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蒙立下功勞,趙堅聽說他正在回城的途中,已是要準備慶功宴的了。
他原就極喜歡這個兒子,甚至可以說與趙豫這嫡長子的喜愛是不分高低的,然而後者沾了長幼順序的光,他多少覺得有些對不住二兒子,想在別的地方補償,沒想到人還沒有到家,卻差些丟了命,他如何不震驚。
到底是誰要殺趙蒙?
大周自顧不暇,恐怕是沒有能耐在他大燕的乾縣設下埋伏的!
他穿著明黃色的龍袍,在偌大的宮殿里來回踱步。
趙豫自然是第一個到達的,安慰的話已然說完了,可見父親還是這般焦灼,心裡隱隱有些不安,沉聲道:「父皇,不若讓兒臣親自去一趟乾縣罷,兒臣接阿蒙回來,再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他低垂著頭,身姿卻筆挺。
深青色的袍服被陽光照耀著,泛出點點金光。
這個兒子要是穿上太子的冕服,一定更為的俊雅出眾。
事實上,他也已經讓禮部著手去辦了。
想到這事兒,趙堅的神色陰晴不定,他淡淡道:「乾縣離此地甚遠,長安又有諸多事宜靠你操持,怎麼能讓你離開朕的身邊呢?」
「可兒臣實在擔心阿蒙……」
「朕知曉你與他的情誼,只是阿蒙個性執拗,別說是你這個哥哥,便是朕,他也總是忤逆的。」趙堅頓了頓,「不像倫兒那麼聽話。」
作為父母,都很少當面去評價幾個子女之間的感情,趙堅也是難得這樣說,趙豫突然就覺得渾身有些涼意,明明是夏日,也不知那裡像是吹來一陣冷風。
他忙道:「阿蒙年輕氣盛才會如此,想當初兒臣也是一樣的,兒臣年幼的時候,與弟弟們還會打架呢,如今卻知道親情彌足珍貴。」
宮殿里一片寂靜,趙堅並沒有回應。
趙豫也不敢抬頭。
一個年少的太監站在殿外道:「皇上,杜大人,馬大人求見。」
只是很短的功夫,幾位重臣陸續都到達了。
齊伍是最後才來的。
趙堅也最信任他,坐在龍椅上看著他道:「乾縣是包榮在管制,朕當初封他為縣令,也是看在他父親的忠勇,結果如此疏忽,幾十人埋在縣外都不知曉,你說當不當斬?」
齊伍沒有猶豫:「當斬。」
皇子受傷,這沒有任何疑義。
趙堅氣還不能消:「乾縣緊挨著華城,朕讓廖太守調遣三萬兵馬巡防周邊,卻也並不太平,且阿蒙凱旋,這麼大的事情他定有所聞,竟不曾謹慎行事,叫人鑽了空子,這太守也不要當了!」他傳令下去,「給朕去乾縣拿了他的烏紗帽!」
這樁事一下就牽連很多人。
趙堅又問眾位大臣的意見。
趙豫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張,也聽得更仔細。
然而就有人不長眼睛,越是敏感的事情越是要提,有位何大人道:「定然不是大周的手筆,先不說如何調兵遣將深入我大燕,乾縣這種地方,若不是熟知地形,又知曉二皇子行事作風之人,根本就難以設下埋伏,依臣看,興許是為私怨。」
那簡直是挑撥離間了!
趙豫大為惱火,他沒有看何大人,可何大人平常與誰走得近,他是知道的。
趙堅喜怒不露,與杜雲壑道:「此事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依愛卿看,派誰去最為合適?」
其實誰捲入其中都是危險的,這就好像踏入了一個不知深淺的漩渦,若是可以,只怕朝中官員大半都要迴避。
杜雲壑沉吟道:「論斷案公正,裘大人當之無愧。」
此人現任大理寺卿,不曾歸於大燕時,便已聞名天下。
趙堅倒也贊成:「便讓裘大人前往乾縣罷。」
此事議完,眾位官員依次退出正殿。
酉時末,天色已暗,遠處有幾朵烏雲,竟好像是要下雪了。
何大人與杜雲壑道:「國公爺將裘大人舉薦來,倒不怕他給你結下樑子,不過裘大人的脾氣只怕是要弄得天翻地覆的,那是唯恐天下不亂。」
杜雲壑淡淡道:「我只憑本心,試問公正嚴明,誰能與裘大人比肩?」
何大人笑了笑,轉身告辭。
屋檐下,齊伍就立在杜雲壑身側,他看著漸漸墨黑的天空,一個字都沒有說,擦著杜雲壑的衣袍消失在了前面。
若不是他已經知道真相,曾經也把齊伍當作朋友,然而今時今日再面對他,卻是說不出的滋味,也許人總是要還債的,杜雲壑大踏步的離開了。
寧封看著他兩人的背影,眸色深沉,他早前卜卦便得知大燕會有離亂之禍,他雖不是神通,卻也習得師父七八分的本事,就拿卦象來說,十有**是準的,眼下看來,他沒有錯,就是不知根源在哪裡,正想著,耳邊聽得一聲諷笑:「國師大人有預知之能,是否早得知我皇弟有飛來橫禍?」
寧封朝來人行禮:「殿下,是寧某失職。」
趙豫拉了拉袖子:「既失職,你不如再行卜卦,或可得知是何人設計傷我皇弟!」
他是氣沒處發,寧封當了靶子。
寧封仍舊平平靜靜:「殿下稍安勿躁,裘大人已去乾縣,早晚會抓獲兇手。」
可只怕到時候,他的太子之位就要不保了。
雖然趙堅沒有直說,但他看得出來,父皇已經起了疑心,懷疑此計是他所出,畢竟趙蒙是他的強力對手,他回來是有威脅的。
那何大人更是口口聲聲,把矛頭指向他,父皇商議完事情,也沒有再見他。
趙豫面色陰沉。
「殿下失了方寸,恐怕要中別人一箭雙鵰之策。」寧封突然道,「寧某是相信殿下的清白的,還請殿下有自制之力,莫丟棄皇子的大度。」
腦中劃過一道閃電般,趙豫心頭一驚,領悟過來,略是頷首的道:「國師大人果然有大智,剛才是我失禮,還請國師大人大量,莫怪罪。」他一擺手,「為賠罪,國師不如去我那裡坐坐罷。」
寧封拒絕了:「衙門堆積了許多事務,請殿下擔待,寧某不得不告辭了。」
他恭敬的告退。
趙豫眉頭擰了起來,這國師也是奇怪,若說為謀富貴,卻只願居住在八仙觀,連官職都不要,可若說他雲淡風輕,做了左都御史,卻又日理萬機,也不知到底是為什麼,他搖搖頭,負手走了。
在用飯席間,杜雲壑去了宮裡,眾人都懷疑是有大事,杜若,杜凌陪著謝氏等了又等,卻不見杜雲壑回來,謝氏瞧見天色暗了,催著兩孩子各自回去。
杜若擔心杜雲壑,心事重重。
玉竹提著燈籠走在最面前照著路,將將從一道門進去,猝不及防有個人影立在那裡,把她嚇得差點掉了燈籠,高聲就要叫。
那人冷聲道:「你這樣要嚇到主子。」
玉竹一下就閉緊了嘴,她驚魂未定的回頭道:「姑,姑娘,是王爺。」
賀玄嗎?
杜若有些吃驚,抬起頭。
果見他就在那裡,穿著一身的黑衣,在夜色里像鬼魅般,唯有一張臉如玉俊美,把所有目光都吸引上去了,她怔了怔,輕聲道:「你怎麼這會兒來了?」
「你父親是不是去宮裡了?」
「是。」她答。
「我在等他回來。」賀玄把身子靠在白牆上。
那是她住的庭院。
四周長滿了花草,到處都是嫩綠的枝葉與鮮艷的花朵,在月光下都有幾分旖旎。
她瞧著他修長的身影,說道:「你要等父親,是不是該在大堂等呢?我這裡,我是要進去歇息了,剛才已經同母親等了一陣子。」頓一頓又問,「你知道,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嗎?」
「你想知道,就該好好問我。」賀玄挑眉。
杜若心想,她已經在好好問了啊。
賀玄卻朝裡面走了進去:「聽說雲志回來送了你一對兔子?」
她跟在他身後:「是,他在晉縣買的。」
賀玄問:「你到底喜歡兔子,還是喜歡鸚鵡。」
她沒想到他突然停下來,差點撞到他背上,忙往後退了一步道:「都很可愛的。」想到她因為他的追問不得已問他討要,她又有一點賭氣,「兔子毛茸茸的,比鸚鵡更可愛些。」
他嘴角動了動。
杜若說了又怕他生氣,撇開話題道:「到底皇上為何把父親叫去呢?」
他卻不答,只道:「你的兔子呢?先給我看看。」
因為杜凌才拿回來,正經的兔窩是沒有的,兩隻兔子養在一隻竹編的簸箕里,正頭靠頭挨在一起睡覺杜若瞧見了又喜歡的不得了,蹲下來抱起一隻道:「好看吧,好像雪一樣。」
那兔毛軟軟的,怎麼摸都摸不夠,她把臉貼上去蹭了蹭。
他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眉眼是那麼的溫柔,總是滿懷著一腔的喜悅,他忽然伸出手碰到她臉頰上。
她嚇一跳,瞪圓了眼睛。
他指腹在她臉上一捏:「沾了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