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顧南宸感覺自己腦海里好像炸開了煙花，周圍所有的喧囂，彷彿都成了祝賀他的煙火。

如果他沒有理解錯的話，剛剛余薇安所說的那些話，連起來的意思，是她也是愛他的，是嗎？

顧南宸的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當年蘇辛夷那樣強勢地，不容抗拒地闖入了他的生活，以一種極其霸道的姿態，佔領了他的心。

等到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心意的時候，她卻留下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就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他費勁千辛萬苦，終於得以找到了她的蹤跡，而她卻已經失去了過往的全部記憶，對於她來說，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經歷了這麼多兜兜轉轉，他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她說她愛他，這讓他怎麼能不欣喜若狂？！

然而顧南宸的高興並沒有持續太久，余薇安接下來的一句話，就再一次地將顧南宸打入萬丈深淵。

萬劫不復的深淵。

「顧南宸，我們離婚吧。」

顧南宸。

我們離婚吧。

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盤旋在顧南宸的耳邊，他想不去聽，然而那一字字一句句，就彷彿從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鑽進自己的身體里一樣，讓他根本無從逃避。

「為什麼……？」顧南宸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樣。

他喉間淤塞，想要說些什麼來打破現在這樣凝滯到幾乎將人凍結的冰冷氛圍，然而余薇安方才的那幾個字卻仍然盤桓在他的心頭，無論如何也揮之不散。

她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呢？明明上一秒，她還再說她心裡是真的愛他的嗎？

一瞬間，顧南宸茫然極了，他忽然有些看不透這個女人，哦不，更準確地說，他好像從來就沒有看懂過她。

從一開始，她蹦蹦跳跳大搖大擺地闖入他的生命，再到後來不告而別地抽離，她從來就沒有過問過他的感受。

是啊，她從一開始就是那樣一個獨斷專行的人，上一秒還說愛他，下一秒就要殘忍地打碎他心中所有關於未來的美好幻想。

「為什麼啊……」余薇安常常地嘆了口氣，她仰頭望著遠處排成一行行的整齊的青翠的松柏，眼神中帶著一絲迷惘。

大概，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麼一定要和顧南宸離婚吧……

不知道為什麼，腦海里關於身邊的一切，都好陌生。好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太久了，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和生活在外面的世界的人溝通了。

愛嗎？或許當時被吊在天台外的她，心中對顧南宸是有愛的吧，無論如何，她沒有辦法否認這一點，不然她當時又怎麼會義無反顧地做出那樣的舉動呢？

可是現在呢？

時過境遷，很多事情都不同了，看著墓碑上顧北宸的照片——雖然他們兄弟兩個的五官樣貌都如出一轍，但是顧北宸笑起來的樣子和顧南宸完全不同。

許久未見，即便只是在冷冰冰的照片上，他的笑容也仍然那麼燦爛鮮活。

余薇安覺得很奇怪，身邊的事情她很陌生，但是記憶中的很多東西，卻又格外深刻。

比如顧北宸在卡圖爾城外的深山裡救出快要死掉的她；比如為了給她搶到一輛車子，自己中了槍都不肯停下來包紮；又比如她躲在榕樹的樹杈上，失足摔下來時，顧北宸伸出兩隻胳膊便要接她……

余薇安腦海中的記憶此時此刻異常地活躍，她又想起那一次，在顧南宸昏迷期間，在回家的路上，她坐的那輛車子遇襲，也是顧北宸不顧自己身上還沒好的重傷，再一次將她救下。

最後最後一次，是在醫院的天天外……她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掉了，她以為自己在墜落的過程中，可是她卻顧北宸推進了窗子里，而他自己卻反向撞上了凸出來的鋼筋上……

那些她一直不願意去回想的記憶，其實並非是她不知道，而是她一直都不敢想，不敢去回想那樣慘烈的一幕。

但是事實上，余薇安的心裡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當你行行好，放過我，行嗎？」余薇安語氣落寞地開口，眼淚早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流了滿面。

若說剛才余薇安說出「離婚」兩個字，是在顧南宸心口插上了一把刀的話，那麼她現在說的這句「放過我」，幾乎就是把顧南宸的心揉爛了放在腳下碾著踩。

「不可能。」顧南宸原本沙啞失態的聲音，不過幾分鐘的功夫便恢復如常，又是一如既往的冷情和淡漠，好像無論余薇安說怎樣無情的話都不能讓他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一樣。

「余薇安，離婚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顧南宸暗自咬了咬牙，狠下心來，說出的話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難受，然而他卻不得不硬著心腸對余薇安狠心：「別忘了，距離我們的兩年的約定，還有八個月。」

說完這句話，顧南宸敏銳地察覺到余薇安的身子倏地一顫，幅度雖然微小，但是卻逃不過顧南宸那雙時時刻刻被她所牽絆的眼睛。

不是不心痛，他也不是非要這樣傷害她不可，可是他寧願自己是用這樣的方式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也不敢去想她要離開自己的畫面。

那樣的念頭，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就足夠讓顧南宸壓抑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而他越是難受，就越無法無動於衷地聽她說那些想要離開他的殘忍的話語。

顧南宸表面看起來恢復了往常那副冷硬疏離的模樣，然而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自己正在承受著怎樣的心理煎熬。

無數種猜測在腦海中打著轉，然後又一一被他推翻。

可是不甘心的，最終還是會不甘心。

有些話，還是沒忍住，只是在一說出口的時候，便後悔了。

「是因為他嗎？」

此時他們兩個人站在顧北宸的墓碑前，這個所謂的「他」是誰，不言而喻。

顧南宸有些懊惱，惱恨自己因為余薇安難得開始開口說話，就提出了「離婚」這樣的念頭，而變得毫無章法、不可理喻的樣子。

以至於說出了這樣口不對心的話。

顧南宸如何不清楚，對於余薇安來說，顧北宸的意義究竟有多重要？

他曾以為自己能夠一直保護她，在五年前錯失了蘇辛夷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經營到足夠強大，再不會讓過去的悲劇在他和現在的余薇安之間重演。

然而事到如今，鐵一樣的事實擺在眼前，顧南宸不得不承認，他自己的私心仍然太重，以至於還是會有無法兼顧到她的時候。

他太在意母親的死了，那對於他來說，是他心裡永遠的痛楚，那種程度，並不比當年蘇辛夷的憑空消失要輕。

他做夢都想為母親報仇，讓那些該得到懲罰的人永遠下地獄。

所以當初，在收到顧明恆的訂婚請柬是，他並不只是認出了請柬照片上的余薇安的那雙眼睛，而是與之同時，在心裡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周密的計劃。

他要她，他也要將顧啟元置於死地，為母親報仇。

當結果擺在眼前，唾手可得的時候，他選擇了捷徑，將計就計地在顧啟元策劃的那場車禍中徹底「昏迷」下去，讓對手降低警惕，另一邊又暗中讓言子昭替自己去搜集顧啟元和顧明恆父子兩個的罪證。

所以他才能以那樣快的速度將顧啟元徹底拉下馬來。

然而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忘了自己的計劃和行動會給余薇安帶來怎樣的危險，即便已經放了很多心腹手下跟在她身邊策應安全，卻仍然沒有辦法做到萬無一失。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本不該犯的錯誤！

也正是因為他那些愚蠢的錯誤，才還得她一次又一次地落入那樣危險的境地只中，才還得顧北宸落得如今這般身死魂消的境地。

這一切，都是他顧南宸的錯。

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質問余薇安什麼呢？

……

山腳下，墓園門外。

文嘉熙走到熟悉的車子前，拉開副駕駛的位置坐進去，下意識地便朝後視鏡看去，剛好對上那雙碧色沉冷的眸子。

卡薩奧尼·路易斯沒有說話，然而兩個人之間卻有足夠的默契，只是一個眼神，文嘉熙便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

「放心吧，老闆，是按照您的吩咐，一字一句地講給薇安小姐聽的。」文嘉熙的面容平靜，哪裡還有剛才那副悲痛欲絕的樣子？

她和顧北宸有什麼關係嗎？當然沒有，除了在給余薇安做助理的時候，在她的辦公室門口和顧北宸打過幾次照面，除此之外，說一句萍水相逢也不為過。

又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小說情節一樣的故事？

而她之所以會跑過去講那麼一個故事，不過是因為提前計算好了他們的行程，故意要講給余薇安聽的罷了。

「恩，我知道了。」卡薩奧尼·路易斯聽了文嘉熙的彙報，便偏過了頭去，想要結束這段對話的意圖很明顯。

於是文嘉熙也非常識相地不再開口，生怕打擾到他的清凈。

而卡薩奧尼·路易斯的內心，卻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平靜。

讓文嘉熙去顧北宸的墓前，去和余薇安講那樣一個並不完全虛構的故事，說到底，他還是有他的私心在的。

其實余薇安和顧北宸兩個人之間，還是有很大的共通性的，他們骨子裡都有一種特別「無私」的東西，或許也可能是出於職業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