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外掛著羊角燈,在夜色里閃著微光。
殿內卻是燈火通明,還隱隱的有絲竹之聲,趙寧坐在鋪著白狐皮的雞翅木雕花椅子上,手指輕扣椅柄,跟著那彈琴的樂妓輕聲和唱。
有些刺著耳朵,趙堅朝她看一眼,眉宇間露出幾分複雜。
他這妹妹最是喜歡聽曲兒,嫁給宋輕舟之後,他會彈琴,她就在旁邊唱,夫妻二人琴瑟和鳴,說不出的快活,誰料到宋輕舟沒能熬過這一關。
要是那天他隨自己能突破重圍,他現在的日子會比以前更好。
他微微閉起眼睛。
趙寧卻笑起來:「哥哥,這樂妓你哪裡尋來的,真箇兒是厲害,不止琴藝好,嗓子也是世間難有的。」
「你要喜歡就帶回去罷,我原也不喜這個,還不是那些人找來的。」他現在身為皇帝,數不清的人巴結,每日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獻各種珍寶,甚至還有遠道而來的,只為討他歡心,將來得個官位。
「那我就不客氣了。」趙寧笑笑,靠在後面的椅背上,「哥哥,我們現在過得可真是神仙日子呢,要什麼有什麼,哥哥的運氣也好,豫兒,蒙兒很是出眾,都不用哥哥操心。」
那麼多的良將俊才,最後是他坐上皇位,運氣自然也是有一些,趙堅淡淡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們有今日,是犧牲了多少人的命的。」
「哥哥可真是有仁心,記得這些,不過也幸好是哥哥,不然換作別人可未必就能體恤到了。」趙寧垂眸瞧著自己的指甲,「但是,哥哥啊,攘外必先安內,現在外面有大周虎視眈眈的,文武百官卻還在勾心鬥角,恨不得把太子之位落在誰頭上拿去押注玩了。」
這種話也只有趙寧敢說,趙堅眸光一冷。
「我是替您擔心。」趙寧道,「生怕還沒有把大周打下來就弄得四分五裂。」她站起來朝趙堅笑笑,「天晚了,我得告辭了,哥哥早些歇息。」
她從文德殿里走出去。
趙堅透過窗口看向黑暗的夜空,微微出了會兒神。
外面,趙豫立在儀門那裡,稍作停頓便走了,他不知道趙寧會對趙堅說什麼,其實不管說什麼,只要讓他生出早些立太子的心就好了。
他畢竟是嫡長子,父親才稱帝沒多久,假使有這稍許的逼迫,父親或許不會去反抗這種自古以來的傳統,也不會希望儲君的事情真的弄出風波,那麼他的希望就會很大。
他笑一笑,沿著甬道出去,誰料竟見寧封突然由黃門領著進來,他連忙避在一邊,心裡暗想發生了何事,國師會那麼晚入宮。
可也不能跟著過去,只得按捺住疑惑。
寧封徑直就去了文德殿。
趙堅看到他,笑道:「你來得正好,豫兒之前同管大人商議了在長安,永州設立集賢館的事情,朕正想聽聽你的意見,豫兒的意思,此館是專為招攬文人俊才,並不僅限舉人。」
因為戰亂,不管是大燕還是大周,都已經有一陣子沒有開辦科舉了,官員也大大缺乏,這個舉措是很好的,寧封贊同道:「大殿下很有想法,到時恐怕會引來很多的人才,皇上再派學官前去考量,自然就能選拔出合適的官員,這個舉措可是解決了一大難題呢。」
他並不吝嗇對趙豫的誇讚,對他來說,趙豫當太子比趙蒙好,趙蒙性子強硬,獨斷專行,將來未必會聽他一個國師的意見,趙豫就好多了。
他甚至是更為偏向趙豫的。
趙堅聞言極為高興:「朕也有此意。」他頓一頓,「國師此來是為何要事?」
「回皇上,微臣常為大燕卜卦,誰料近日皆是渙卦。」寧封語氣嚴肅,「風在水上行,四方流溢,大燕恐有人心渙散之憂,故而微臣才會入宮求見皇上,希望皇上能慎重對之。」
趙堅眉頭擰了一擰,詢問道:「卦象可曾提到什麼具體的事情?」
「只是關乎大局,天機畢竟是天機,卦象只能碰觸一二。」就像他知道大周必定要分裂成兩個國,可誰做皇帝,卦象無論如何也不會顯現。
是他自己選了趙堅,當然,趙堅也沒有辜負他。
他也很信任自己。
寧封道:「畢竟大局未定,還請皇上注意任何風吹草動。」
可他要管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趙堅捏捏眉心,朝他看一眼:「朕實在忙不過來,國師既然如此關心國事,便不要再避在八仙觀了,朕今日起封你為都察院左都御史,讓你檢查百官,如何?有你在,朕便沒有後顧之憂。」
寧封倒沒有想到,今日來宮中一趟,自己還被封官了,他有些猶豫。
於他來說,現在最合適的好像應該是在幕後,而不是曝露於人前,他有心推卻,輕聲道:「皇上,微臣興許不能勝任……」
「別婆婆媽媽的,就這麼說定了。」趙堅笑道,「朕明日便令人把官印官服送來。」
一錘定音。
寧封無奈的離開皇宮。
被封為二品官,其實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可自家主子竟然沒有絲毫的雀躍,跟在後面的小道士雲萊笑道:「多少人刻苦念書就為做官呢,而今您做上了,還不樂意。」
「這不是好事兒。」
雲萊不理解:「看來寧大人……」
寧封挑起眉:「現在就叫我大人了?」
「您都是都察院的官員了,難道還叫國師?」
「國師也一樣是封號。」寧封道,「這跟我更相配。」
雲萊笑起來:「國師您應該給自己預先卜個卦,提前知道的話您今日就不用來宮裡了。」
給他自己?
寧封瞧著這黑得好像墨汁一樣的天空,心想他這一生顛簸流離,已經沒有更差的過去了,而他也不能預測到將來的福禍,勿論他怎麼卜卦,他都沒有辦法得知……
其實就算師父廣成子,他又能得知個人的將來嗎?世間萬物,都只不過是滄海一粟,渺小的可怕,有時候拼勁全力也未必能掌握自己一絲的命運。
能完全得知的,恐怕是有天大的恩賜,就像杜若,她也許知道罷?但是她好像並不太相信自己。
他心想,在她的夢裡,他的將來,到底會是什麼樣的呢?
他駐足會兒,大踏步離開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