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陽這頓火鍋,最終還是沒能吃成,原本三個人正打算換了衣服出去吃飯,結果慕景陽和文斯徹剛走出來,就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了電梯,徑自往余薇安的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顧南宸……
文斯徹看著顧南宸頭也不回的背影,眸光微閃。
一個月前,這個人還躺在手術台上九死一生,不光多個臟器受損,甚至脾臟被摘除,就連心臟也因為劇烈撞擊有了裂口,還要請他去做縫合。
他原本以為顧南宸還要好長時間才能恢復,這段時間不在國內,他也有讓家裡大哥留心文家的情況,確實也得到了顧南宸一直昏迷中,還被接回了老宅休養。
這幾天因為忙項目組的時,文斯徹倒是沒有再過多地關注顧南宸的情況——換句話說,他在回來之後,就下意識地避開所有關於余薇安的消息。
在國外的時候,他可以放肆地毫不剋制自己的情緒,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打擾到她。
可是等到回來之後,文斯徹便只能收斂再收斂,生怕自己一個情緒失控,就會做出什麼再影響到兩個人的關係的事情。
現在這樣,其實已經很好了,彼此都能做到心平氣和,他能在她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看她過得開心幸福,就已經足夠了,不是嗎?
「師兄,那個人就是師姐夫吧?」文斯徹的情緒有些無法抑制的低落,偏偏這個時候慕景陽還要湊上來討人嫌。
文斯徹淡淡地掀了掀眼皮,看了慕景陽一眼,轉身便道,「走吧,吃火鍋。」
按了電梯,文斯徹拿出手機,隨手編輯了幾個字,猶豫了片刻,還是點擊了發送,然後就帶著慕景陽進了電梯。
慕景陽痴痴地望著電梯緩緩合上的門,嘴角一扁,就像是個被壓完了的扁擔。
然而等電梯門徹底關上,顯示樓層的紅色數字一點一點再變小之後,慕景陽的神色就恢復了正常。
他面容平和,沉靜,即便是容顏還有幾分稚嫩,但是眼神中哪裡有半點兒少不經事的幼稚和天真?
「老師最近怎麼樣?」文斯徹似乎慕景陽的轉變見怪不怪,淡淡地開口。
慕景陽的語氣也有些變化,至少能明顯聽出來,沉靜得並不像一個剛滿十八歲的青蔥少年。
「師兄要是擔心老師,大可以自己去探望,老師時常也提起您的。」慕景陽四兩撥千斤地把話題推了回去。
他從來不喜歡當傳話筒,更何況,這師生兩個人之間的不愉快還是建立在師姐身上的,想到這兒,他就更加不願意幫他們做聯絡感情的樞紐了。
有什麼問題自己說清楚去,他不想再挨老師罵了TAT!
文斯徹和慕景陽之間,是怎樣的光景,余薇安並不知道。
當她換好衣服從辦公室的小隔間里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顧南宸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前。
無聲,未動,莫名有種默然的孤寂。
余薇安不知道心口悶悶的那種心疼究竟是從何而來,然而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余薇安卻感覺得到,現在的顧南宸心情並不好。
都說「小別勝新婚」,顧南宸這段時間的昏迷,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也算得上是一場不短的久別,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余薇安卻感覺和他之間並沒有那麼陌生的感覺。
就好像她和他從來沒有分別過一樣,或許是在夢裡……
「顧南宸。」余薇安指尖微動,紅唇微啟,輕輕地開口。
一直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街景的顧南宸聽到身後的聲音,終於動了。
他背轉身來,步履堅定地朝余薇安的方向走過來,那沉穩厚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好像踏在了余薇安的心上。
顧南宸的背後,是城市傍晚的萬千星輝,襯得他彷彿是從天際走下來一般,閃亮又耀眼。
他的臉頰,還有因為長時間的卧病而深深凹陷得痕迹,但是原本需要余薇安每天親手打理的胡茬已經乾乾淨淨了。
或許是直到這一刻,余薇安才有一種,原來顧南宸真的醒來了的真實感。
昨晚的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閃現,顧啟元的猙獰恐嚇,顧南宸的及時出現,還有那碎了一地的瓷片和刺眼的鮮血。
一切一切,終於在這一刻,在她的心裡,剝出了一絲真實感。
思緒沉澱,余薇安一個晃神,顧南宸竟不知道何時走到了她的面前,用力卻又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在了懷裡。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不知道為什麼,余薇安就有這樣一種感覺,至少這一秒鐘的顧南宸,難過得幾乎要擰出水來。
「對不起。」顧南宸偏了偏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男人的呼吸打在她的耳邊,有點熱,又有點癢,余薇安的思緒亂了一弦,一時間完全沒反應過來,顧南宸的歉意究竟是從何而來。
「嗯?」
顧南宸薄唇微動,舌尖卷上懷裡小女人柔軟細嫩的耳垂,牙尖輕輕一磕,便惹得小女人驚呼一聲就要掙扎。
剛才那個動作,不帶有一絲情-欲,只是想看看她久違的鮮活的反應罷了,然而當這塊溫香軟玉真的在自己的懷裡不可抑制的顫慄的時候,他還真是被撩撥得受不了。
然而現在,並不是一個好時候。
顧南宸強自克制住自己那源源不斷地往同一個地方奔流的熱燙的血液,幾乎用上所有的自制力,才忍住沒有在這裡就要了她。
「老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余薇安的臉一紅,視線有些躲閃,「你、你、你叫我什麼……」
小女人的表情慌亂又忐忑,顧南宸低頭看過去,自然也沒有錯過她眼中那星星點點閃爍的光亮。
他心頭一暖,這樣的感覺真好,即便她看起來仍然對那段過往的記憶沒有半點兒的印象,但是她仍然是心悅於他的。
「老婆啊。」他理直氣壯地重複了一句,臉部紅心不跳的心理素質和厚臉皮,又讓余薇安鬧了個大紅臉。
不過余薇安還是被顧南宸帶上了車,一路上,她的耳邊一直回蕩著顧南宸無意中吐露的那個稱呼,整個人都有些神思不屬。
等到車子終於停在路邊的時候,余薇安才留意到,原來這是墓園的方向。
心裡隱約有了猜測,余薇安卻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顧南宸開口。
「到了。」顧南宸率先下了車,余薇安低頭解下安全帶,正要伸手去開門,剛好顧北宸已經跑到這邊來了,非常紳士地幫她拉開了門。
他低頭看她,目光專註而虔誠,眼中凝著的,如果說是愛意都顯得有些淺薄寡淡,那認真的模樣,彷彿是在凝望著自己餘生的信仰。
余薇安神色恍惚地望著那隻遞到自己面前的寬厚的大掌,下意識地便把自己的手放進了那人的掌心。
於是她就這也昂被顧南宸牽著,一路往墓園深處走。
晚風習習,已是深秋的季節,山上的風倒還真是有些涼,余薇安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寬鬆的毛線外套,白天算是暖和,但是到了晚間,便有些不抗風。
倒不算多冷,至少余薇安自己也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妥,但是顧南宸卻彷彿有所察覺一樣,直接脫下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體貼地披在了余薇安的身上。
「……謝謝。」余薇安的指尖覆上了那精緻舒適的衣角,輕輕的兩個字被夜風吹散在空氣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顧南宸終於停下了腳步,余薇安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墓碑上的照片里的女子笑容溫婉靜好。
眉眼間尚有幾分她熟悉的柔軟和神采,和顧南宸顧北宸都很像。
余薇安的目光落在「吾妻敬婉」四個字上,頓時了悟,這墓碑應該是顧老先生著人刻下的。
作為顧老先生的私人醫生,余薇安對「敬婉夫人」這個並不陌生,只不過這位豪門繼夫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她只是從別人口中聽說過,並沒有真正見到過罷了。
敬婉夫人嫁進顧家沒兩年,就生下了顧南宸和顧北宸兩個孿生兄弟,又深得顧老先生疼愛,人生必然是非常幸福的,只是後來未能得享天年便早早去世,任誰說起這位敬婉夫人來,都不免感嘆一句「天妒紅顏」。
「媽媽,我帶您的兒媳婦兒來看您了。」顧南宸把在山下買的一束百合放在了墓碑前,「早就該帶她來的,兜兜轉轉了這麼久,竟然到現在才讓您見到人。」
顧南宸原本想說的是,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想過要帶蘇辛夷來見她的,只是沒想到,竟然一耽擱就過去了這麼多年。
好在雖然過程很是艱辛,但是現在的結果卻不壞,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幸運呢?
然而余薇安有些緊張——從前她跟顧老先生就很熟悉了,所以第一次跟著顧南宸去見顧老先生的時候,她並沒有多緊張。
但是這一次卻不同,這還是她第一次跟著顧南宸來見他的母親。
雖然顧南宸很少提起自己的母親,但是余薇安知道的,他內心深處對於母親的懷念並不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少,可偏偏他這樣的身份和地位,讓他身上擔了太多太多的責任,反而對於自己的真實情緒,總是得下意識地藏著掩著。
介紹完自己的妻子之後,顧南宸緩緩開口,如釋重負地吐露出這幾個字。
「媽媽,我終於,給您報仇了。」
分明是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讓余薇安整個人都驚訝得叮囑了,一雙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