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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派有話說[重生] - 第八十七章字體大小: A+
     

    三日以內,妖族攻下大半雲州,人族退守到雲州最南方的最後都城,死守於此。

    歸元宗的佛修們第一個趕到,三百位佛修端坐於城門上,念誦金剛咒。裊裊梵音在天地間回蕩,一道堅硬強悍的結界阻隔在妖族的十萬大軍面前,令它們無法再前進一步。

    戰局立刻僵滯。

    然而僵滯住的不僅僅是雲州戰場,岑州、明州和朝州的崇滕山脈外,人族與妖族展開大戰。妖族以天擎破海陣作為強韌的防線,就算人族僅剩下的九位大乘後期大圓滿的修士來了五位,也依舊沒能破了這道陣法。

    當三天時間過去時,綿延曲折的崇滕山脈已經無法阻擋住那滔天的血腥味。人族親眼看著結界內的妖族自相殘殺,然後將死去的妖獸扔進維護大陣的陣法中;看著它們的屍體堆積成山,用怨氣、血肉和因果,將這天擎破海陣維持住。

    飛花宗掌門咬牙道:「若是鳳思師叔還在,哪裡由得到妖族得逞!」

    天下最厲害的陣法大師,並非妖尊陰姬,也並非玄靈子、魔千秋,而是那飛花宗的太上長老鳳思仙子。一百二十年前,鳳思仙子就曾經破了一次陰姬的天擎破海陣,令陰姬被抓住,險些身隕。

    然而,世上並沒有如果。

    再過兩天,除了留守山門的昊星子尊者外,太華山最後的兩位尊者齊齊趕到岑州。擋在他們面前的,是妖族第五海和第六海的大軍,再往北則是布下了天擎破海陣的崇滕山脈。

    人族被妖族分裂為兩部分,隔山相望,無法匯聚。

    情況緊急,不容人多想。

    魔道宮的力量因為此次枯山崩塌的事情,已經大部分離開了魔域。甚至大多數人族大能都被困在了這裡,若是時間一長,等不及妖族內部無法再維護天擎破海陣,人族恐怕就已經要失去雲州,同時再失去魔域了。

    正是一籌莫展之際,火明子尊者卻忽然得到了一條消息。他將眾人召集過來,道:「雖說我們如今被崇滕山脈阻隔,無法與外界交流,但是我曾經給我的弟子煉製過一樣法寶。我們太華山的本命燈與飛花宗的本命花不一樣,在你們飛花宗,只要是渡劫期以上的修士,都可以用你們的本命花在臨死時留下一句話,可對?」

    飛花宗長老頷首:「不錯,這是本門秘辛。」

    火明子尊者也不拐彎,說道:「我曾經為我的徒弟煉製過一塊玉牌,只要他出了意外,玉牌便會自動破碎,他也可以將他的仇人告訴於我。但是前幾日,我的徒弟親手捏碎了那塊玉牌,將一個重要的消息告訴了我。」

    洛漸清忍不住問道:「修痕師弟說了什麼?」

    火明子尊者道:「得知了這一次的雲州之難,昊星子師兄讓我的師弟將太華山的一樣秘寶帶出來了。各位道友,在下不方便說出那是什麼樣的東西,但是我卻敢保證,那東西說不定可以破了這天擎破海陣!」

    眾人立刻激動起來。

    「既然如此,那還不趕緊讓南邊的道友們直接破陣?」

    「是啊,太華山的文龍子道友和召賢子道友既然帶了重寶,那便趕緊破陣吧!」

    見著火明子一臉猶豫的模樣,神劍宗的劍嘯老祖道:「你便放心,我等雖說在往日里或許不夠齊心協力,但是此刻還是知道一些分寸的。太華山的秘寶,我神劍宗絕不眼紅!」

    飛花宗掌門也道:「不錯,我飛花宗願立下天道誓言,絕不染指太華山的重寶。」

    「我歸元宗也可以。」

    「雲家也願意。」

    ……

    到最後,白家老祖面色古怪地說了一句「老夫也可立下天道誓言」,只剩下斷魂宗還沒有表示。只見那斷魂宗的太上長老垂著頭,一張溝壑遍布的臉便被埋在了陰影了,看不清表情。

    火明子尊者斜了鬼炎老祖一眼,並未吭聲,只是拱手道:「在下猶豫的並非此事,而是……文龍子師兄和召賢子師兄無法使用那秘寶。」

    眾人一片嘩然。

    既然無法使用,那這秘寶到底有何作用?

    火明子也不再隱瞞:「那樣秘寶往日里只有玄靈子師弟使用過,百年前他曾用此物重傷了天妖尊獨絕天老。如今玄靈子師弟被困在枯山,世上能夠使用那樣秘寶的人便只剩下一個。」

    火明子轉過頭,目光鄭重地看著站在角落的俊美修士。

    洛漸清微微一怔,在場所有大能的目光全部轉到了自己身上。他錯愕地望著火明子,只見後者長嘆一聲,道:「漸清,只有你催動《九蓮本心錄》,才將那樣秘寶的效力發揮出來!」

    當日深夜,三道黑色的身影飛速地穿過夜色,竄入了崇滕山脈。

    令人驚異的是,這三人穿過天擎破海陣的時候,大陣只是輕輕晃動了一下,並未有任何其他反應。三人快速地往前飛行,他們將自己隱藏在黑暗裡,專門行走在偏僻狹窄的山澗中,甚至直接選擇妖獸屍山進行穿越,為的就是避開那些巡邏的妖獸。

    進入天擎破海陣是第一道大關,第二道大關便是避開這些妖獸,而那最後一道大關,就是離開天擎破海陣!

    聚集在茺州的人修幾乎都是頂尖大能,以他們的實力,想要穿過天擎破海陣絕對是一件天大的難事。然而天擎破海陣有一個算不上缺點的缺點,那便是它遇強則強、與弱則弱。

    洛漸清如今是出竅中期大圓滿的修為,若是有兩位大乘期的尊者願意為他耗盡靈力,幫助他欺瞞天擎破海陣,他再一路往南而去,便有五成可能可以離開。

    同樣,如今剛剛出竅初期的佛子和不過元嬰後期的雲香,也是可以離開這裡的。

    於是眾人便將這個任務交給了他們三人,他們只有一個夜晚的時間,天色一亮,他們身上隱匿氣息的佛珠便會失效,行蹤會被妖族發現。兩位大乘期修士靈力枯竭,為洛漸清布下了一道小陣;還有三位大乘期修士一起為佛子和雲香布下這道陣。

    時間越久,這個欺瞞天擎破海陣的陣法便會磨損失效,他們要用最快的時間穿過第三道大關,離開天擎破海陣。

    東邊的地平線上,一道淺淺的光芒漸漸顯現。三人極速穿行,每當遇到妖獸的巡邏小隊時,都會警惕地停下來,待對方離開再走,著實消耗了一些時間。

    一路上,洛漸清和佛子雖說行路匆匆,卻神色平靜。唯有雲香一直咬著牙,即使穿越血淋淋的妖獸屍山時,也不嬌弱地吭出一聲,在有些時候走得甚至比洛漸清和佛子更快。

    又是十幾頭妖獸在前方行走,三人再次停了下來。

    即使停下來,雲香也一直仔細地盯著那些妖獸,只要對方一走,她便趕緊前進。

    望著她這番模樣,洛漸清沉默地低下了頭,佛子也撥弄著手中的佛珠,輕嘆一聲,搖了搖首。然而這一次,那十幾頭妖獸竟然停了下來,似乎短時間內不想再走。

    這裡已經快要離開崇滕山脈、抵達岑州,只要再走一百里,便能離開天擎破海陣!

    雲香握緊了手心的一隻小巧鈴鐺,她咬牙望著那群不挪窩的妖獸,許久后,終於忍不住小聲道:「它們裡面最強的也不過是七階,比你要弱。洛漸清,我們出去殺了它們。」

    洛漸清蹙了眉頭:「我們並不知道它們有沒有什麼通風報信的法子,能不出去招惹是最好的。倘若真的招惹來了八階、九階的妖獸,我們就麻煩了。」

    望著東邊漸漸泛起的魚肚白,雲香急得雙眼通紅:「難道我們還有時間再等下去?」

    洛漸清一時啞然,既而移開視線。

    雲香的眼裡漸漸濕潤,她目光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沉默不言的青衣修士。她自然知道洛漸清說的是正確的,如果他們不在天亮前離開,那他們只是有幾率會被敵人發現;但倘若他們襲擊妖獸不成,那他們被發現的可能性頓時增加了一倍!

    然而,逐漸變亮的天色卻讓雲香無法冷靜。

    她盯著洛漸清,眼神慢慢冰冷,到最後竟然嗤笑了一聲,模樣像極了曾經那狂傲的紅衣魔修,道:「是,你們都不急,但是我急。你們知道,就算來不及破開這天擎破海陣,早晚有一天它也會自己破開,因為妖族沒辦法一直維持這麼大的大陣。可是現在不破開這個陣,死的不是你們太華山的人,也不是你們歸元宗的人,而是我魔道宮的人,甚至是我的師父!」

    佛子撥弄佛珠的動作緩緩停住。

    洛漸清抬了眸子看向雲香,嘴唇緊抿。

    只見一滴眼淚從雲香的眼中緩緩流淌下來,流過她白皙的臉頰,流入了那乾澀發白的嘴唇里。她一直盯著洛漸清,就這麼盯著,彷彿要看透他一樣。

    「我的師父,只剩下不足三百年的壽命。他早晚會死,甚至他此生已經沒了再突破的機會,但是我就是不要他死。你們死了是進入輪迴,我的師父死了,就是三百六十一萬世的畜生道!是,他死有餘辜。」雲香轉首看向佛子,「你這個和尚說過,我師父殺了那麼多人,他便該受到這些報應。但是你可知道,這兩千多年來,我師父在兩族戰場上救過多少人?」

    「他年輕時為何會殺了那麼多人,你可有問過原因?他後來為人族做了多少貢獻,你可曾看到知道?」

    佛子永遠擒在嘴角的笑意,隨著雲香的話,一點點地斂去。

    雲香忽然轉首看向洛漸清:「你是最沒有資格看著我師父死的人!洛漸清,他若是死了,你便後悔一輩子吧!我師父此刻絕對抵擋不住妖族大軍,他更不可能是天妖尊的對手。洛漸清,你一定會後悔的,你肯定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

    喉嚨里有些發澀,洛漸清嘴唇翕動,不知怎的腦中竟然浮現起了一道血色身影。

    三年前,他曾經去往魔域,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魔尊。一切往事竟然在此刻成了虛影,洛漸清想要再回憶起魔尊的長相,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記清楚。對方的相貌隔了一層水霧,朦朦朧朧得看不真實,他越是回憶,便越是想起墨秋,完全想不起魔尊。

    洛漸清的腦中有些發疼,他很想開口詢問雲香,為何他一定會後悔。但是話還沒出口,卻聽雲香沙啞了嗓子,快速道:「它們走了!」

    下一刻,雲香率先飛身出去,洛漸清和佛子緊隨其後。

    三人眨眼間便穿過了剛才那道小山谷,然而他們並沒有發現,就在他們剛剛離開后,一隻狼頭妖獸跑到了他們剛才待過的大石頭后,正要方便。突然,那妖獸鼻子一動,它再仔細聞了一會兒:「不好了!這裡有人族的味道!這裡有人族待過!」

    砰!砰!砰!

    三道震天的響聲從洛漸清三人的身後響起,令三人臉色大變。

    那群妖獸果然有聯絡同伴的方法,洛漸清加快速度,身子如同離弦之箭,眼見著就要衝破大陣。佛子和雲香的修為畢竟不如他,到最後,洛漸清直接一手拉住一個,直直地就往外沖。

    大陣的終點已經可以看到,被擋在大陣外的人族修士也已經入了眼帘。

    洛漸清不敢懈怠,然而就在他們距離那大陣邊界只剩下百米距離時,一隻巨大壯碩的人頭金獅擋在了他們面前,阻攔住他們的去路。

    這人頭金獅高達三十丈,當它低頭時,一雙巨眼有房屋大小。鋒利的獠牙隨著它的咆哮從口中顯露出來,彷彿一把把巨大的尖刀。望著對方,洛漸清的心漸漸冷了下去,鬆開了拉住佛子和雲香的手。

    人頭金獅哈哈一笑,道:「竟然有三個人族。」

    大陣外,文龍子尊者大聲怒道:「石榮,爾敢!」

    人頭金獅轉首看向大陣外暴怒的文龍子,反而朗笑道:「文龍子,你這般緊張,莫非這是你認識的人?讓本尊瞧瞧,五十多歲的元嬰後期,七十多歲的出竅初期,還有……」聲音戛然而止,這人頭金獅雙眼睜大,驚道:「五十多歲的出竅中期大圓滿!你們三個都是人族的頂尖天才!」

    洛漸清早已取出霜浮劍,佛子也取出佛珠,雲香拿出了一串黑色小鈴鐺。

    然而,這一切在這人頭金獅的面前,卻彷彿是個玩具。

    第九海海主石榮,地階斬鐵金獅獸,實力極高,相當於人類大乘後期大圓滿!它的雙眼在洛漸清三人的身上打轉,移到雲香身上時,便道:「如此年輕的魔修天才,還是個母的,你難道是魔千秋的徒弟?」

    移到佛子身上時,又說:「你是個和尚,肯定是歸元宗的。」

    最後再移到洛漸清身上:「本尊……從未見過如此天才。便是那晉離,就算他是龍族,也不可能有這般修鍊速度。但是本尊曾經聽陰姬大人說過,人族中,好像真的出了一個天才。莫非你便是那玄靈子的徒弟?」

    洛漸清抬步上前:「是又如何!」

    這石榮顯然是沒想到洛漸清會這麼坦蕩地承認了,他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果然是玄靈子的徒弟!」

    洛漸清說道:「你為何不化作人身?」

    石榮道:「本尊為何要變成你們人族的模樣?天道溺愛你們人族,任何妖獸晉階到最終,都可化作人形,但本尊就是不喜歡……」

    聽著石榮的話,洛漸清一張清俊臉龐上都是警惕神色,但是額頭上卻有細細的汗滲出,嘴唇也有些發白。他看上去像極了一個明明很害怕恐懼、卻強裝鎮定的年輕人,於是石榮便沒有發現,洛漸清此刻將右手別在了身後,大拇指在食指上有節奏的敲打著。

    天擎破海陣外,文龍子尊者等人早已急得開始攻擊大陣。而在大陣內,洛漸清井井有條地與妖尊石榮交談。這石榮看似斯文,語氣中卻帶著對人族滿滿的不屑與鄙夷,每當看到洛漸清被他的話氣得滿臉通紅時,它便會哈哈大笑。

    洛漸清一邊氣急敗壞得好似被羞辱不堪,一邊敲打著自己的手指。

    佛子和雲香望著他的手指,兩人都神色肅穆,捏緊了自己的法寶,似乎在等待全力一搏的時機的到來。

    洛漸清氣得不行,他聲音顫抖地說道:「你不許侮辱我師父!」這話似乎憤怒難忍,但是底氣卻十分不足。

    石榮擺著長長的尾巴:「你也敢在本尊面前叫囂?玄靈子那種東西,」

    洛漸清雙眼一紅,彷彿失去了理智,拔劍便向這斬鐵金獅獸衝去。他的劍上凝聚著青色劍光,很快在空中浮現出一朵淡雅別緻的五瓣青蓮,帶著一股壓迫強大的氣場。

    然而這一切看在斬鐵金獅獸眼中,都不過是小打小鬧。它毫不在意地抬起前爪,打算直接將洛漸清給壓下去,誰料就在此刻!剛剛一直未動的佛子和雲香突然出手!

    兩人一左一右,向斬鐵金獅獸攻去。

    雲香搖晃中手中的小巧鈴鐺,剎那間魔氣湧現,黑色的魔氣順著鈴聲往外傳盪,變成一頭兇猛的野獸。野獸咆哮著向斬鐵金獅獸的左腿衝去,雲香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頓時便是一口心血吐出,噴在那野獸身上,令它身上血色瀰漫,形成一道道奇異的花紋。

    與此同時,佛子手指一彈,一串檀木佛珠便飛向斬鐵金獅獸的右腿。佛子口中輕輕念誦著《大般涅槃經》,隨著一句句佛語地吐出,佛珠上金光大作,一尊七處平滿相的金色巨佛出現在半空中。法相尊嚴,佛光凜然,佛祖一隻大手緩緩落下,拍向那斬鐵金獅獸。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斬鐵金獅獸完全沒反應過來,洛漸清卻身子一彎。霜浮劍從下而上地刺向金獅獸的眼睛,但是他自己竟然從金獅獸的身下滑了出去,往大陣外而去!

    轟!轟!

    鈴鐺幻化的魔氣野獸並未對金獅獸造成一點損傷,佛珠拍下的手掌也只是令金獅獸斷了幾根金毛。但是佛子和雲香卻已經靈力枯竭,後者更是不斷擦拭著唇邊的鮮血,提防地盯著斬鐵金獅獸。

    唯有洛漸清,已經出了大陣!

    短短百米的距離,早在和這金獅獸說話時,洛漸清就一步步地走近,到最終已經只剩下不過三十米的距離。他一直站在金獅獸的腳下,抬頭與它說話,金獅獸竟然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反而看著洛漸清被羞辱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

    其實以石榮的實力,洛漸清三人根本沒有機會對它出手,只要它放出自己那大乘後期修士的威壓,洛漸清三人便會不戰而敗。

    然而,石榮並未對洛漸清三人上心。

    那電光火石間的變化,令石榮瞠目結舌,它沒來得及阻攔洛漸清,可是它卻已經擋在了佛子和雲香的面前。

    斬鐵金獅獸仰天咆哮,怒吼道:「你們竟敢欺騙本尊!」

    佛子撫著嘔血的雲香,一手按在她的後背,為她輸送靈力。

    大陣外,洛漸清被文龍子尊者接住。他立刻轉首看向大陣內的情況,卻見那妖尊憤怒地盯著自己,但是卻也只盯了一會兒,它便陰笑著轉過身子,再次看向陣內的佛子和雲香。

    此時此刻,旭日緩緩升起,將萬丈光芒灑向大地。

    穿著淺色僧袍的年輕僧人面色平靜地看著那妖獸,一張清秀臉龐上無悲無喜,只是安靜地看著。而在他的身旁,黑衣嬌俏的魔女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能夠催動法寶的只有玉霄峰弟子洛漸清,那為何要將佛子和雲香也送進來?

    離開茺州前,火明子尊者望著洛漸清,這樣說道:「萬不得已之時,你需要有人為你墊命。你必須離開這裡,因為只有你才可以催動那樣法寶,也只有這樣才能破開這天擎破海陣。」

    聽聞這句話后,在場所有修士都噤了聲,面面相覷。

    這般送死的事情,有誰願意去做?若是真的被妖族被發現了,且不說送死的人能不能逃出生天,便是洛漸清恐怕也很難逃出去。這世上有幾個石榮那樣狂妄自大的妖尊?能碰上它算是洛漸清的好運,但是這運氣卻救不了佛子和雲香。

    雲香是主動上來的。

    能夠與洛漸清一起前去的人,必須得是出竅期以下的修為。修為再高,便需要更多力量來掩飾自己的氣息、穿越天擎破海陣。而且如果骨齡小,耗費的修為越少,能夠維持力量的時間便更長。

    事實上,當今天下最好的人選是三個人——

    斷魂宗的大弟子閻肅,歸元宗的佛子與塵,以及白家四公子白極。

    然而,第一個站出來的卻是雲香。

    面對雲香的選擇,戚珞沒有阻止,秦歸鶴卻眼睛一紅,不肯讓她上去。

    雲香卻甩開了秦歸鶴的手,只是一句話,便讓秦歸鶴無法再阻攔:「五十年前,師父將我從雲州撿回魔道宮,若連我都能眼睜睜地看魔道宮被圍困而不動容,那我為何不在五十年前,直接死在那場大雪裡好了呢?」

    聽著雲香的話,佛子長嘆一聲,上前一步。

    除他以外,閻肅撇開臉去,白極也抱槍長立,沒有吭聲。

    於是便有了如今洛漸清、佛子和雲香的三人隊伍。

    微弱的風從崇滕山脈的山峰中吹拂下來,將雲香的黑色紗裙吹起。他們的背後,越來越多的妖獸向這邊圍攏,似乎要將他們包圍,而在他們的眼前,則是一頭盛怒中的地階妖尊。

    佛子與洛漸清只隔了一道淺淺的結界,兩人對視許久。

    佛子先是笑了,他行了一道僧禮,道:「與洛道友相識多年,今日能解洛道友之困,卻是一件樂事。」

    洛漸清啞了嗓子,竟然無法出聲。

    佛子又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洛道友佛緣深厚,必然明白,世間從無任何常法,此間規則錯綜萬象。並不為生,也不為死,生便是死,死便是生。所以,洛道友……又何必流淚?」

    這時候洛漸清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竟已流了眼淚。

    一旁的雲香見狀,忽然笑了:「你們說的這般玄乎,不就是一場死嗎。洛漸清,沒想到你居然也會為我而哭,我很想知道,那一日墨秋死的時候,你可曾為他哭過?」

    洛漸清輕輕頷首。

    雲香揚起唇角,笑靨如花:「他定然看不到那一幕,我便替他記住你現在的模樣。等以後他邁入輪迴之路去找我的時候,我一定要告訴他,他口中的小美人哭起來也非常好看,只比他差了一點點。」

    這樣的玩笑話,並不能讓洛漸清笑出來。

    他此刻已經無法去想雲香話語中的奇怪之處,他早已來到了結界的邊緣,睜大眼睛,看著那成山成海的妖獸將他們二人圍住,看著那暴怒的斬鐵金獅獸一步步地走到佛子與雲香跟前。

    斬鐵金獅獸怒吼著:「你們以為本尊會輕易地殺了你們嗎?」

    佛子微微仰首,一邊撥弄著手中碧玉似的佛珠,一邊上前一步擋住了雲香。「勇者入定觀,身心所與塵。小僧名為與塵,本便看清事物,目空無相。施主既然心生惱怒,不如便由小僧全部擔下吧。」

    金獅獸咆哮一聲:「本尊要你們都死!要讓你們不得好死!」

    佛子微微一笑,不喜不嗔:「阿彌陀佛,若施主執意如此,那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雲香被佛子擋在身後,怔然地望著他與這斬鐵金獅獸對話。

    佛子並未像洛漸清那樣佯裝,他從未欺騙這斬鐵金獅獸的意思,他也知道,對方不會再給自己和雲香任何一個逃脫的機會。他只是如同每一日在佛像前念經一般,笑著說出一句句簡單的偈語,彷彿說著自己這曾經平凡安寧的一生。

    就好像金獅獸一隻巨腳踩下來的時候,佛子也沒有再抬手抵擋。那一腳下來的威壓,還未近身,便令佛子無力逃脫,他轉身將雲香擊飛,兩人短暫地對視一眼,再一眼時,一腳已經落下。

    雲香的臉上早已是淚痕遍布,她想著剛才和善白凈的臉龐,呆傻著不知所措。

    在那最後的時候,那個和尚對她笑了,只是極為淺淡的一笑,卻好似隔了一世的距離,穿越時空地來到她的面前,專門為她露出這一抹笑容。

    佛子對她說:「小僧,便是還給施主了。」

    剎那間!

    無數的畫面湧入了雲香腦海里。

    她看到自己身陷在一片屍山屍海中,地上是血,水裡是血,好像連天空都是血。妖獸怎麼會這麼多,怎麼也殺不完,她所在的那支隊伍被妖獸騙入了一個陷阱里,被圍困在一處山谷中,無法逃脫。

    殺到最後,她也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妖獸,只知道一支百人的隊伍里,只剩下她和一個和尚。那和尚的身上也全是血,臉上破開一道口子,回首看她。

    雲香高聲問道:「你叫什麼?」

    彷彿沒想到雲香會突然這樣問,這白凈清秀的和尚微微一愣,接著才笑著頷首,行了一個僧禮,聲音柔和清雅地說道:「小僧名為與塵。」

    自此,她便與這和尚聯手,一路往山谷外殺去。然而,當兩人即將離開山谷時,卻遭遇了一次伏擊。雲香第一個出山谷,一眼便見到無數妖獸,她趕緊轉過身子,用身體擋住了那道攻擊,同時一把將那白白凈凈的和尚壓在身下。

    她看見這小和尚錯愕地望著自己,驚道:「施主,你……」

    「噓。」雲香手指一動,旁邊的幾具屍體便飛了過來,擋住了和尚的身體。她一邊嘔著血,一邊說道:「它們並未見到你,你含著這顆丹藥,它們應當無法發現你的氣息。」

    和尚震驚地望她:「施主!」

    雲香笑了:「我快死了,能活著一個便是一個吧。今日能與你聯手走到這,也算是緣分。我名為雲香,你這和尚若是有點良心,以後記得天天為我燒柱香。」

    和尚沉了聲,良久,問道:「施主可有遺願?」

    雲香道:「你哪一日若是見到我的師父,請告訴他一聲,我這徒弟,真是令他丟臉了。我的師父名為魔千秋,你應當知道他是誰。」

    和尚又道:「只有如此?」

    雲香沉默了會兒,凄然一笑,如同花謝:「還有一個冤家。我氣他結了親居然還騙我,於是便來到這裡殺敵。現在想想,一切或許也是命中注定,哪日你要是見著他,可否也幫我為他帶句話?」

    和尚的眼中有暗光波動,他噤了聲,抿著嘴唇沒有再回答。

    雲香卻未曾察覺,只是自顧自地說道:「他叫李修晨。」

    ……

    「與塵!」

    雲香悲痛地大喊出聲,奮不顧身地往前飛去。然而斬鐵金獅獸的巨腳死死地踩在地上,濃稠的鮮血從它的腳底滲出,很快蔓延成了一片,將大地侵染成刺目的深紅色。

    雲香彷彿瘋了一樣,不停地用靈力攻擊這斬鐵金獅獸的巨腳。她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將身體里被攪爛破碎的東西全部都哭出來一般,明明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傷了這妖尊一分一毫,卻用盡渾身氣力,不斷地攻擊廝殺。

    攻擊到最後時,她已經用上了元神之力,每攻擊一次,金獅獸還沒有反應,她自己便嘔出大口大口的血。

    金獅獸饒有興緻地看著這一幕,哈哈笑著,雲香仿若未聞,仍舊送死一樣地攻擊著這頭妖獸。

    她的攻擊對於斬鐵金獅獸而言,只是撓痒痒,可是她卻仍舊不知疲憊地重複著。

    黑色的紗裙被鮮血浸濕,雲香姣好的臉龐上全是血液,她一邊用盡元神之力攻擊,一邊彷彿夢魘似的呢喃著:「與塵,與塵……」

    「我不認識他,我沒有喜歡他,我真的沒有喜歡他……」

    「與塵,你在哪裡,與塵……」

    「與塵,與塵,與塵……」

    好像回到了過去的這些年,她悄悄地潛入岑州,來到歸元宗下,搖響了曾經送給這小和尚的鈴鐺。這小和尚居然敢不下山,她更加生氣,一個勁地搖鈴鐺,足足搖了一個晚上。

    到天色快亮的時候,她才終於看見那小和尚。

    「你為什麼不下來找我?」

    「施主又為何來到這裡?」

    「我……我來找你還不行嗎?」

    「小僧蓬蓽生輝。」

    「那你還不請我去你的屋子裡坐坐?」

    「男女授受不親。」

    「你!」

    又好像是一個月色清亮的晚上,她又偷偷跑到歸元宗。那白凈溫潤的和尚每每都是用無奈的目光看著她,拿她沒轍,卻又不給她一個答案。

    她終於惱怒:「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月光下,白皙清朗的和尚神色複雜地望著她,行了一禮,聲音悠長地說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小僧早已皈依佛門,施主又何必多此一問。」

    嬌俏明媚的魔女怒而出手,安寧溫善的小和尚靜靜承受下來。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去找他,再次見面,便已是這次枯山之崩。

    今後,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嗎?

    雲香麻木似的不停攻擊著,隨著元神之力的耗盡,她的身體漸漸變冷,一頭長發從發尾開始,化為雪白。僅僅是一瞬間,青絲變白髮,容顏依舊,卻不見故人。

    坐在這樣一灘溫熱的血泊中,雲香木然地望著妖獸腳下的地方。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只是呆呆傻傻地望著,口中一直念著那個名字,簡單的兩個字,卻好像掏空了她的精神,讓她痴傻地念著——

    「與塵……」

    都說紅塵苦,都說紅塵累。

    卻道一聲紅塵劫,若不是心甘情願,又哪來的一道紅塵劫?

    「與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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