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就在面前,若是杜凌的,她一口就接了,可換作賀玄,便有點猶豫。
賀玄道:「這扁肉在長安鮮少見,就是有,味道也不太地道,你真不要吃?」
他一直舉著,平平穩穩毫不著急,目光專註的看著她。
四目相對,她是絕對沒有他這樣的鎮定的,有心推卻生怕拂了好意,真吃又覺得害羞,猶猶豫豫舉棋不定,他問:「是不是怕燙?」
笑容竟是曖昧,好像還要給她吹一吹,杜若忍不住的臉紅,連忙就著調羹吃了下去。
眼看著賀玄餵了妹妹,杜若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又見他把調羹放回去,也不知是不是又要喂,實在看不下去了,站起來道:「天色也不早了,皇上,請准許微臣告辭。」
賀玄目光投向門外。
晴好的天是不太明亮了,太陽已經西斜,橘紅色的晚霞給花木都染了一層柔和的光。
周遭靜悄悄的,偶有幾聲鳥啼。
他手離開碗邊,看著杜若道:「女嫁男,前夕都有習俗,你也給我做雙鞋子罷。」他又一笑,「原此話不該由我來說,不過你不是欠了我一個人情?」
杜若怔了怔,但很快就想起來了,他是說上回鬥草呢。
歷來女方在出嫁之前,是要做鞋送予男方的,一來為顯示女紅,那是女子的基本功夫,二來鞋與和諧,白頭偕老同音,取其吉祥的意思。
賀玄提了這個要求並不算過分,杜若咬一咬嘴唇:「說來是我本份,做也應該的。」她頓一頓,還是有些不自在,輕咳聲,「那我量了尺寸走,行嗎?」
賀玄笑起來,叫元逢去取一雙乾淨的鞋與尺子。
杜凌皺眉看著妹妹:「你欠他什麼人情了?」
原是來挑住的地方的,現在竟然又要做鞋子,她還偏偏同意了。
杜若道:「他給我……」差點說拔了雞骨草,可抬眼間瞧見賀玄身穿龍袍的樣子,能想象到他每日處理國事時的威嚴,委實覺得這行為有點兒搭不上邊,聽起來是那麼的幼稚。
身為皇帝還去拔草呢!
她硬生生咽了下去,含糊道:「就是一個小忙,反正我量一下尺寸就回去的。」
竟然還瞞著,杜凌氣得想去揪她耳朵。
元逢取了東西來。
他們從飯桌移到旁側的桌案前,杜若拿起尺子在那鞋子上仔仔細細量了一下,量好了又問:「你喜歡什麼花樣兒?這兒有花樣圖嗎,你選一個。」
宮裡自然什麼都有,元逢又去找,這樣一耽擱,天色都開始暗了,杜凌忍不住又要催,可瞧著他們兩個,杜若坐著一頁頁的翻圖,賀玄站在旁邊,微微彎著腰同她一起挑選,說這個太繁複,又說那個太簡單,雖是挑三揀四的,可卻很溫和,語氣里透著笑意。
杜凌獃獃看著,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格格不入!
他皺眉道:「難道皇上要留我們到晚上嗎?」
賀玄一時沒有接話,他垂眸看著杜若的手,她的手指修長搭在花樣圖上,露出的一截手腕戴著碧綠的鐲子,有種驚心動魄的美,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有一陣子沒見到她,也真有很深的思念,捫心自問,是恨不得將她留在宮裡的。
「若若明年出嫁,雲志你也要行冠禮了,是不是該考慮下終身大事?有合意的,與朕說,朕一定會成人之美。」
那是要賜婚的意思!
杜凌嘴角牽了牽,他可還沒有想過成婚呢。
耳邊聽賀玄又同杜若道:「庫房有座珊瑚石山,工匠不曾如何雕刻,依著原先在海里的模樣只打了個底座,你要是喜歡,我就使人搬到春錦殿去。」
就是方才選的宮殿。
杜若吃驚:「深海里的珊瑚山?有多大呀?」
「有這桌案兩倍大,顏色很漂亮,像雪一樣。」
杜若只見過紅珊瑚,白的還不曾見過,一下就好奇起來。
杜凌插不上嘴,躊躇會兒踱到門口。
賀玄道:「到底是何樣子,等那一天你便知了。」他手指點點花樣,「還選不選?當真今兒要留在宮裡嗎?」
明明是他自己說起珊瑚的,杜若輕哼一聲,翻到一頁畫了聯珠紋的道:「就這個吧!」
珠紋圓潤顯得有幾分可愛,賀玄好笑,他堂堂皇帝穿這種鞋子?不過竟是依了她,這一雙鞋子好比定情之物,多數只是拿來看的,打量她側臉,又見嘴角翹著,便知她是頑皮故意如此,低下頭道:「只要是你做的,什麼花樣都行。」
嘴唇幾是擦著她臉頰。
她本是玩笑,可他卻來這樣調戲,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他輕輕吻得一下便抬起頭來。
鼻尖充盈著女子馨香,怕忍不住會做些別的事情,或許在她嫁過來他也不應該再見了,今晚一別,他又多添愁緒,只會後悔把婚期定得晚。
「就這個罷。」他道,「你早些回去。」
說到習俗,成親之前也不宜多見,指不定未來岳母也在不滿呢。
杜凌見他們總算好了,來接杜若出宮。
回去的路上,他輕聲道:「你不怕住在宮裡嗎?」
好像家裡每個人都會這樣擔心她,那她更不能露出猶豫了,杜若搖搖頭:「不怕,你們就在附近,又不是在別的城縣,有什麼好怕的呢?再說玄哥哥,他可是同我們一起長大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有這樣的情分,他們又能料到賀玄會成為皇帝嗎?
父親甚至還做了他的下屬!
杜凌暗暗嘆口氣,笑一笑道:「也罷了,反正他若待你不好,我定會為你出氣的,你只要記得這句話就行。」
杜若卻是聽得膽戰心驚。
若是以前那個賀玄,興許能出氣,然而他如今是一國之君了,怎麼出氣?還能指著鼻子罵,或者打一頓嗎?除非……
她不敢往下想。
再者又是將來的事了,誰能預測得了?就算她的夢,好些也是不準的,可見人能改變很多事情,只要她好好的盡到做妻子,做皇后的責任,也能一生平平安安幸福美滿。
她隔著車窗道:「哥哥,別說我了,你自己的事情呢?你明年可也是二十了呢!」
二十稱為弱冠,男子到這年紀是要娶妻的。
等到她嫁出去,長輩們定然是要給杜凌挑選妻子了。
杜凌聽到這事兒就頭疼,伸手將車簾拉上來擋住妹妹的臉:「你就別給我瞎操心了!」
杜若撲哧一笑。
二人回到家,謝氏自然是要問的,杜凌道:「選了春錦殿,我看過了,風水不錯,原先是保寧公主住的舊居,若若也很喜歡。」
保寧公主那是受萬千寵愛的,她本人又是文武雙全,史書上都有提及,謝氏頗是高興:「這樣就好。」
「皇上又讓若若做鞋子。」杜凌不忘告狀。
謝氏斜睨杜若一眼,卻是當沒聽見。
婚事都定了,她還能如何?便是今日賀玄接杜若入宮,作為母親都是不好拒絕的,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謂跟他過不去。
倒是杜若見杜凌那麼快就說出來,哼了聲道:「娘,玄哥哥說要給哥哥賜婚呢,讓他趕緊選一個喜歡的。」
「你……」杜凌氣結。
謝氏笑了起來,其實心儀兒子的家族不少,她心裡有數,就是不知定哪家的姑娘,便打趣道:「皇上這話說得也不錯,凌兒,你是該想一想,你同鳳翼那麼好,年歲也相當的,可他下個月就要當父親了!」
他又不羨慕!
「再說吧,我要去練武了。」杜凌搪塞一句,快步就逃離了上房。
謝氏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別家母親是怕兒子成熟的早,闖出禍事,身邊丫環都是挑了又挑,可杜凌呢,對胭脂堆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杜家不缺漂亮丫環,他從不正眼相看,謝氏為此很是安慰,只是一年又一年過去,眼見兒子年數不小,又有些擔憂起來。
「凌兒可曾與你提過哪位姑娘?」她向杜若打聽。
杜若想都沒想:「從來沒有!」
哥哥以前只知道玩,同章鳳翼幾個鬧在一處,而今又是喜歡打仗了,她是沒有見過他接近過什麼姑娘的,一句誇讚姑娘的話都沒有。
謝氏眉頭一擰,這兒子恐是有些愚鈍了!
分明歲數相差不大的男兒,像章鳳翼,賀玄,都早早就有意中人了,也都想方設法的娶到手,他這個兒子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他這倔驢子一樣的脾氣,到時候她選好了但他看不上,定是要不成的!
她叮囑杜若去歇息,拔腳就去找杜雲壑了。
五月一過,六月更是炎熱,地上好像流著火一樣,便是有冰鼎,也融化的極快,可偏偏杜蓉是在這個月生產。
今兒早上,杜若才起來,還有些懵懂呢,玉竹就同她道:「姑娘,大姑娘昨兒晚上就有要臨盆的跡象,可到現在還沒有生下來呢,老夫人……」
「什麼?」她一下清醒了,伸腳搭上木屐,著急道,「晚上?晚上什麼時候?」
「好像是巳時。」
巳時她已經睡著了,要是從巳時到現在,那可是有六七個時辰了!
這麼久的時間,杜蓉還沒有生下來嗎,那得有多疼啊,她心都揪了起來,說道:「快些備轎,我這就去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