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徹最終還是沒能從老師那裡得到任何答案,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醫院裡。
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重症監護室,看望顧南宸的情況。
「他怎麼樣了?」文斯徹站在觀察窗外,問身邊的護士長。
護士長搖搖頭,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雖然你們的手術很成功,但是這個病人傷的實在是太重了。」
「恩。」文斯徹淡淡地點了點頭,他也是主刀醫生之一,雖然是手術後半程才進到手術室的,但是他對顧南宸的傷勢也心中瞭然。
就算他能夠安然地度過三十六小時的危險期,也不確定還要多久能夠醒來。
甚至無法確定,他是否還能夠醒來。
如果余薇安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很難過,會不會掉眼淚?
文斯徹這樣想著,良久之後才意識到,他現在還不知道余薇安的下落……
「你們好好照顧這位病人吧,他的身份比較特殊,這一昏迷,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文斯徹這話說的沒錯,因為顧南宸的車禍昏迷,最先受不住的就顧老先生。
消息傳來的當時,顧老先生尚且撐著一口氣,死活不肯相信,非要自己跑到醫院去。
直到親眼看見了顧南宸毫無生氣地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看著昨天還精神奕奕地出現在財經新聞里的兒子,渾身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和醫療儀器。
顧老先生終於受不住,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好在程叔之前得了顧老先生的吩咐,即便是顧家亂作一團,他還能安排各方,穩住消息,不讓顧南宸身受重傷的消息傳出去。
顧南宸昏迷不醒的消息要是鬧大了,那顧氏財團的股價恐怕又會有無法預測無法掌控的波動。
那對於現在本就有些風雨飄搖的顧家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
原本顧啟元是想要把這個消息鬧大的,顧南宸剛使了手段,從自己的手上撬走了三家資本最雄厚的礦產公司,股價一路上揚,看得他的實在是太眼紅。
顧啟元做夢都想狠狠地踩死顧南宸,可是說到底,他還是有些理智在的--不管他和顧南宸之間如何爭鬥,至少現在,顧南宸還掛抿著顧氏財團執行董事的頭銜。
一旦將顧家的現狀傳出了出去,造成整個顧氏財團都軍心不穩,更有甚者,還會讓廣大股民對顧氏財團的經營失去信心……
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顧啟元還不打算做。
不管怎樣,至少這個消息是壓下來了,在顧啟元不添亂的情況下,顧家的聯合封鎖,竟沒有讓這件事透出一點風聲去。
此時遠在雲緬邊境的顧北宸和余薇安,更不會知道任何消息了。
顧北宸用沒受傷的那側手臂划著船,這艘小漁船雖然很慢,但是也算是一點一點前進著。
暮色漸漸沉下來,水面上的風感覺越來越冷。
顧北宸看了眼余薇安單薄的衣服,本來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她穿上,卻發現因為那個槍傷的緣故,他的衣服已經髒得沒眼看了。
於是顧北宸便不打算再抹黑趕路,碰巧路過一個可以泊船的灣口,顧北宸便改了方向,往岸邊劃去。
上岸后,顧北宸去見了一些干樹枝來,引了一個小火堆,給余薇安烘衣服取暖。
「等到天亮以後,咱們再往前面趕一段路,大概就能遇上一些Z國的漁船了,到時候運氣好的話,咱們就不用划這個小破船了。」
顧北宸忽然「嘶」的一聲,忍不住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喂喂喂,你到底是不是醫生啊……怎麼下手這麼重。」
「不要亂動。」余薇安的聲音嚴肅冷淡,瞬間就讓顧北宸老實了下去。
余薇安自顧自地給顧北宸重新包紮了一下傷口,就聽見顧北宸嘀嘀咕咕地說著,「真不知道被你開刀的病人會不會氣得從手術台上跳起來--」
「不會痛。」
「啊?」
「會麻醉。」余薇安一本正經地說著,手上的動作卻不見半點遲疑停頓,「畢竟想你這麼倒霉的人實在太少。」
余薇安搖頭嘆息,故作嘆惋的模樣簡直要把顧北宸逗笑了。
多年的軍旅生活,總不至於真的連這麼一點傷痛都受不住,雖然肩上的傷口很疼,但是顧北宸嘴角的弧度仍然是壓都壓不下來。
晚風帶著夕陽的餘溫,吹得樹葉沙沙地響,吹在人身上也暖暖的。
顧北宸彷彿是被那微暖的晚風給吹得有些醉了,看向余薇安的眼神,溫柔得幾乎要擰出水來。
「還好你是個醫生,不然我早就死了,是不是?」顧北宸眼帶笑意地看著余薇安,眉目溫柔繾綣,好像想要就這樣把她的模樣深深地印進腦海里一樣。
余薇安低下頭,收好手裡的軍刀,抬手撩了一下垂在腮邊的碎發。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受傷。」余薇安的語氣帶著歉意,她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她的拖累,顧北宸根本不至於落得這樣的境地。
「可是如果我沒有把你救出來,那我也不想活了。」顧北宸咧嘴笑笑,半真半假地說道。
余薇安心下苦笑,只把顧北宸的話當成是玩笑,從不肯當真。
看著顧北宸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余薇安的腦海里浮現出的,還是另一個人的模樣。
雖然是一模一樣的面容,但是兩個人的性情又何止是天差地別?
余薇安的心裡忍不住想,如果易地而處,現在在她身邊的人,不是顧北宸,而是顧南宸的話,又會是什麼樣的場景呢?
那個男人很少開玩笑,也不喜歡花言巧語,不像顧北宸表情那樣多,顧南宸總是喜怒不形於色。
余薇安忍不住想,如果是顧南宸在這裡的話,那兩個人這一路逃亡肯定要無聊死了。
想到這兒,余薇安下意識地便啟齒用力地咬了咬唇,唇上穿上一陣尖銳的刺痛感人,昂她越發不找時機的思緒一點一點回到了現實。
她心下一陣酸澀,顧南宸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她現在是落魄至極,前路是生死不知,至於顧南宸……
他現在應該是陪著盧思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有說有笑吧……
那個畫面只是在腦海中依稀閃過,就足夠讓余薇安感到心頭陣痛。
余薇安忍不住想,是啊,想顧南宸那樣的人,又怎麼會為了她而千里迢迢地跑到這樣的地方來。
余薇安心頭微苦,只是她心中的苦澀,卻沒有人能夠理解。
對於余薇安那冗長的沉默,顧北宸似乎並不覺得失望。
因為他原本就沒指望能夠從余薇安的口中得到什麼答案。
他知道,她倔強起來的時候像是一頭固執的牛,鑽起牛角尖來誰都攔不住;當然他也知道,她有的時候又會膽怯地像是一隻鴕鳥。
一遇到自己不想面對的問題,就會把自己藏起來,任別人怎樣強迫怎樣追都沒有用。
可是顧北宸卻想著,如果她可以就一直這樣下去,當一隻無憂無慮的小鴕鳥也很好,至少不用為了那些沒有必要的事情而煩惱。
……
余薇安以為,現在的顧南宸和盧思晴之間一定相處得很好,說不定她的離開正好成全了他們。
但是事實上卻遠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樣。
顧南宸還躺在重症監護室里,仍然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至今還沒有度過危險期。
顧老先生更是一夜之間就愁白了頭髮。
當然這一切遠在緬甸的余薇安是都不會知道的。
顧老先生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的兒子,臉色十分沉靜。
看起來很正常,但是只有程叔知道,此時顧老先生的心裡一定非常難受。
「老爺子,時間不早了。」程叔開口說道,「要不我現在派人送您回去,這裡還有我,您放心吧。」
顧老先生不動,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靜的坐在那裡,目不轉睛的默默的看著病床上躺著的人,好像自己這麼多年以來從來沒有仔細的看過他一樣。
程叔沒有辦法,雖然顧老先生不聽話,但是該勸的他還是得勸。
「老爺子,日子到了,您該回去了。」
程叔說的日子,指的自然就是敬婉夫人的忌日。
當然,顧老先生更喜歡把這一天稱為今晚夫人的生日。
也是聽到這裡,顧老先生的神色才稍微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好像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聽見身邊有人在說話一樣。
程叔看著終於有了成效,便想繼續說下去。
「所以老爺子,您先回家吧,這邊還有我在呢。」程叔苦口婆心的勸說著,「醫院裡有那麼多的醫生護士,您呆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還是先回家去吧。您要是累著了,敬婉夫人在天有靈也不會心安的。」
「家?」顧老先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家,家在哪裡呀……」
家裡的人早就不齊了,又算得上是什麼家呢?
這樣的話,顧老先生並沒有明著說出來,但是無論是他,還是程叔,都是心知肚明的。
顧北宸至今都沒有回來,顧南宸又這樣生死未卜地躺在這裡。
顧老先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現如今這個情況,他又什麼臉面去見敬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