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清晨，陽光透過米色的窗帘，輕柔地滲進房間里，床上的女人睫毛顫了顫，有轉醒的趨勢。

余薇安緩緩睜開眼，看到房間里熟悉的擺設之後，一時間還有些愣怔。

她獃獃地盯著天花板，以及那頂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水晶燈飾，好半天之後才意識到，雖然這裡的擺設和她的房間一模一樣，但確實不是她的家裡。

這兩天余薇安一直處於倒時差的狀態之中，以至於難得一次趕在當地時間早上七點半醒來，讓她簡直有些莫名的高興。

她不忍心再浪費這大好的時光，立刻動作利落地爬下床，跑到浴室去洗漱，換下睡衣又穿戴整齊之後，這才走出卧室。

一走出這個房間，她心裡隱約劃過一抹懷戀，在天音嘉苑的家裡，和眼前的場景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布置。

這種感覺有些微妙。

「太太，早安。」管家何叔站在樓梯下，一臉慈愛地望著站在二樓欄杆前的余薇安。

那種懷念的感覺更加強烈了，畢竟一個月前，何叔還在天音嘉苑那個家裡做管家。

其實從之前在機場，何叔來接機的時候，余薇安就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好像在走一條從前走過的路一樣，明明是第一次經過的地方，但潛意識裡就會覺得有些熟悉。

余薇安也不知道那種奇怪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的。

直到車子開進這棟別墅的院子，直到走進室內，看到房間里的擺設和裝飾之後，她敷衍地告訴自己，可能就是因為這棟和天音嘉苑那個家裡幾乎是複製粘貼一般的相同風格，才讓她有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的吧。

「何叔，你也早。」余薇安站在樓梯上朝管家何叔笑了笑，然後便緩步走下樓來。

何叔恭敬地跟在她身後，說道，「太太，廚房已經準備好了您的早餐，隨時可以開飯了，不知道您現在是否有胃口？」

「還好，」余薇安有些客氣地說道，「辛苦你們這麼早就要工作了。」

余薇安在何叔的陪同下走向餐廳，一路見到的女傭都是外國人的面孔，這倒是和家裡樸實的趙阿姨完全沒有相似點。

早餐端上來，菜色很豐盛，也都是余薇安平時習慣的口味，這倒是讓她默默地送鬆了一口氣。

看到余薇安滿意和慶幸的表情，何叔其實也鬆了口氣，能討得太太歡心可是件好事兒，也不枉先生特意叮囑請幾位華夏廚師來。

「看來早餐還算合您的胃口。」何叔說道，「不知道早餐之後，太太有什麼安排？」

余薇安剝了一個水煮蛋，聽到何叔的問題，便說道，「唔，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想回去可以嗎？」

「回去？」何叔一時間沒明白她的意思。

余薇安點頭，「嗯，反正顧南宸他還有工作要忙，應該也沒空折騰我，我自己呆著也是呆著，不如回去上班。」

「更重要的是……」余薇安淡淡地嘆了口氣，「走之前直接將小奶包送到了顧老先……送到了顧家老宅去，我總感覺小奶包一定特別難過，我想回去陪他。」

何叔有點猶豫，他當然也聽說了小逍少爺在顧家老宅作天作地的偉大事迹，他也覺得太太跟小逍少爺兩個人之間親近是好事……

但是作為一個管家，他必須得遵守主人的命令——先生要求將太太留在紐約的家裡，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

何叔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讓太太暫時打消這個想要離開的念頭。

余薇安也不是那種不會察言觀色的人，看到何叔那猶豫為難的表情，就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恐怕顧南宸給何叔下了什麼死命令了吧？比如軟禁她、控制她、監視她之類的？

余薇安一口咬掉了小半個水煮蛋，惡狠狠地嚼著，好像嘴裡嚼的不只是一塊蛋清，而是顧南宸的一塊肉似的，恨不得每一口都咬到他見血！

顧南宸把她當什麼人了？！余薇安忍不住心下冷笑，難不成他還怕自己違背兩個人之間契約然後悄悄跑了？

余薇安只覺得自己的心裡憋屈極了。

她知道，何叔之所以會「限制」她的行動，肯定都是受了顧南宸的指示，所以即便她的心裡有再多的不滿意，也絕對不會將火氣都撒到何叔身上。

當余薇安靠一口一口地撕扯著那根無辜的油條來發泄心裡的憋悶時，忽然有人進來說：「太太，何管家，Alisa小姐來訪。」

聽到這個名字，余薇安眉梢微揚，心情瞬間上升了好幾個百分點，捨棄滿桌子的食物，離開了餐廳。

「是栗子來了！」

在陌生的異國他鄉，能夠碰上個熟人，實在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栗子，你來紐約是有工作嗎？」親自到門外將柯栗紗迎進來，余薇安的情緒不是一般的歡快。

看著笑得那麼燦爛的姑娘，和那雙那樣熟悉的盛著滿滿的暖意的圓圓的大眼睛，柯栗紗的心裡有片刻的恍惚。

這熟悉的地點，熟悉的笑容和雙眼，讓柯栗紗有一種是故人回來了的錯覺。

「辛夷，是你嗎……」她低聲呢喃，聲音十分小，小到即便是距離她最近的余薇安都沒有聽見。

「栗子，你在說什麼？」余薇安追問道。

柯栗紗恍然回神，抱歉地搖搖頭，說道，「沒事，我是說，之前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是回紐約來休假的。」

「唔，你平時就是定居在紐約嗎？我一直還以為你是住在巴黎呢。」余薇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我平時確實是住在巴黎，不過我從前是住在紐約的。」柯栗紗看著余薇安那雙貓一樣的亮閃閃的眸子，說道，「那時候，我的家人，我最好的朋友，都生活在紐約。」

她的眼中滿是不加掩飾的懷念，余薇安聽著聽著，竟沉浸到了她的情緒裡面去。

「我以前……我也不太記得我以前是生活在哪裡。」余薇安說，「小時候，我和我弟弟小景生活在福利院，後來他被人領養，再後來他被人販子拐走……我好想一直都在尋找他的過程。」

「我好像走過好多地方，那些記憶，讓我每次想起都覺得特別特別的累，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想要罷工的那種累，所以乾脆，就都統統忘掉好了。」

柯栗紗聽余薇安講述著那些過去的經歷，然而每聽到她多說一句，她的心就一點一點地變硬變冷，原本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那麼一丁點兒小期待，再一次被攪個細碎。

她怎麼會相信顧南宸那個人的胡說八道呢？柯栗紗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單純無知。

眼前這個名叫余薇安的女人，除了跟蘇辛夷有一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之外，和有一個共同的職業之外，在沒有一丁點兒的相似之處了。

余薇安過去的經歷，和蘇辛夷沒有半點兒雷同的地方，一個人的簡歷可以造假，但是一個人記憶總不可能是造假的。

這世界上，不會有兩個人是一模一樣的，柯栗紗想，即便有一天會出現一個和曾經的蘇辛夷一模一樣的人，在她心裡，也是不一樣的。

柯栗紗想起在顧南宸和余薇安的婚禮之前，她在醫院的病房裡，和顧南宸說過的那些話——

不管是蘇辛夷還是余薇安，都是一個值得對方為她付出一顆完整而誠懇的真心的好姑娘。

那句話不只是對顧南宸說的，也是對她自己說的。

柯栗紗知道眼前這個姑娘，同樣內心誠懇赤忱，值得她用真心去經營這份友情，而不是只把她當做是另一個人的替代品。

「想學做婚紗嗎？」柯栗紗忽然說道。

余薇安一愣，「什麼？」

「想不想學怎麼做出一套婚紗來，我教你？」柯栗紗不厭其煩地又重複了一遍。

「其實製作婚紗是一個很幸福的過程，手工製作雖然費時費力，但是你從每一針每一線中得到的幸福感，都是其他的事情比擬不了的。」

余薇安的表情看起來還有些愣愣的，似乎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話題是怎麼從過往的經歷談論到婚紗上的，不過……余薇安不得不承認，她心裡確實是很好奇很期待。

「那，真的可以嗎？」余薇安不安地看著柯栗紗。

她不是現在業內最著名的高定婚紗設計師嗎……難道不應該是那種酬勞論分鐘算，每件婚紗都是藝術品的嗎？怎麼會有閑工夫教她這個門外漢呢？

可是柯栗紗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我這次回來本來是度假的，所以並沒有帶助理回來，但是我忽然又有了靈感……所以，免費勞動力什麼的，你懂的。」

聽到柯栗紗的答覆，余薇安高興極了，沒想到她有生之年竟然有機會參與到一件婚紗的製作當中。

何叔非常知機地為她們準備了一個臨時工作室，地點就在三樓的玻璃花房。

說起來這還真是一個有趣的巧合，余薇安和柯栗紗之間，最開始覺得投緣的地方，就是在天音嘉苑那棟別墅中的三樓花房裡。

余薇安至今還記得，柯栗紗被摔破的玻璃杯碎片划傷了腳的事。

「話說栗子，你那次的傷口，沒有留疤吧……？」余薇安恍然想起這件事，連忙關切地詢問道。

聽到余薇安的問話，柯栗紗抬頭望了對方一眼，開玩笑地說道，「勞煩余大醫生親自為我處理傷口，要是還敢留疤，我不如直接把這不爭氣的腳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