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離開的理由？」

余薇安伸出手，放到顧南宸的面前，掌心朝下。

「看見了么？最後的那個老婦人的手上，在披肩的流蘇下面，有一個只露出一個邊角的紅痕。」

余薇安說道，「雖然只露出了一小部分，但是仍然可以分辨的出，那個痕迹和女主角之前手腕上的紅痕是一樣的。」

顧南宸沉默著，不知道在想寫什麼，但是沉浸在電影情節中的余薇安，也並沒有多餘的閒情逸緻去體察顧南宸不尋常的情緒。

她輕聲感嘆道：「這世界上，有那麼多愛而不得的人……幸福的人生總是驚人的相似，可是不幸的人生，卻各有各的不同。」

「凱利亞和納特賽在一起的時候，她一定是幸福的，即便她最終不得不離開，她至少，曾經幸福過。」

余薇安知道，有一種「瞬間衰老」的病症並不是只存在於電影作品和一些文學創作中，在現實中確實存在這種病，而且數量並不算少。

凱利亞·奧爾就是患上了快速衰老症，她在與納特賽相遇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無法跟這個男人廝守終生了。

可是她仍然選擇放任自己愛上這個男人，在自己生命中最後那麼一小段美好的時刻。

「你是不是也覺得，這部電影太過悲情了。」顧南宸忽然說。

余薇安一愣，隨後抬手擦乾了臉頰上未乾的淚痕，深呼吸一口氣，釋懷地說道，「其實，這是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

「這並不是一個悲劇。」余薇安說，「納特賽花那麼多年的時間去尋找再也找不到了的凱利亞，其實他心裡未必不幸福。」

電影已經落幕，房間里的燈亮了起來，余薇安才看見房間里參差錯落地擺放了很多束不知名的野花，未必有多濃郁別緻的香氣，但是卻色彩斑斕的讓人心情都蕩漾起來。

「他找不到凱利亞又有什麼關係？至少他心裡從來沒有忘記過她。」余薇安信手從茶几邊上的花瓶里抽出一小支藍色的滿天星。

她背包里隨身帶著一個筆記本，沒有花哨的圖案和色彩，只是最普通的工作筆記，但是裡面卻收藏了許多種樹葉和花草。

余薇安將那束小小的滿天星也夾到了書里，然後就聽到顧南宸說，「那你覺得，凱利亞是幸福的嗎？」

她又看向那面已經停止放映的白色牆壁，語氣也並不是很確定，但卻夾雜著意思微末的祝禱和祈願。

「她應該也是幸福的吧，生命中最後一段美好的時光，都和那個驚艷了她心魄的男人一同度過，不好嗎？」

「有句話說，不求天長地久，只盼曾經擁有，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不求天長地久么……

余薇安的這個說法，卻沒能讓顧南宸欣然接受。

當年蘇辛夷喜歡《情迷洛杉磯》的時候，曾把這部電影反反覆復地看了不下二十遍，每一次她都會哭天搶地捶胸頓足地說凱利亞是個蠢到家了的女人。

「如果換做是我，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放過那個男人的！」蘇辛夷紅著眼眶丟掉一團剛擦過鼻水的紙巾，惡狠狠地看著顧南宸說道。

「你這脾氣未免也太火爆了些，是你先招惹人家的，難不成還要人家賠你點什麼。」被硬拉到影音室里看碟片的顧南宸合上面前工作了兩個小時的筆記本，忍不住開了口。

「可不是得賠我么？我可為了他都賠上了一輩子的時光，難道他還敢嫌棄我變老變醜嗎？」蘇辛夷驕縱地揚著小下巴，那副齜著牙亮起小爪子的模樣實在戳人心。

顧南宸卻知道，那是蘇辛夷的心裡話，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捨得離開自己的。

那個女人，心裡所信奉的從來就不是什麼成全，什麼取捨，什麼付出，只要是她認定了的事情，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辦法讓她改變。

所以當從余薇安的口中說出完全不一樣的觀影感受的時候，顧南宸的心裡也閃過一絲迷茫，

究竟哪一個她，說的才是她的真是想法？

或許從蘇辛夷到余薇安，她的容貌變了，姓名變了，記憶變了，過往的經歷變了，就連心性和價值觀都變了，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可能。

只是現在的顧南宸，無法評斷究竟哪一個她的想法是正確的罷了。

但是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顧南宸很清楚，如果不是有不得不離開自己的理由，蘇辛夷絕對不可能就那麼頭也不回地離開自己。

甚至丟下剛剪斷臍帶的孩子，而且連一字半句的線索都沒有留下。

電影里的凱利亞·奧爾是不希望自己變得蒼老無比的容顏被納特賽看見，所以選擇繼續漂泊，最終回到家鄉小鎮安度「晚年」。

那當初的蘇辛夷，又是出於什麼樣不得已的理由，才會毅然決然地離開自己的呢……

星空影視的總經理辦公室里，簡風岩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男人，不想應付卻又得罪不起，一時間也實在是有些頭疼。

「怎麼樣，簡總，你考慮的如何了？」顧明恆屈指輕叩著桌面，一下接一下的，不固定的頻率像是在模擬著人並不平靜的心跳一樣，讓人沒由來地就感到心煩。

「小顧先生，你這就是在為難我了。」簡風岩輕笑一聲，撥通了秘書處的內線電話，讓人給小顧先生重新送了一杯熱咖啡來。

「簡總真是說笑了，我哪裡能為難到你，不過是簡總你舉手之勞的事兒。」顧明恆攪弄著杯子里的咖啡，頗具暗示意味的說道。

簡風岩卻也不能一直裝作沒有聽懂，只能坦誠地跟顧明恆交代了目前的情況。

「《何時歸》本身確實是一部非常優秀的作品，甚至還有傳聞說，這是張若白導演的退隱之作，如果能保住這部作品，星空影視今年的報表就會好看多了。」

「不過小顧先生有所不知，現在《何時歸》這部電影的版權已經不在星空影視的手中了。」簡風岩呷了一口半涼的茶水，直言道，「所以小顧先生想要刪減這部戲里某些角色的戲份，恐怕簡某已經做不了這個主了。」

顧明恆神色一凜，冷聲道，「簡總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有些聽不懂了？」

簡風岩這樣的老狐狸，怎麼可能把《何時歸》的版權拱手讓人？今年星空影視能不能賺錢就全指著這部電影，簡風岩估計得像是老母雞孵蛋一樣把這部電影牢牢給守住，怎麼可能容許別人染指？！

「簡總您可別欺負我年輕，不懂行，顧氏旗下也不是沒有娛樂產業的公司，我們顧家做影視投資也不算少，《何時歸》這部電影的價值連我都看得清楚，簡總您如此精準的眼光，怎麼可能放過這樣一大筆利潤流進別人的口袋？」

顧明恆無論如何是不會相信簡風岩說的話的，他一門心思地認定了簡風岩只是不想讓他搗亂，所以才用了這樣的託詞，於是便換了一個角度切入，選擇了對簡風岩和電影宣發最有利的一方面來說。

「簡總，我也不是非要干預你們電影里的那些個角色的戲份，畢竟電影都拍完了，怎麼剪怎麼播，那張導的心裡肯定自有丘壑，這些事兒上我就是個門外漢，我也管不著。」

「只是有一點，」顧明恆說道，「我也不想幹什麼，就是想玩兒一玩兒，我幫你炒幾個話題，請水軍帶一帶，也算給你的宣發團隊省點兒功夫不是？」

簡風岩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鄭重地說道，「小顧先生，你真的誤會了，我剛剛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實話。」

「我也已經無權干預張導怎麼後期剪輯，也沒有立場去操心《何時歸》這部電影要如何進行宣發，因為這部電影的版權，在昨天，已經被S&G以十億的價格收購了。」

「小顧先生既然對電影行業的市場並不陌生，自然也該知道，即便《何時歸》能夠票房大爆，但畢竟題材小眾，再高也破不了十億的關卡，更何況那十億還要和院線及其他投資方分賬，更不用說這中間還需要三個月的清理期。」

簡風岩苦笑一聲，示意自己真的沒有辦法幫他的忙了，「星空能拿到手的部分，比起S&G這實實在在的十億現金流來說，實在是太不值一提，明晃晃的投資回報率擺在那裡，我當然要代表星空影視的董事會作出最適合的決定。」

這話他說的實在有些心虛，顧南宸全程都是和星空影視董事會的幾位握有決策權的大股東接洽商談的，他最終也只不過是接到了個決策而已。

「S&G？！」顧明恆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因為他知道，這是屬於顧南宸名下的公司。

也不怪他如此吃驚錯愕，實在是因為，他沒有想到顧南宸會出手這麼快，而且竟然一甩手就是如此大的手筆！

十億？！

如果顧南宸還想要借著《何時歸》這部電影賺回本的話，至少要達到三十億的票房才有可能讓S&G不在這部電影上虧欠。

顧明恆簡直無法想象，向來精明睿智的顧南宸，竟然會算出這麼一比糊塗賬來。

難道說就單單是為了余薇安那個女人，顧南宸就不惜讓整個S&G都跟著賠錢嗎？這實在太不像顧南宸以往的作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