚。
「做都做了,談何不敢?」永寧侯再次把問題拋了回去:「你可知榮妄是如何質問謹澄的?」
「他說,難不成裴五姑娘有稱帝之心,大乾百姓需得人人避諱不成?」
「這是誅心之言,若是傳到聖上耳中,聖上心生疑慮,懷疑侯府有不臣之心,等待侯府的就是滿門抄斬。」
「事大事小,並非由你說了算。」
「聖上起疑,侯府就是有罪,但看聖上決定何時揮下屠刀。」
「那榮妄未免太跋扈了!」裴臨允恨恨道。
永寧侯眸光深深,環視四周,壓低聲音:「跋扈?」
「他有跋扈的資格,那便不是跋扈,而是天潢貴胄的氣勢。」
「榮家,出了個元初帝。」
「當今陛下又是元初帝和永榮帝的獨子,親族稀薄,甚是珍視榮妄這棵獨苗苗,年幼時的榮妄是在當今陛下的膝前長大的。」
「陛下一日千秋鼎盛,榮老夫人一日福壽安康,榮妄就一日能在整個大乾橫著走。」
「說句不恰當的話,榮妄的話就是王法!」
裴臨允咬咬牙,心底泛著複雜的情緒,說不出是不甘還是嫉妒。
「你和明珠行事不密,落榮妄口舌是錯。」
「你不知內情,不分青紅皂白,妄加揣測、羞辱桑枝,更是錯上加錯。」
永寧侯抑制著失望,繼續指點教導裴臨允。
到底是親生兒子,總不能一怒之下溺死在恭桶里。
若是能吸取教訓,痛改前非,建功立業自是好的。若是不能,也得明白輕重,別給侯府惹禍事。
「父親,兒子知錯。」裴臨允低下頭。
「但,父親當真要將裴桑枝抬的這般高,奪了明珠的光芒嗎?」
「明珠才是傾注了您和母親心血的女兒,你偏袒桑枝,就不擔心明珠離心嗎?
裴臨允依舊不死心的替裴明珠辯解。
永寧侯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眼裡的失望幾乎要化為實質,嘴唇翕動,終是將所有的斥責和解釋掩於喉間。
「桑枝和明珠皆是侯府的千金,何來高低貴賤之分。」
永寧侯不耐的搪塞道。
離心?
裴明珠有什麼任性妄為的資格?
沒有侯府千金的身份,裴明珠什麼都不是。
難道,裴明珠會蠢到跟侯府鬧翻,回鄉下做個農婦嗎?
臨允真是蠢的令人髮指!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他現在竟覺得,臨允的腦子還不如裴桑枝。
裴桑枝行事無甚章法,那也只是因未經雕琢。
永寧侯嫌棄的瞥了眼裴臨允,不欲再多說:「既已知錯,那便尋個時機,好生給桑枝賠禮道歉。」
裴臨允瞪大眼睛,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不可能!」
「我是說話重了些,但又沒有冤枉了裴桑枝。」
「父親,您可別被裴桑枝哭哭啼啼的模樣哄騙了去,她掌摑我,指著我的鼻子罵的時候,強硬囂張的很。」
「就算要和好,也得裴桑枝跪到我跟前兒認錯,我好勉為其難的原諒她。」
要不然,他的臉就丟光了。
永寧侯頓覺手心發癢,看著裴臨允臉上多稱的巴掌印,又覺無從下手,索性威脅道:「你不認錯,我就將明珠送去別院,待及笄禮方可重新歸家。」
「至於成尚書府作何想,我無暇顧及。」
「畢竟,真正跟成景翊有婚約的是桑枝,而非明珠。」
裴臨允反駁:「父親,話不能這麼說,景翊心悅的是……」
永寧侯皺眉,冷哼一聲。
裴臨允的聲音戛然而止。
「心悅?」
「心悅能值幾兩金?」
「高門大戶結親,要的是門當戶對,要的是相輔相成。」
永寧侯一針見血的戳破裴臨允的幻想。
裴臨允心涼的可怕,止不住懷疑,父親到底有沒有真心疼過明珠。
「我知道了。」裴臨允蔫蔫道。
……
榮國公府。
榮老夫人瞧著榮妄不過送了趟小徐太醫的工夫便又換了身月白錦袍回來,指尖繞著茶盞沿兒笑:「這春天還沒到呢,咱們家孔雀倒先開了屏?」
「相中了哪家的小孔雀?」
榮老夫人夫特意咬重了「孔雀「二字,聲音里滿是促狹,半是打趣,半是認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