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拉一推間,裴桑枝的頭皮被撕扯的生疼。
吉祥缸里夾雜著細碎冰茬兒的水不斷擠入的口鼻,窒息感撲面而來。
「裴桑枝,腦子清醒了嗎?」
狠厲中染著怒火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攥著腦後頭髮的力道也隨之一松。
裴桑枝頓覺自己猶如一條瀕死的魚,癱軟的滑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耳朵嗡嗡作響,似是被灌入的水堵了一層薄膜,聽不真切周遭的聲音。
但這並不妨礙她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熟悉到永生難忘。
這一天,她毀了容,面頰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疤痕。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死前的走馬燈,還是……
麻木的抬起手,輕撫自己的臉頰。
冰冷,卻也平滑。
沒有凸起的疤痕,沒有誤用祛斑藥膏生的滿臉疹子。
裴桑枝呼吸停滯了一下。
莫不是……
莫不是,她重新回來了?
隔著髮絲淌下的一道道淅淅瀝瀝的水簾,裴桑枝抬眼看著裴臨允。
裴臨允居高臨下睨向她的眼神,充斥著鄙夷和嫌惡,就像是在看什麼髒東西。
裴臨允是她的三哥,一母同胞血脈相連的三哥。
可惜,裴臨允從來沒有承認過她的身份。
站在裴臨允身後,哭起來宛如三月桃花般嬌艷的貌美女子是裴明珠。
占了她的身份,金尊玉貴備受疼愛的裴明珠。
至於她自己。
上天憐她嗎?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讓她回到了被接回永寧侯府的一個月後,恰逢永寧侯府老夫人的壽宴日。
裴臨允無意間撞見與裴明珠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成景翊尋她,便一口認定她勾搭成景翊。
來不及等壽宴結束,就趁賓客不注意,把她拖拽至破敗的角落,厲聲訓斥她。
她輕聲為自己辯解了兩句,裴臨允覺得她不知羞恥死不悔改,不由分說按住她,將她的頭沉入吉祥缸里。
一次又一次,在她瀕臨死亡之際鬆開手,然後在她稍作喘息之後,再次按著她的腦袋溺入。
最後,許是疲累,也許是膩了,她被重重的甩在濕滑地上,面頰擦過凸起的尖角。
「裴桑枝,你腦子清醒了嗎?」
「對著明珠的未婚夫婿搔首弄姿,委實卑鄙齷齪、丟人現眼!」
裴臨允見裴桑枝久久不言語,只是眸光沉沉又漠然的望著他,心頭怒意翻湧,伸出一隻腳,踹了過去,惱怒道:「不服氣?」
「窮鄉僻壤出刁民,果不其然,小小年紀滿肚子的男盜女娼,滿眼儘是蠅營狗苟。」
裴桑枝渾身凍得發僵,手腳根本不聽使喚,結結實實受了這一腳。
「清……」
「清醒了。」
嘴唇控制不住的哆嗦著,聲音顫的不像話不成調。
落在人耳中,更像是困獸舔舐傷口,淒涼絕望的嗚咽和哀鳴。
清醒了。
鏡中花、水中月,求不得,也不可求。
這是她血淚斑斑的教訓。
這一世,她是來討債的,不是來求那些虛無縹緲的親情的。
「我知錯。」
「我服氣。」
裴臨允心頭漫開一股奇怪的、不舒服的彆扭。
滿腔的怒火有那麼一瞬間就像是被刺穿了一個孔,源源不斷地泄出。
但,也只存在了一瞬,轉息而逝。
眼見裴桑枝一副落水鵪鶉的瑟縮可憐樣兒,裴臨允收回腳,冷哼一聲,煩躁皺眉道:「你這副樣子是想給誰看?」
「自從你認祖歸宗,日日裝腔作勢、興風作浪,在祖母和爹娘面前討巧賣乖,恨不得奪了明珠所有的寵愛。」
「如今,竟然不要臉的覬覦明珠的未婚夫!」
「你被調換又不是明珠的錯,明珠更不曾虧欠你什麼。」
「這十四年來,明珠晨昏定省孝順親長,風雨不輟、寒暑不間學琴棋書畫規矩禮儀,從未抱怨過艱辛。」
「你心裡憑什麼有怨?」
「今日是祖母她老人家的大壽,滾去跪在祠堂外靜思己過,別讓人看了永寧侯府的笑話。「
裴桑枝眉眼低垂,神情嘲弄。
她更不曾虧欠裴明珠和永寧侯府!
原以為看清了現實,不再自欺欺人,就會心若磐石。
卻不曾想,聽到將她貶的心意一文不值的話時,還是控制不住的酸澀。
她說不清楚是上一世殘存的情緒,還是一腔真心餵了狗的不甘心。
一顆心仿佛浸透了冰水的棉花,緊貼在胸腔內,沉重而冰冷。
不僅僅是酸楚,更多的是噁心。
噁心那些真真切切付出,賠上性命的日子。
就在這時,自始至終冷眼旁觀著裴臨允施虐的裴明珠,吸了吸鼻子,輕輕扯了扯心裴臨允的衣袖,軟軟的囁嚅道:「三哥。」
「本就是我鳩占鵲巢,頂替了枝枝的身份。」
「不論她對我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受著。」
「若是枝枝心悅景翊哥哥,我願意拱手相讓,只希望枝枝能解開心結,敞開心扉接納我們一家人。」
裴桑枝心下嗤笑,考慮到裴臨允暴躁易怒的性情,不欲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在護自身周全的情況下報仇雪恨才是上策!
「三公子,我去跪祠堂了。」
身後,嬌氣又委屈的聲音依舊。
「三哥,我到底該怎麼做,枝枝才會原諒我?」
裴桑枝:原諒?
永遠不會!
寬恕是佛祖的事情,不是她這個陰曹地府里爬出來的惡鬼該操心的。
……
祠堂外的庭院裡。
裴桑枝垂眸看著印在衣襟處的腳印,又抬眼瞧了瞧威嚴莊肅的祠堂,眼底掠過詭譎瘋狂之色。
上一世,臨死前,榮妄教會了她一個道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只要無所顧忌豁得出去!
反正,她一個孤魂野鬼,要列祖列宗也無用。
裴桑枝徑直推門而入,執起燭台,點燃了經幡和帷幔,火舌躥起,須臾便濃煙瀰漫。
隨後,面不改色的跪回庭院的青石板上,闔上雙眸,緩緩的「暈」了過去。
臉上的掌印和衣襟上的腳印,大剌剌的顯露於外,醒目的緊。
祠堂內火光漸灼,舔上房梁、匾額,寸寸燃遍,一發不可收拾。
「走水了!」
「祠堂走水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轉眼嘈雜聲起。
再次回到壽宴的裴臨允聞聲,心下一緊,脫口而出:「裴桑枝還在祠堂罰跪。」
「她……」
「她不會出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