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亞，一個破落衰敗的海邊村莊里，因為不久前剛發生過的一場海嘯，而顯得更加破敗和荒蕪。

好在這一次海嘯的規模並不算大，只波及了附近幾個小村莊，雖然不可避免的有一些死傷，但是比起十年前的那場大海嘯來說，已經好控制多了。

這是他們這個公益救援團這一次的目的地，慕景陽老老實實地跟在余薇安的身後，看起來乖覺極了，直奔村莊里統一搭建的醫療棚而去。

當地的醫療條件比較差，本國的醫生不多，大部分都是無國界醫生組織來的救援團。

這一點倒是和余薇安他們差不太多。

「師姐，有什麼臟活累活您別客氣，都交給我就好了！」慕景陽乖乖地跟在余薇安身邊，逮著空就獻殷勤。

余薇安感覺這樣的慕景陽比起之前那個毒舌的慕景陽還要欠扁，總是在自己眼前晃悠，晃得她頭都要暈了！

「好啊。」余薇安唇角微勾，摘下掛在耳朵里的聽診器，對慕景陽說道，「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胡醫生那邊有一個重症病人，據說是房梁倒下來的時候壓斷了右腿，然而一直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所以右腿膝蓋以下已經全部壞死流膿，可能需要截肢。」

慕景陽一臉錯愕：「……啊？」

「胡醫生年紀大了，你去幫忙吧。」余薇安無辜地聳聳肩。

「不是啊喂……」慕景陽簡直要在風中凌亂了，「師姐……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的親師弟啊……我不是學骨科的來著……」

聽了慕景陽的「借口」，余薇安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災難來臨的時候，有這麼多的傷員病患需要得到及時的醫治，這個時候還分什麼科嗎？」余薇安神色微凜，一下子就嚇住了慕景陽。

「師姐，我……」慕景陽訥訥出聲，這樣的師姐簡直帥呆了！他就喜歡她一本正經教訓人的樣子！

余薇安皺皺眉，「還我什麼我，還不快去？不然你來照看這位病人，我去幫胡醫生做截肢手術？」

慕景陽看向現在余薇安正在做常規檢查的那位傷員——他的情況也並沒有比胡醫生那邊的傷員輕多少。

肩胛骨處的關節已經發生肉眼可見的錯位，雙臂骨折，碎裂的骨刺已經刺出了皮膚表層。

慕景陽其實還未出師，至今還是陸彥丞先生的學生，他實際臨床的經驗其實並不多，幾乎都是和心內科有關。

至於這種骨科手術……他雖然會做，也能做，但是這並不是他的愛好和專長所在。

可是眼看著余薇安戴好口罩和手套，專心致志地為傷員清理骨刺的動作，慕景陽心頭一震。

作為同門師姐弟，他最敬仰的人除了師傅，就是文斯徹和余薇安這兩位師兄師姐了。

尤其是余薇安，他簡直可以將她的生平倒背如流，又怎麼會不知道她對自己的事業有多麼熱愛呢？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年輕有為，造詣頗深的心內科醫生，仍然能夠不計酬勞，不計回報，不嫌辛苦地遠渡重洋來做公益救援，不分術業專攻地一心搶救傷員的生命……

想到這兒，慕景陽也不傻傻地站在那裡發獃了，連忙撒開長腿跑到胡醫生那邊的棚帳，由護士幫忙穿好無菌服，戴好口罩和手套，走到胡醫生面前。

「前輩，我來幫你。」慕景陽的臉只有巴掌大，一個口罩就遮得只剩下一雙眼睛還在外面了，亮閃閃的目光讓胡醫生這個老前輩都有些受不住，之前在途中被晚輩冒犯的那點兒不高興也瞬間就沒了。

「好孩子，來吧，條件有限，時間不能拖太久，不然傷口感染的風險非常大。二十分鐘之內要完成切除和縫合，老頭子我一個人還真有些費勁。」

「嗯，好。」慕景陽神色專註地拿起手術刀，開始這一場陌生又熟悉的手術。

陌生，是因為這並非是他術業所專攻；

熟悉，則是因為，這和他平時做過的那些手術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在救人於生死之間。

五個小時后，夕陽沉落，天色擦黑，夜幕緩緩降臨。

醫療棚之內都是微弱的燈光，好在白天幾十位醫生同時高效高強度的工作，已經讓大部分的傷員都得到了及時妥當的治療，所以現在也不需要再有什麼大型的手術了。

不然這樣的光線恐怕很難應對。

慕景陽也累癱了，在那個右小腿截肢手術之後，他又接連了做了四台類似的手術，有摘除碎裂在腹腔的脾臟的，有接骨的，有頭部縫合的……

他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只記得自己是個救死扶傷的醫生，完全不知道累了。

「景陽，你過來——」余薇安的呼喊聲，把躺在地上癱成了一灘爛泥的慕景陽又給拽了起來。

慕景陽掙扎著爬起來，跑到余薇安面前，幾乎直接就要跪了……

「師姐，又怎麼啦……」

他條件反射般打量著坐在余薇安身邊的病人。

發現對方腿上纏著的繃帶還完好，沒有傷口惡化的情況，而且病人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是卻並沒有虛弱到內傷嚴重的地步。

短短几秒鐘之間，他就可以斷定這個病人並不需要搶救，那，師姐叫他來是要做什麼……？

余薇安聽到慕景陽那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才發現這孩子可能已經累慘了。

她將手裡的漿果塞到慕景陽的手裡，「噥，給你吃。」

慕景陽：「……」他看著手裡的漿果，一瞬間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不過也是直到收到了這枚漿果，他才恍然想起來，自己竟然已經一整天沒有喝過水了。

「那師姐你——」

「沒關係，師姐還有，老人家給了我兩個。」余薇安微笑著像那個傷員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之後便拉著慕景陽走出了棚帳。

夜空寧靜而澄澈，遍布璀璨恢弘的星子，是那樣的祥和沉靜，彷彿跟地上的災難毫無關係。

「今晚的星星真好看，是吧，師姐？」看見余薇安正仰著頭仰望夜空，慕景陽也抬頭看去，發現平時幾乎從未認真留心過的夜空，竟然有這麼多星星，竟然這麼好看。

余薇安囫圇地嗯了一聲，說出口的話卻是煞風景得很。

「宇宙，是最具有包容性的了，無論發生怎樣的災難和困苦，都好像和它全然無關，星光仍然散落大地，夜空仍然平靜祥和，又怎麼知道這世界的某一個角落，有人遭受什麼樣的苦難呢？」

「師姐……」慕景陽一邊啃著漿果，一邊思索著怎麼給余薇安普及一下基本的天文知識，就聽對方的話題又猛然一轉。

「其實，還是因為距離隔得遠吧。因為足夠遠，星星們可以各自閃耀，其實我們並不知道，即便是月亮旁邊的那顆最亮的星星，那個星球上可能也有人正在遭受著和我們一樣的苦難。」

余薇安伸出手，朝著彎彎的弦月遙遙一指。

「所以，人和人之間，也還是應該遠一點比較好，對不對？這樣各自過各自的生活，也不要被誰影響。」

如果她和顧南宸之間的距離足夠遠，是不是就可以不為任何事所動，不為任何事而傷心？

余薇安的話里不自覺地透露出的那種疏離厭世的感覺，讓慕景陽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慌，好像下一秒，她就要化作這夜空中的某一顆星星也一樣，毫不猶豫地離開。

「師姐，其實……小弟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慕景陽把那個漿果都塞進了嘴裡，然後伸出手，順著余薇安的目光，遙遙一指。

他一邊咀嚼一邊口齒不清地開了口，「其實師姐，離月亮最近的那顆很亮很亮的星星上有沒有什麼災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火星。」

余薇安：「……」

深夜，雲水市西郊，綠晚園中。

這裡不愧為雲水市首屈一指的療養院，環境優雅，靜謐安寧，再加上安保體系森嚴，安全係數非常高，確實是一個富人們休養的好地方。

可是並不是所有住在這座綠晚園中的人都會那麼享受。

就像楊曦。

就像盧思晴。

那種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即便是再優渥的物質條件也無法掩蓋。

轟隆隆一陣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近，無端將這座住院安寧靜謐的氛圍給擾亂了。

顧啟元的車子理所當然可以進這座包圍森嚴的療養院，只經過簡單的查驗，並沒有多餘的阻攔。

「別擔心，別擔心，我們很快就能見到小晴了。」顧啟元將靠在自己肩頭無聲哭泣的盧月穎攬進自己的懷裡，極盡溫柔地安撫著。

「啟元……你說我的小晴怎麼會這麼命苦！」盧月穎泣不成聲地說道，「她遇人不淑已經夠可憐的了，可是那個顧南宸怎麼能這麼無恥這麼無情，將小晴送到這種地方來！」

盧月穎哭得傷心，在顧啟元的胸口捶打著，然後就被對方捉住了手，溫柔摩挲著。

「月穎，別這樣，你別難過了，」顧啟元柔聲安慰，「你放心，我一定儘快把小晴給你接出來，絕對不會讓她在裡面多受一天的苦。」

「雖然顧南宸無情，但是顧家絕對不會無義，更何況，我怎麼忍心看著你們母女兩個的日子過的如此煎熬？」

提起顧南宸，顧啟元那雙陰鷙的眼眸里難掩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