囂張一時的長公主,只在水亭留下灰溜溜的背影。
趙堅顯示了他的不偏不倚,然而宋澄著實是有些驚怒,畢竟那是她母親,趙堅使人說請她觀龍舟,原來竟是當面算賬,一點情面都沒有留,他委實覺得過分,母親是不對,可舅舅這也未免太過矯枉過正了。
私底下還不是能勸母親嗎,現在這樣,以母親偏執的性子,不定會做出什麼事情呢!
他眉頭擰了擰,朝趙寧追過去。
秦氏也是沒想到趙堅會那麼生氣,等到他與幾位臣子說笑之後,輕聲道:「皇上,寧兒是任性了些,今次非得請三姑娘去游舫,也是過了頭,可好歹她是長公主,您這樣下她面子,只怕是有些不妥的。其實杜家的心眼又哪裡會那麼小呢,不然也不會讓三姑娘跟著去了。」
「你懂什麼?」趙堅輕喝道,「朕是再三容忍她,她要什麼,朕都准奏,可她怎麼能輕視朕那些臣子!而今大燕最重要的是什麼?難道是她嗎,一點沒有自知之明了,朕可不是什麼都能縱容她!」
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傳出去,趙寧敢去國公府要人,強行帶走府里千金,他這個皇帝怎麼面對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將領呢?難道要被別人說,一旦坐上龍椅,就不念舊情,袒護妹妹欺凌功臣嗎?這樣下去,會冷了這些人的心,以後要再打仗,他們總會猶豫的。
他得顧全大局。
畢竟時局還沒有穩下來,將來發生什麼事兒,誰知道?他只曉得周圍好些勢力虎視眈眈,就算佔據半壁江山,說倒也是倒的,這個時候,他要的是穩固人心,更加的拉攏那些支持他的人。
他怎麼能讓趙寧壞事?
見他沉著臉,秦氏看出他是真的生氣,也是有些責怪趙寧這回不知輕重,她說道:「我等會兒使人送些東西去杜家,就當是替她賠禮道歉。」
趙堅點點頭:「這是應當的。」
秦氏又想到賀玄:「雍王做事一向老成持重的,這回杜家沒出頭,他倒是去游舫要人了,」她實在是覺得奇怪,頓一頓道,「難不成他跟三姑娘……說起來他二人是一起長大的,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
聽他們說起這個,趙豫一直沒有開口,此時倒是面色一冷,他與賀玄打過好幾次交道,哪裡看不出來他的心思,不過杜若不選他,他也不會讓賀玄得到她,趙豫道:「母后,雍王可是一早就說過了,不滅大周他是不想娶妻的,他跟三姑娘只是兄妹之情罷了,再說以他的性子,跟三姑娘並不般配,兒子看榮安縣主配予他倒差不多,父皇您說呢?穆家可是一直在替榮安縣主的婚事著急呢。」
他或許能送賀玄一份大禮,畢竟穆南風也是善戰的女將軍。
趙堅跟秦氏都很欣賞穆南風,那是女中豪傑,秦氏聞言眼睛一亮:「穆夫人是同我說過呢,說南風這孩子挑不到合意的丈夫,他們覺得好,她卻看不上,又有害怕她的,這都十九了都沒有定下來,穆夫人都急得哭了。要說起來,雍王跟她還一起打過仗呢,那回在嶺南,他們不是配合的很好嗎?」
趙堅沒有回應。
賀玄一日日長大,他領兵作戰的能力也在不停的提升,且又沉默寡言,不知他在想什麼,這是讓人忌憚的,不過今日他到底衝動了一回,可見他對杜家的感情,那麼他只要把杜雲壑牢牢控在手中,賀玄也就不會是個問題。
他到底年輕,若是成家了,鋒芒也會慢慢減弱,等到他一統中原,再給賀玄封個不大不小的官職,讓他遠離京都,這樁事也就了了。
所以早先前,他就想讓賀玄娶個妻子,結果他那時不肯。
或者可以再試試,穆家年輕一輩也就出了個穆南風,與賀家聯姻,倒是沒什麼後顧之憂。
他沉吟片刻:「也是個好主意。」
趙豫就笑起來,笑著的時候又想到趙寧,懇求趙堅道:「姑姑只是一時頭腦發熱,父皇您也別太生她的氣,自從姑父去世之後,姑姑就變了個樣子了,她原先哪裡會不管不顧呢,不如父皇送她出去玩一玩吧,找個清凈些的地方,她興許會好起來的。」
「她玩的地方還少?去一處惹一處麻煩。」趙堅道,「就留在長安,朕還能看著她!」又瞧一眼趙豫,「你母親上回說,讓你娶邵家的姑娘,朕覺得不錯,你要是也同意,就定下來了。」
邵家是書香門第,跟將門是搭不上關係的,趙豫心裡不願,可面上笑著道:「全憑父皇母后做主。」
等他娶妻了,父皇就要封他為太子了,這麼一想,趙豫這笑容也是春風得意的,就算那邵姑娘不合他的意,可將來,他要什麼姑娘不成,又何必執著這個呢,江山對他才是最為重要的。
趙堅便與秦氏商量起來。
漕運河上,龍舟賽開始了,一時鑼鼓震天,眾人歡騰。
瞧著這情景,真有幾分繁華盛世的影子。
然而,他卻總覺得有一場暴風雨即將要下下來了,寧封看向遠處,眉頭緊鎖,他猜不到那個結局,也不知杜若可看到了?
他突然的很不安心。
天空碧藍,飄著幾朵白雲,倒映在河裡。
杜若倚在欄杆上,看見謝泳在甲板上竄來竄去的,就覺得好笑,比起杜崢,謝泳真是個皮猴了,好像沒有安靜的時候,也虧得他,把杜崢也帶動了,兩個人一會兒走到東邊,一會兒走到西邊,也不知在看什麼嘰嘰喳喳的。
謝月儀道:「泳兒從小就這樣,為此父親不知道說了幾回,但父親不願動手所以從來就沒有什麼效用,不過他也不會惹事的。」
「他還是像舅舅,只是調皮,但脾氣是好的。」杜若笑,從丫環捧著的碗碟里拿幾片果乾給她,「你吃吧,不要客氣,我看你都沒有動過呢。」
「我平時也沒得吃,已經習慣了,現在那麼多吃的,反倒不知道選什麼好。」謝月儀感覺自己過得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了,有些不敢相信,因為不管是謝氏,老夫人,
還是別人都待她很好。
這讓她生出一種依依不捨的念頭,以後要離開杜家可怎麼辦。
杜若笑道:「只是吃的,還難選嗎,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
謝泳這時跑過來,揪住謝月儀的袖子:「姐姐,你快過來看,那裡有座山呢,好遠好遠的,但是能看見寺廟!」
謝月儀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拉走了。
杜若回眸看向杜蓉,她正跟杜鶯在一起,手在她髮髻上摸啊摸的,不曉得是不是在說首飾,章鳳翼站在旁邊,也不覺得尷尬,真正是成了親,連一步都不捨得離開了,她也不想去打攪,又覺得被河風吹得有點冷了,便走到船廂裡面去。
這游舫是真的很大,船廂也是一節連著一節,中間還用屏風格擋了,玉竹瞧她面色疲倦,心知先前應付長公主定是累了,便道:「要不姑娘趴著歇會兒吧,她們正玩的高興呢,剛才奴婢聽見王爺命船夫釣魚,好像要烤魚吃呢,許是還要過陣子才回去。」
今日也是真是覺得有點長,杜若坐下,側臉搭在衣袖上閉起了眼睛。
竟然很快就睡著了。
但在睡夢裡,也覺得身子在微微搖晃,在水裡蕩漾似的,她漸漸睡得更沉,直到夢到了一個夢。
夢裡,她看到宋澄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好像要帶自己走,豈料將將走出門口,迎面就碰到賀玄,他手裡提著劍,一劍就刺入了宋澄的胸口,他甚至連反抗都沒有機會,慢慢倒在了地上。
她才發現,他原來早前就受了傷,外面的長廊下,血色的腳印,一直延伸到她的房裡。
而賀玄的劍現在也在滴著血。
濃重的顏色,落在地上,凝固成一顆血珠。
風從她臉頰吹過,把那血腥味瀰漫了整個房間。
天空霧茫茫的,沒有太陽。
她眉心擰起,不安的微微搖動,突然臉頰上一涼,好像有人碰到她,她睜開了眼睛。
對面,年輕男人正看著他,跟夢裡的他一樣,有著修長的劍眉,琥珀色冷漠的眼睛,英俊的難以形容,又叫人畏懼,她渾身一下繃緊了,好像他現在還在提著劍,劍上還在滴著血。
她下意識就往後退去。
可因是坐在錦墊上,一用力,整個人差些就摔倒了。
他拉住她胳膊:「你幹什麼?」
她剎那間驚懼的眼神,他還是識得的,他的手就抓得有些緊。
杜若有些倉促的道:「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突然看見你,自然會害怕。」
他揚眉:「你我又不是陌生人,就算這樣,也不應該害怕吧?」
她這種舉動讓他想起她那時遇到他,企圖和好時的樣子,她就在怕他,這種感覺很不好,因他們自從相識的那一日,唯獨她是最喜歡接近他的,怎麼到現在,反倒還會害怕呢?
怕他打仗殺了人嗎?
誰又不是呢。
可她不知道該怎麼答,她知道他是皇帝,也知道做皇帝得付出什麼,造反又怎麼會不犧牲人命呢,可賀玄在夢裡殺了宋澄又是為什麼?她想到此前他們的衝突,該不是為這個吧?她一時心亂如麻,想甩脫他的手:「我要去甲板上看看,玉竹跟鶴蘭呢?」
明明她睡之前,那兩個丫環都在的,可怎麼她一醒,人就不見了?
「我讓她們先出去的,怕打攪你。」
她們竟然答應了?
杜若咬一咬牙嘴唇:「我也不管這個了,你放開我,我們這樣待在船廂里並不好。」
他今日為她去了趙寧的游舫,而今她竟然只想避開他,賀玄突然就有一股無名之火冒了出來,也說不清楚是什麼,這種感覺驅使他將她用力拉了過來,在她發出驚呼聲前,低頭就把唇壓在了她的唇上,把什麼都堵住了。
她好像被打暈了一般,幾乎混沌的沒有了感覺。
只察覺到他的唇舌像武器般突進來,侵佔了她,她一直被推得靠在了木質的廂板上,那堅硬讓她稍許有些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