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逢見狀,早早命人弄了輛馬車等在後門口。
賀玄彎腰坐進去,垂眸一看,小姑娘的臉已經紅得好像熟透的桃子,貼在他墨色的衣袍上。那深沉的顏色,顯得她的臉十分的嬌嫩,吹彈得破,他看一眼,便移不開目光。
杜若抬起頭,與他對個正著。
但是她知道已經在馬車裡,反而不是那麼害羞,說道:「你把我放下來。」
他道:「這馬車是別家的,恐怕你坐得受不住,不曾墊什麼毛毯。」
已經受傷了,再這樣顛簸,她肯定要叫疼。
杜若怔了怔,感覺到他說話的時候,呼吸都拂到臉上,她耳朵又熱起來,皺眉道:「難道我要一直這樣……」雖然他們很親近,可也是男女有別啊,她安靜下來,覺得他手摟著她的腰,力氣很大,心跳得就有些快。
他淡淡道:「又有什麼,沒有人看見,你家也不遠。」
他靠在椅背上,一隻手仍托著她的後背。
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的手怎麼放了,最後攏在一起,搭在自己胸前。
看著像保護的動作,他透過她的袖子,看到她裡面穿著的粉色棉襖,胸前一簇梅花夾著金絲,隱隱放出些許光華,他撇開眼,想調整下坐姿,可抱著她的時候覺得輕,現在卻覺得他好像被她壓得他動不了了。
他說起話來:「剛才只是因為珠子才摔倒的?」
杜若嗯了一聲:「也不知是誰的東西,玄……」她想起謝氏的叮囑,又改口,「賀大哥……」
他打斷她:「你不用改稱呼。」
實在是聽得不舒服。
杜若怔了怔,半響道:「是娘說不合適的,說我不小了。」
「你自己覺得呢?」
「我?」杜若道,「我覺得原先的比較好。」
他唔了一聲:「如此甚好。」
杜若皺眉道:「可娘聽見必是要說的。」
「那就別讓她聽見。」
聲音低沉,在搖動的車廂里顯得有些含糊,讓她耳朵好像被什麼彈到一樣,牽動到心弦,她有半分的迷茫,但又很快的開朗起來,他是跟她一樣早已習慣了少時的稱呼了。其實這不僅僅是稱呼,更像是對那一段日子的緬懷。
她笑道:「好的,玄哥哥。」
他嘴角微微挑了挑,琥珀色的眼眸泛起漣漪,往外面一圈圈的蕩漾。
她抬頭看著他,那一刻真覺得他生得英俊,也不知將來會娶什麼樣的姑娘,不過真的有姑娘嫁給他,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他的孤僻。但她不敢再與他提關於這個的事情了,指不定他又要生氣。
耳邊聽到他問:「大殿下可與你說了什麼?」
他遠遠看見她從月亮門出來,身邊還有一個小廝,當時就很疑惑,誰料接下來就看見她摔倒了,他懷疑是不是趙豫做了手腳,但趙豫離開的時候,很是氣惱,又不像是他做得。更何況珠子這種東西好像也不應該屬於男人,他身上就……他手臂忽地一僵,除了那串珠子,別的不可能有,這種手段更像是姑娘所為。他叮囑杜若:「那珠子你交予你母親看看。」
杜若道:「我是要查的。」
見她一本正經,他難得的笑起來。
她挑眉道:「我不能查嗎?」
「能。」
馬車忽地一下劇烈的顛簸,她些許的彈上去又落下來,臀下是他的大腿,她又覺得不自在起來了,說道:「我這樣坐著很不舒服。」
其實他也越來越不舒服,兩個人貼得近,不知是不是因為身上的溫熱,醞釀出一種使人要剋制不住的衝動,他把她抱到旁邊坐下,甚至稍許離開她一些,靠在了車壁那裡。
到得杜家,他又抱她下來,只是尚未到得二門呢,杜凌已經騎著馬追到這裡了,他老遠就叫道:「若若你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摔倒了?是不是有人推你?四妹也真是的,她就在旁邊,也說不清楚。」
他一直騎到他們面前才從馬上翻身下來。
「勞煩你了。」他把杜若抱過來,「我已經請了大夫,你是不是傷到膝蓋?」
杜若與哥哥自然是更為親近的,伸手就摟緊了他的脖子:「是膝蓋,不過我是踩到珠子才會摔倒的,也不知誰掉的。」
「你走路怎麼不看看清楚?」杜凌皺眉,扭頭與賀玄道,「賀大哥,我先與妹妹走了,下回再好好謝你。」
賀玄淡淡道好。
他立在門口,看著杜凌把杜若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影壁的後面。
謝氏幾人後來才匆匆趕到。
其實杜若傷得不算重,膝蓋破了皮,流了血,看著有些瘮人,但並沒有大的影響,不過老夫人心疼的不得了,勒令她這幾日都不要下床,一定要結疤了才准出門,杜若心想幸好是冬天,她本來也不喜歡動。
她把帶回來的珠子給老夫人道:「就是踩到這個呢。」
很普通的珠子,想來昂貴的珠子也不會被用在這裡,老夫人瞧一眼拿在手裡道:「許是哪個小孩子戴得東西散了吧,你往後走路可要仔細著些。」
杜蓉插嘴道:「祖母,三妹走路最是慢的了,還不夠仔細呀?」她斜睨杜綉,「四妹,三妹與鶴蘭都踩到珠子了,鶴蘭都差點摔跤,怎麼你沒有嗎?你也什麼都不曾看見?」她冷笑道,「這珠子大約也識得人了,唯獨沒讓你踩到。」
杜繡的臉色一下子紅了,委屈的道:「又不是滿地的珠子,大姐你什麼意思?」她趴在床頭,看著杜若,「三姐,你替我說說理,可是我害你的?」
又沒有證據,誰能說誰害人呢,可杜蓉一直在幫她,她要是偏向杜綉,杜蓉就要著惱了,但她也不能就說是杜綉害的。她道:「到底是誰,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現在我們說什麼都沒有用。」
也包含了她的話,杜綉一怔,離開了床頭,她看向老夫人,極是後悔的道:「要是我早點見到三姐就好了,我也不知三姐怎麼會在月亮門那裡,我要是知道,就可以早點跟三姐去暖閣,興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老夫人眉頭擰了擰,疑惑的看向杜若。
杜若坦蕩的道:「是宋公子要還我一個人,所以在月亮門跟我說了幾句話,他把賣身契給我了。」
她用金葉子買小廝的事情,老夫人也知,她笑一笑道:「原來如此,看來這宋公子還是挺有俠義心腸的,既然還給你了,你與那孩子有緣,便替他安排個好差事罷。」
杜若笑道:「已經與哥哥說了。」
老夫人便沒有再提,只與謝氏道:「我倒想起來了,這種珠子我們府里也是有的,門帘上綴著的就是,小是小了一點兒,但是撞出來的聲音好聽,有一陣子,我讓管事買了許多。」
杜繡的臉色變了變,但老夫人轉而又說起別的了。
直到他們走了,杜雲壑才回來,頭按在杜若腦袋上道:「怎麼樣了,還疼嗎?」
「敷了葯好一些了。」杜若笑道,「沒有什麼大礙的,還累得爹爹趕回來呢。」
「你記得多歇息。」他叮囑幾句,走到了外面。
謝氏跟上來,捏著帕子輕聲道:「又是遇到趙豫!」
「他是不敢做什麼的。」杜雲壑安慰她,「皇上對他已是有疑心了,他哪裡敢拿自己的前程做荒唐事?」
「不是他就好。」謝氏鬆口氣,坐下來給杜雲壑倒了一盞熱茶道,「今兒去公主府,我是真沒想到公主是這樣的派頭,看來皇上還真是疼她呢,難怪總藏在別處,生怕跟駙馬一樣出事。」
想到那府邸的富貴,杜雲壑捏了捏眉心,趙堅自從當了領袖之後,對百姓很是寬厚,自己也是極其簡樸的,便是搬來長安也沒有大肆揮霍,倒是這趙寧,任由著她胡來,不過幸好只是一個女人,總不至於為此禍國。
他手放在茶盅上,半響都沒有動。
臉上好像蒙著一層陰霾,謝氏吃了一驚,忙道:「難道又要打仗了不成?」
杜雲壑搖搖頭,笑道:「不是。」他端起茶喝一口,「只是近日瑣事纏身,不得空閑,我是有些疲乏了。」
謝氏站到他後面,給他捏起肩膀來:「那你得早些歇著了,我看你也是早起晚歸的,甚至比以前打仗還要辛苦!」
「你這是渾說了,打仗你還能見著我的面?」他拍拍她的手,「別捏了,就你的力氣也捏不動。」
他的肌肉很硬,確實讓她手指頭都疼了。
謝氏道:「我得專門請個人來給你按了,你看看,家裡可有看得上眼的?」
兩人感情好,才能這樣開玩笑,杜雲壑一下就把她抱在腿上:「也就這個看得上。」
她輕聲笑起來:「別鬧了,還在女兒堂屋裡了。」
他站起來,拉著她的手往外面走。
她側頭看過去,仍瞧見他眸中藏著說不清的陰鬱,這不像是疲乏了,可她問了他也不說,許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可不是打仗又是什麼呢?她挽著他胳膊,心裡雖有疑惑,但到底還是安心的,這幾年風裡來雨里去,他仍是屹立不倒,像一座堅固的大山,她好像永遠也不用擔心。
不輕不重的身體依著他,他低頭看她一眼,又看一眼遠處落光了葉子的喬木,想到今日在齊伍身上查到的事情,他是有些不敢往下查了。
好像前方會有一大片黑暗在等著他,他也許會被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