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胤禛當下便吩咐人將胤禎叫來,這小子桀驁不馴,現在不收拾他,等時過境遷,他就更不當回事了。
不過片刻,胤禎便被小太監帶了來,滿面春風,得意洋洋,也不知遇見了什麼好事兒。一見胤禛和胤祚兩個人臉色不太好看,臉色的笑容才收了起來,老實請安道:「四哥,六哥。」
胤禛沉著臉道:「施世綸的事,是你做的?」
胤禎低頭哦了一聲:「怎麼了?」
胤禛拍案喝道:「朝廷大員你也敢這般戲弄,你說怎麼了?」
胤禎滿不在乎的把玩著一個碧綠的扳指,道:「不就請他喝了幾杯茶嗎?你們兩個用的著像三堂會審似得來教訓我嗎?」
胤禛冷冷道:「你知不知道這幾杯茶,很可能就害的他御前失儀,運氣好削官去職,運氣不好,腦袋都要掉的!」
胤禎仰頭道:「那跟我有什麼關係?他不想喝可以不喝啊?」
胤祚看著胤禎:「別人因你丟了前程甚至性命,百姓因你沒了一個好官,你就一點都不在乎?」
胤禎被他看得發毛,訕笑道「不過是開個玩笑嘛!要是他真的御前失儀,我自然會給他求情不是?」
「你會告訴皇阿瑪,是你硬逼著人家喝茶的?」
「額……」
胤祚揉揉太陽穴,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教一個皇子阿哥,學會尊重別人的生命、生活,或者,其實他才是那個不合時宜的那個人。
「胤禎,我告訴你,」胤禛冷冷道:「你是裝的也好,真心改過也罷,最好把你的想法藏得死死的,否則若讓皇阿瑪知道了,你這一輩子,永遠只能當個光頭阿哥!更別指望我和你六哥照拂你一輩子!」
胤禎這才知道怕了,撇撇嘴道:「知道了!」
悻悻然去了。
胤禛拍拍胤祚的肩膀,道:「胤禎年紀還小,再大些就知道厲害了。」
胤祚嗯了一聲,笑著收了棋子,邀胤禛重又開了一局。
聖駕在揚州停了幾日,檢查各處河堤、湖泊,根據水位分別探出清水潭、高郵等地堤岸有損毀現象,令從速修理,並大赦江南、山東兩省在監罪犯。
數日後,聖駕前往蘇州,詳細指導治水方案,而後又達杭州,檢閱杭州駐軍等等,之後又從杭州返回蘇州。
忙了這些日子,這會兒終於告一段落,終於可以消遣幾日。白天遊玩,晚上設宴、聽戲。
遊玩還好,危襟正坐的喝酒聽戲胤祚就沒什麼興趣了,每次露個面,喝上幾杯,就溜之大吉。
那日正尋了個清凈的地方和胤禛下棋,一局才下到一半,忽然康熙身邊的小太監快步跑了過來,道:「雍郡王、和郡王,萬歲爺召見。」
兩人對望一眼,起身隨小太監過去,胤祚問道:「皇阿瑪忽然召見,可是有什麼事兒?」
小太監道:「方才萬歲爺問起民情,蘇州知府提起有個什麼紡車店被人砸了,萬歲爺就讓人來請兩位王爺。」
砸了個鋪子這點小事還要找他們過去,那就只有一個可能——被砸的紡車店,是他們開的。
沒搞錯吧?那鋪子雖然沒明白掛上朝廷的牌子,可也是知會過地方官的,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砸他們的店?
而且就這麼點子事兒,居然還被鬧到了康熙面前,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胤禛問道:「是單蘇州的紡車店被砸了呢,還是江南一帶幾處一塊兒砸了?」
「這個奴才不知。」
胤祚道:「既然砸了,總有個說法,什麼原因砸的?」
「說是斷了百姓的生路,群情激憤之下……」
胤祚搖頭失笑,若有所指道:「群情激憤呢四哥。」
又嘆氣:「這還讓不讓人過幾天清凈日子了?」
「他們這會兒若不鬧騰,就只能一輩子清凈了。」胤禛道:「且等著吧,熱鬧的還在後面呢。」
胤祚胤禛回去的時候,宴已經散了,只剩下三五個人正陪著康熙聊天,一見兩人進來,忙起身行禮。
兩人請過安,在康熙下首坐下,胤祚笑道:「皇阿瑪,聽說有人把兒子的店給砸了?啊,兒子長這麼大,還沒聽說過這麼稀奇的事兒呢!居然沒親眼看見,太可惜了!」
又道:「四哥,你記得讓他們先別收拾,等回頭我去瞻仰一下遺迹。」
康熙板著臉道:「你就不問問,人家為什麼砸你的店?」
胤祚笑道:「說到生意,皇阿瑪您就不懂了,做買賣是沒有強買強賣的。兒子賣的又不是吃食,不會鬧出吃死人的官司,而且隨時退換,也不存在欺詐行徑,所以普通百姓是不會去鬧得。這種情形還有人鬧事的話,那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小混混兒想訛點茶水錢,別管是打出去還是隨便賞幾個錢,好打發的很。另一種就是別的商家覺得你搶了生意,或壞了規矩——笑話,規矩這種東西,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定了?」
說著轉向那幾個官員,道:「你們誰是蘇州的地方官兒呢?這種刁民,抓了幾個,判了幾個啊?」
他這話顯然是故意的,蘇州知府陪著他們玩了有些日子了,他怎會連人都認不出來。
果然被他一問,坐在最末的蘇州知府忙站起來,臉上冒出冷汗,還不及說話,康熙虎著臉道:「都知道店被人砸了,朕不信你不知道是被誰砸的,不許再胡鬧!」
胤祚嘻嘻一笑,康熙對蘇州知府道:「你告訴他。」
蘇州知府恭敬道:「六阿哥有所不知,蘇州許多人家都以紡紗為生,因六阿哥的紡車,導致江南棉紗價格驟降,而生絲價格又節節上升,甚至供不應求,他們生機無著,所以才……」
他抹了把汗,道:「下官實不知道是六阿哥的產業,所以……」
胤祚淡淡道:「本王不聽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爺只問你,你的意思,是爺的紡車,害的百姓生計無著?」
「這個,這個……」
那就是是了?
胤祚冷哼一聲,道:「且不論這紡車和本王的關係,你告訴我,這紡車,與民而言,是有利還是有害?」
「這個……」
胤祚臉色一寒,拍案喝道:「連這個都答不出來,居然還好意思做官?」
「一個國家的富裕,要看百姓創造的價值。譬如種地,一個人若只能種出一個人吃的食物,那麼全大清所有人都去種地,還會有人餓肚子,可是若是一個人若能種出五個人能吃的食物,剩下四個人,就可以去紡織、去建房,去創造更多的財富……結果你卻跟爺說,因為我教會了一個人種出五個人吃的東西,導致糧食不值錢了,所以他們要餓死了?」胤祚看著他,道:「知府大人,到底是你蠢?還是你覺得我蠢?」
蘇州知府不停抹著冷汗,道:「從長遠來看……自然是好的,不過百姓生計也不能不顧,若是六阿哥能出面解釋幾句……」
「讓爺去解釋?你這個知府是幹什麼吃的!」胤祚冷冷道:「技術的提高肯定會給產業鏈的結構帶來一定的衝擊,如同生產之前的陣痛,難道因為生孩子太疼,所以全天下的女人都不生孩子了?至於如何緩解這些衝擊,是你知府大人的事兒!」
「你目光短淺,只看到眼前得失,爺可以教你!可你若連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都管不好,連這點衝擊都應對不了……」胤祚轉向康熙,道:「皇阿瑪,這種沒有遠見,沒有能力的官兒,實在該換一換才是。」
康熙一直靜靜聽著他們對話,此刻見胤祚同自己說話,才淡淡道:「限你十日之內,處理好此事,否則便如老六所言,你做不到,朕派別人去做。」
蘇州知府匍匐在地上,連連應是。
康熙又道:「將蘇州之事,傳喻揚州、杭州等地,令地方官員妥善處置。」
「嗻。」
從康熙院子出來,胤祚這幾日的好心情一掃而空,胤禛勸道:「何必同這些蠢物生氣,不值當。」
胤祚搖頭道:「我不是生氣,而是覺得有些蹊蹺。」
「恩?」
「紡車店的事兒,連我們都還沒得到消息,就先傳到皇阿瑪耳朵里去了,說是巧合,我是不信的!」
胤禛皺眉道:「若真是有人設計,他們既然知道紡車和你有關,就不可能不知道,這店是得了皇阿瑪點頭的,甚至可以說是朝廷的產業……他們這麼來一遭,目的何在?」
胤祚淡淡道:「你沒聽他說,想讓我出面解釋一下嗎?紡車店的事,不管鬧成什麼樣子,也絕對動不了我。但我一旦出面,回頭揚州、杭州再不斷鬧出事來,我只怕就該疲於奔命了。不光是我,若事情鬧大,四哥也一樣會深陷其中——若我猜的不錯,這是想捆住咱們的手腳呢!只不知他們最終目的如何。」
也正因為想到這一點,他索性不顧康熙就在傍邊,越權說出「罷官」的話:若再鬧出事,別知會爺,知會爺就先罷了你的官,換個人去管!
胤禛道:「我會著人好生留意。」
胤祚點頭,正要說話,旺財急匆匆跑來,一腦門子汗,喘著氣道:「主子,不好、不好了!」
兩人對望一眼,胤祚道:「出什麼事兒了?」
旺財道:「主子,這幾天,外面都在傳,說沉船的事兒是主子您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陷害太子!」
胤祚不以為意,道:「爺以為是什麼事兒呢?不過幾句謠言,理他呢,值得你這麼慌手慌腳的?」
「不是!」旺財道:「奴才專門去聽了一耳朵,外面傳的真真的,說您怎麼怎麼下的葯,怎麼怎麼鑿的船,又怎麼和四阿哥串聯好炸的堤……就像他們親眼看見的一樣。主子您被人害的命都差點丟了,這些人居然還敢這麼說,實在太過分了!不能這麼便宜了他們。主子,您……」
胤禛神色凝重,打斷道:「他們說到炸堤?」
旺財茫然道:「是啊!怎麼了?」
旺財身在其中,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是以沒有想起,這「炸堤」兩個字被康熙捂得死死的,除了當事的幾人,其餘人等是連半個字都不知道的。連船隻失事的事,除了親自參與搜索的人以外,旁人也一概不知。
胤禛看向胤祚,道:「這件事,要告訴皇阿瑪才行。」
胤祚點頭嗯了一聲。
旺財急道:「主子,那謠言說的是主子您,您還要去告訴萬歲爺?」
胤祚心中一動,道:「旺財,你喜歡聽書對吧?」
旺財啊了一聲,傻傻點頭,他實在鬧不懂,怎麼這個關扣,自家主子還提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
胤祚道:「爺交給你個任務。你呢,就按著那謠言,編個故事出來,越仔細越好——譬如爺和四哥在什麼地方密會,都說了那些話,喝的是什麼茶,密室是什麼模樣。又比如,四哥派去炸堤的,有幾個人,長什麼樣兒,穿的什麼衣服,說話什麼口音,他們如何如何挖坑,如何如何引爆……還有爺我是怎麼下的葯,下的什麼葯,差點被誰發現,又如何含糊過去的等等……」
旺財張大了嘴:「啊?」
胤祚拍拍他的頭,道:「記得了,越仔細越好,越像真的越好……你要編的好,爺每十個字給你一兩銀子!」
十個字一兩銀子!
旺財頓時忘了關心他家主子被謠言中傷的事兒,眼睛亮晶晶的:「十個字一兩銀子?真的?」
胤祚嗯了一聲,誘惑道:「十萬個字的話,就有一萬兩哦!」
旺財口水都差點流出來了:「爺您放心,這一萬兩,奴才掙定了。」
「記得一定謠言說的那些,一個字都不要改。」
旺財信心滿滿,道:「奴才這就去重新聽一遍!」
興緻勃勃去了。
旺財一走,胤祚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看向胤禛,嘆道:「這些人,真的是豁出去了,居然連炸堤的話都敢傳出去。」
胤禛嘆道:「而我們卻連他們的目的都沒弄清楚。」
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是想幹啥呢?
真懷戀以前,敵明我暗時候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