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裡，她已經暈厥，渾身汗淋漓未乾，蒼白的小臉蓋著墨絲般的亂髮，全是汗，很紅是痛苦煎熬的，蒼白是病痛折磨的。

空間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醫生和助產士看到陸墨沉闖進來，都訝了一驚，他們正要把產婦收拾好，從產床挪到病床上，她身上插著儀器，身子虛弱。

高大的男人走到床前，疾步，俯身，大手在空中停了半秒，便極輕柔地捧住產婦的臉蛋，根本不敢用力。

陸墨沉的眼底是千山萬川的情緒，匯成一股不可穿透的墨，那波光粼粼全是暗流。

他撩開她臉上的髮絲，有些她的香氣，虛弱的香氣。

他執起她的手，摁到唇邊，閉著眼眸便重重吻住，嗓音發寒：「我的寶貝……」

「辛苦了。」

助產士們都是一頓，接而側目，看見這一幕，都自動讓開些許，她們看了太多婦女生產，丈夫在產後第一個來到產房慰問妻子的，實在是少數，有些丈夫是不懂，有些是沒膽量違規，可有些就是只專註孩子去了。

這一句『辛苦了』是令所有生產過的女人，心顫的三個字，特別美好。

她們羨慕雲卿，覺得男人帥，把產婦看得重，產婦就值了。

雲卿被推入特護病房，陸墨沉全程跟著，沒時間問問自己那個呱呱墜地的兒子送到哪裡去了。

醫生會和他交流產婦的病情，以及採用什麼樣的產後護理，陸墨沉不太懂，秦律負責他兒子去了，因此他望著床上的人兒，只有一句話：「緊好的來，只要讓她不再痛。」

女護士又是吃了一口不經意的狗糧，微微一笑，「先生，您妻子還算好的，只痛了一天半夜，有些產婦48小時不帶停的。」

陸墨沉壓著眉宇，卻在心裡甚至想，今後再不叫她生孩子了。

兩個小時后，雲卿的監護儀上數據趨向平穩，陸墨沉才緩緩放開她冰涼的小手，放進被子里。

男人站起身，走進內置洗手間，先抽了根煙，出來后拿起皮夾克套上，捋了把凌亂的短髮，走出病房。

病房外，寶媽還有迅速請來的專業月嫂都在原地待命。

陸墨沉輕聲囑咐了幾句，寶媽連連點頭，此刻雲小姐的一切比天大，「您可放心，我眼睛不眨地盯著！」

還是問過服務台的小護士，陸墨沉才找到新生兒的專用病房。

並非他不上心，他知道臭小子由秦律全權看護，有什麼情況他會第一時間知道，此刻滿頭熱血終於微微平靜下來，他收拾心情，拐過彎便看到嬰兒恆溫房外面仍舊聚集的一片人。

陸墨沉掃視而過，看見溫棠不在，面色微微緩和，這都凌晨四點多了，母親該回去休息。

兩個小傢伙被陸品媛安排了搖搖車，分別躺著，累成了棉花，陸品媛說，「就是要守著弟弟，怎麼也不肯走，明明都進去看不了！」

沈青豫打個哈欠，酸道，「倆小包子也想去看看雲卿呢，但一想到某人的臉，就不敢，十四還勸了十三半天，屬於老陸的霸佔示愛時間，不要去當電燈泡！」

陸墨沉皺眉，清寒鐫立，「姐，把孩子放到休息室去，怕感冒。」

陸品媛想想也是，就讓丈夫推著龍鳳胎走。

等了一會兒，秦律還在恆溫室內忙碌，那個小小的透明箱子裡面，陸墨沉隔著很多玻璃，只能看到很小很小的一丁點兒。

4斤，令他不可想象的小，依稀能看見一點幼嫩的粉紅色，不知道是小胳膊還是小腿兒。

那麼看著，男人眸底便便劃過一道黯然，雖說折騰了他媽，但這小子生下來也經歷萬重艱險了，是個小可憐。

也不知道那醫生說，翻天的主兒，究竟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陸墨沉只知道，他在娘胎里的確混世魔王，當時產檢的老主任並沒有暗示他是男是女，但他有感覺，這麼能鬧，估計就不是女兒，因此在娘胎里他就用著教訓語氣，父子倆的胎教交流，每每令雲卿糟心，委實不怎樣，基本處於互看不順眼階段。

忽而秦律扭頭，放下了聽診器，朝門口走來。

外面的人都站直了。

秦律打開了說話窗，掃了眼往前竄的沈青豫，笑嗤，「有你什麼事兒，墨沉！」

陸墨沉抬腿大步。

秦律說的很快，「給你一個破例的機會，小傢伙可能要睜開眼睛了，快點，讓護士給你換上無菌服再進來！」

陸墨沉一愣，轉身就朝護士站走去。

幾乎不到一分鐘，男人是跑過來的，強作鎮定的冰冷麵孔，進入恆溫室，走到了那個小小的好似水晶甜蜜箱的箱子面前。

秦律俯身用兩根手指在那小小袖珍的身子上按壓，那是一具剔透的小身板，全身透粉，皺巴巴的，甚至分不清小眉毛鼻子眼睛，根本沒長開，陸墨沉一時看得皺眉，用手比劃了一下，也就比他的手掌大一點，他的臉色一般。

秦律邊輔助呼吸邊問他，「怎麼了？這你兒子，不滿意？」

男人一臉的審視，挺較真的，「我和雲卿顏值很高，怎麼會生出這麼個醜醜小小的玩意兒？」

秦律：「……」

丫的真沒控制住，一腳就揣上去了！

「父不嫌兒丑！竟然說丑，小西瓜氣都該氣醒了，你才是個什麼老子，這麼說自己兒子！剛生下來的哪個不是皺巴巴，哦，十三十四生下來就是現在這幅粉雕玉琢的樣子嗎？沒文化真可怕！」

秦律黑著臉吼了一通，大概是說話時的氣息影響到手指的動作，亦或是那小傢伙當真有雙精靈耳朵。

小嘴兒插著小管子，那近乎透明微弱的眼皮兒竟當真在動了。

「……我的天。」秦律呼了一聲，趕緊低頭，溫潤的聲線猶如天籟，「小寶貝，可真願意睜開小眼睛啦？快睜開，來看看你阿律叔叔，好傢夥，真爭氣……」

『霍』的一下，秦律就被男人大力推開，那人倒是霸道無比，俯身幾乎把頭塞到箱子里去了，「睜開了？」

秦律：「……」

你丫不是嫌丑？！

他示意旁邊的醫生加大一點輸藥劑量，小傢伙受到的刺激增強，那微微蠕動的眼皮兒，就繼續地蠕動著。

陸墨沉舔了下薄唇，忽然覺得口舌乾燥，眸光逼視。

然而，就那樣慢慢的，一秒一秒的，那小眼睛睜開了一點，又閉上，再緩緩地睜開一點。

那過程簡直熬死人！

陸墨沉聚精會神，終於，那薄薄的幼粉色眼皮兒，完全睜開了。

可小，可小了……還不能睜得很大，但那晶瑩剔透的黑瞿石一樣的眼珠兒，陸墨沉卻是看見了。

男人的呼吸微窒。

小傢伙緩緩地盪了一圈，對這個沒見過的世界好似格外好奇，他是虛弱的，但他又是好動活潑的，愣是看完了一圈，才好奇的，又懵懵的，又好似認準了的，把粉嫩的目光放到陸墨沉的臉上，然後就不動了。

「誒？不動了！」秦律老激動，觀察一下角度，猛拍陸墨沉的肩膀，「墨沉，他在看你呀，果然血緣神奇，心有靈犀，小傢伙一眼就找准老爸了！」

陸墨沉靜靜瞧著，男人的眸如鷹，此刻卻是最溫暖的雄鷹，目光如炬，帶著一絲歡迎的輕笑，又有一絲挑釁，在兒子剛睜開眼時，就進行了一場男人之間的對視。

他的眼角，到底淌過極淡的一絲紅潮，就在伸出手打算輕輕摸一摸時，裡頭出現很輕微的『嗞』的一聲。

陸墨沉眨眼，左看右看很久，才知道發生了什麼，緊接著臉色極黑……

旁邊秦律已經笑尿！……望著他手指尖一點濕潤，幾乎捧腹大笑。

「恭喜你一開始就把兒子得罪了！小傢伙雖然虛弱極了但他也有他的武器，生下來六小時內排尿，早不尿晚不尿，時機選的真好，這射程也還可以……哈哈。」

陸墨沉：「……」

草。這梁子算是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