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連長帶著一批隊伍來到村裡。
按照撤離的名單，他一個個對撤離人員進行身份確定，然後讓他們登上撤離的車輛。
「咦，怎麼不見桑老婆，你們有看到桑老婆嗎？」秦連長皺了皺眉頭，四下打量了一圈，但都不見桑老婆的蹤影。
撤離名單一共有兩份，一份是標準的撤離名單，名單上面的人納入到常規撤離序列，而還有一份名單則是優先撤離名單，這個名單上的人要麼有著卓越的才能，要麼對國家社會做出過突出貢獻，桑老婆及她的老伴兒常年在戈壁邊上植樹，一生無兒無女，常與樹苗為伴，老伴兒死後，桑老婆的兒女便是那些樹苗了。
鑒於她持之以恆的行動，國家特地將她列入優先撤離名單，哪怕桑老婆今年已經過了七旬，極有可能根本撐不到目的地便會在艦隊中逝世。
這類人，站在絕對理智的角度，是不應該列入撤離名單的，但上天無情人有情，人類與動物最大的區別便在於擁有自己的情感，倘若像桑老婆這樣的人都無法撤離，那麼被撤離的那些人又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早在幾十年前，中國及其它幾個大國便開始構築囊括社會生活各方各面的個人信用體系，在這個體系中，凡是做出過突出貢獻者，在他們的信用分值上都會有所呈現，桑老婆雖然文化程度低、人也衰老，但信用分值卻是極高，這類人不撤，難道撤那些分值不高，一生碌碌無為之人嗎？
在周晨看來，碌碌無為之人雖然年輕，但於艦隊而言並無太大作用，反倒桑老婆這類人，雖然年事已高，但卻可以給艦隊帶來正能量，這不也是一種價值體現嗎？
人活在世上，不僅存在於會跳動的心臟、會流淌的血液，性命雖說也是一種物質財富，是文明延續的必要基礎，但高尚的品格，更是一個艦隊、一個文明生存下去的精神財富！
一個文明以何種面目延續下去，既體現為物質意義上的活著，同時在精神方面，文明的精髓也體現於它在精神上的活著，否則，哪怕帶走再多的人，也不過是一口裝著鮮肉在宇宙中漂浮移動的棺材而已。
秦連長接到的是死命令，優先撤離名單上的人，必須登船撤離！他們為國家做了貢獻，國家不能對他們的貢獻，視若無睹！
「快，立刻去找桑老婆！」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在哪裡！」庫納村長一拍自己的腦袋說道。
「哪裡？」
「山上！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很快，秦連長和庫納村長便在祁連山的山腳小土坡那裡找到了桑老婆，那時桑老婆正在給樹苗澆水，看到秦連長他們過來，放下瓢子平靜地說道：「你們走吧，我昨天想了一個晚上，我還是不走了……」
「桑老婆，你不要倔強，跟我們一起走吧，再過十年外星人就要來了，地球並不安全。」秦連長對桑老婆這類人很是敬重，苦口婆心地勸著。
「是啊桑老婆，走吧……」
「不走不走！」桑老婆搖搖頭，「外星人十年以後才能到，到那時說不定我已經化作黃土了。」
「你們去吧，把我的名額讓給更需要的人，不要帶我這個糟老太婆了。」
秦連長聞言，面色一變，心裡好像被針扎了一下，忍不住肅然起敬起來，他的心裡突然湧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熱血。
人人都為了一個逃難的機會削尖了腦袋，而桑老婆卻要將名額讓給別人，這時秦連長心裡很矛盾，一方面他見到桑老婆本人後，更加堅定了把她送上艦隊的想法，但另一方面，他卻尊重桑老婆的本意，一時實在難以下抉擇。
「桑老婆，你再考慮考慮，我們撤離后附近沒有其他人了，你一個人留下來，可怎麼生活啊……」
庫納村長仍舊試圖勸說，秦連長一聽，是啊，桑老婆已到了這番年紀，指不定會有個頭暈腦熱的，萬一病倒了，周圍又沒有其他人可以照應，可怎麼應付啊！
「你們不用多想，人老了總是要去的，我只希望陪老伴最後幾年，然後將這些孩子養大……」桑老婆說著，看了看土坡上隨風搖擺著的嫩苗，以及嫩苗邊上一座有些斑駁，但依舊鮮亮的墓碑。
秦連長最終還是沒能勸說桑老婆從山上下來，按說如果他強硬將桑老婆架下來，也不是太困難的事，但他沒有那麼做，他尊重桑老婆的選擇，他站在山腳，回頭給桑老婆敬了一禮，然後久久的凝望，他看到山上一個佝僂身體的老人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離開。
有些品格，看起來不起眼，但隨著時間的堆砌，顯得歷久彌堅。
秦連長懷著複雜的心思，旋即轉身，帶著其他人離開了這片曾經響徹著金戈鐵馬、戰鼓喧囂的河西走廊。
秦連長帶著其他人走了，桑老婆卻一個人留了下來，隨她一起留下的，還有秦連長帶來的一部電台，以及一面印有五星的國旗。
……
雪山之顛，空氣稀薄。
在雪域高原的一個集鎮上，運兵車轟隆隆駛了過來，打破了這片小鎮原有的寧靜。
荷槍實彈的戰士跳下車，隨後與早已等候的地方人員進行交接，人數清點完畢，然後等候的群眾一個個開始登上車輛。
經過前幾天的宣傳，民眾已經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因此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有序，那麼不起波瀾。
但是突然，寧靜被打破，不遠的地方傳來了爭吵聲，回頭一看，卻是幾個打扮不倫不類的邋遢男子正圍住一個士兵，嘴裡不斷地嚷嚷：「為什麼不讓我們登車，名單上為什麼會沒有我們的名字！」
「你給我們一個說法，憑什麼其他人可以撤離，而我們卻不行，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怎麼回事？」一名中校走了過去。
「報告營長，他們不在撤離名單內，不能登車！」士兵敬了一禮彙報。
「會不會哪裡弄錯了，漏了他們的名字？」中校皺皺眉問。
「是啊是啊，我們沒有去登記，一定是那時候漏下了！」幾個人忙不迭點頭。
「這樣……」中校沉吟一聲，拿出一部平板開始登入系統查詢，很快結果出來了。
「抱歉，你們還是不能離開！雖然撤離名單上沒有你們，但這不是民政部門的失誤，我這裡還有一份禁止撤離的黑名單，上面有你們的名字！」
「怎麼會……」幾個人露出驚駭，很快反應過來，大叫：「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扎西才仁、洛西扎巴、多吉本瑪，你們涉嫌分裂罪，現將你們逮捕！」中校揮了揮手，旋即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將他們團團圍住。
三個人嚇了一跳，忽然他們驚懼地大喊起來：「各位族人們，街坊們，大家不要被這些當兵的騙了，他們根本不是送我們去登艦，艦隊根本不可能搭乘那麼多人，他們把我們聚集起來，只是想拋棄我們，清理我們，大家不要上當！」
「砰」的一聲槍響打破了這片寧靜。
一名倒地的青年人臉上依舊透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想不到當兵的居然真的會開槍，還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
看到同伴到底死亡，另外兩個人又驚又懼，他們原本料想這些士兵會顧及影響，所以才敢放手搏一搏，製造混亂以期逃脫，但沒想到居然會因此招致殺身之禍。
當兵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狠了，不是說軍民魚水情么……
剩餘兩人很快就被制服，然後被押到一旁看管了起來！
「都別愣著，繼續撤離！」
中校回頭喝了一聲，卻見在場所有人有些遲疑，似乎已經受了剛才那些話語的影響，不禁陰沉下臉來。人心叵測，果然無論什麼時候都存在搗蛋者，中校只恨自己不夠早斃了那個人！
「半個小時內若未進行撤離，視為自動放棄登艦權利！」中校厲聲一喝，轉身離去。
對於他來說，保障優先撤離名單人員是首要任務，至於其他人想不想撤，那看他們自己的決定。在他看來，這些人若是不相信國家，即使撤了，也不過是一些累贅！
中校不在乎對方怎麼看待自己，哪怕心裡在罵他也無所謂，他要做的是，在規定時間內將這裡的百姓撤離乾淨。
這個撤離或許有些不愉快，整整花了兩天時間，雪域下的這片集鎮才算人去樓空。
兩天後，中校一個人行走在街道上，恍惚間有些穿越到了末世的感覺。
「沒有人息的城市，跟戈壁灘有什麼分別？或許比戈壁灘更要荒蕪！」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中校不喜這片城市的荒涼，於是獨自一個人沿著一條小路走上不遠的一座小山峰，這裡是祖國的邊陲，越過這座山，就出了國境線了。
祖國的邊疆是如此窅邈，如大江大水，煙波無邊，這時，他大老遠看到距離幾百米的地方居然有一個像哨所一樣的東西。
「難道是敵國越境設立的哨所？」中校心中有些迷惑，掏出武器，上了膛，便朝那邊走了過去。
走到近處，他看到了一個人影，只見一個穿著老式軍服的老者從「哨所」里走了出來，正沿著一條用腳踩出來的小道走著。
老者胸前掛滿各種榮譽勳章，年齡大約八十歲的樣子，這是一位老兵！
中校有些意外為什麼這裡會有一個老兵，上前向他敬了一禮，然後細心地問道：「大爺，你怎麼還在這裡，沒隨大家一起撤離嗎？」
中校敢肯定，這位大爺不是這一片的人，因為這裡的所有人都已經撤離了。
老者搖搖頭，望了望有些蒼莽的起伏大山，指了指道：「你看那邊，那裡有好幾處哨所都是對面國家偷偷建的，一個不留神他們又往前推了幾十米，國家的人要撤了，但我不能走啊，我要為祖國守衛這片邊疆……」
中校一怔，這時發現老者居然是獨臂，久久地沉默了下來。(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