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后，從美利堅大學風塵僕僕趕來的金髮女子露西妮來到了文森特的辦公室，她先向兩位數學老教授問了聲好，隨後從包里拿出了一本藍色封面約有一指厚的書籍。

「這就是周晨編寫的新書？」文森特和瑟斯特齊齊湊過來，迫不及待地翻開書籍看了起來。

半晌之後，文森特眉頭緊鎖了起來：「唔，這是一類全新的數學定義……」

開篇第一章出人意料的並沒有任何開宗明義的內容，反而一上來就是一連好幾頁定義，是的，對數學運算符的定義！

耐著性子將前面幾頁看完，文森特和瑟斯特盡顯出一頭霧水的樣子，周晨這本書，令他們有種重新學習數學的感覺。

「似乎有些意思的樣子……」文森特尷尬地笑了笑，於是翻到第二章繼續看了起來。

第二章涉及到一些數理，列舉了幾個在虛面幾何中成立的公理，以及推論出來的定理。

這一刻文森特和瑟斯特才恍然發現，這居然是一個完全獨立於現有數學體系的新版數學！

要知道以前說的黎曼幾何、歐幾里得幾何、羅巴切夫斯基幾何，雖然它們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同，但歸根結底還是以經典數學為地基建立起來的。

可是「虛面幾何」卻是顛覆了文森特他們的認識，它居然不是以經典數學為根基的，而是完完全全重新推導出了一個數學體系！

這裡面的工作量何其之大，簡直讓人望而卻步！

「似乎這樣下去，可以開闢出另一片天地，就是不知道它能不能完成自洽？」

文森特思考著，不由搖了搖頭，想來也只有通過極其強大的超級計算機，編譯出虛面幾何的環境，然後通過不斷的演繹才能找到其中所謂的公理吧。

既然這本書能堂而皇之地登錄華夏大學和美利堅大學，想來周晨的嘗試肯定是獲得了成功的。但是另建一套數學體系，確定有這樣的必要嗎？

在文森特看來，經典數學的邏輯環境已經是人類思維最為直接的映射體現，何必再去勞心另塑一個？

就拿「1+1=2」來說，經典數學是何等乾脆，人的思維直接決定了數字之間的「可加性」，但放在虛面幾何中，它卻以幾個被定義為「1」的字元出發，然後涉及到物理規則的變化，通過空間拓撲的變化，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後才得出一個相當於「2」定義的字元。

固然都用了阿拉伯數字1和2，但得出的過程卻與經典數學迥然相異。

經典數學中，「1+1=2」源自人類對事物的觀察，人類朦朧地意識到將一隻羊和另一隻羊放在一起，就變成了兩隻羊，那麼1+1，在物理規則鎖死的情況下，邏輯判斷出等於2！

也就是說，經典數學的根基建立在某種固定的肉眼觀察的物理規則之下，爾後它隨著人類思維的發散，得到了許許多多超越肉眼可見的數學推論（其中一個特殊推論可能對應現實的物理規則），但不可否認的是，經典數學在根子上出現了某種局限性。

這種局限性並非說數學無法推導出「一切」，事實上哪怕是根基受到局限的數學，依據「遵守自洽的唯一準則」，照樣可以通過發散尋找到萬物所有的規律。

但某種程度上，它的局限勢必會表露出來。

因為是通過肉眼可見的物理規則建立的數學之基，所以它最適用的肯定也是肉眼可見的物理規則，因此在推導一些常規的規則時，經典數學如魚得水，能夠得到最好看的公式！

但是……那麼問題來了，如果推導的是一些超常規的規則呢？如果一隻羊和另一隻羊放在一起，表現出來的不是兩隻羊的狀況呢？

那麼它便受到了局限，這種局限體現為對該種規則的表述能力！

公式越來越複雜，運算符越來越多，比如說現實中真正令人絕望的公式是什麼？很多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是遠聲場領域的叉指換能器聲場計算公式。

這是一個號稱世界上最複雜的公式，這個公式複雜到在這兒沒辦法回答你，也沒辦法去百度，你去找一本空白的筆記本，需要一百頁以上，才能勉強寫得完。

有很多人對經典數學充滿推崇，並且羅列了解釋萬物定理的十大經典公式，包括勾股定理、圓面積公式、質能方程、1+1=2、麥克斯韋方程，然後發出感嘆道：「任何一個能把這幾個公式看懂的人，一定會感到背後有一股涼風——如果上帝不存在，怎麼解釋如此完美的方程？」

但如果他看到「遠聲場領域的叉指換能器聲場計算公式」，是不是應該生出另一種絕望——原來全知全能的上帝，也有榮光無法普照到的地方？

虛面幾何則完全採用反其道而行之的套路，它從一開始就定義了一個與現實極不相符的數學世界，因此它在處理簡單問題的時候顯得費勁，而當「模型」趨向於它那個世界時，公式反而變得簡單起來。

文森特和瑟斯特抱著課本端詳了一個下午，終於不得不承認這本書里的知識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理會徹底的。

在全新知識的面前，他們猶如七八歲的孩童，而且麻煩的是，他們不是內心空白的孩童，他們的內心已經被經典數學填充滿了，因為固有常識作祟，竟然不是那麼容易看懂它！

放下書，兩位老教授和金髮的露西妮互相望了一眼，內心油然而生了一種恐懼。

他們意識到經典數學的根基似乎正在被人猛力撬動，未來經典數學是不是只能專屬於低端領域，而在高端領域，是不是越來越沒有用武之地了？

作為「常識」的數學一旦失去作用，那麼作為常識的扈從者，他們的地位是不是也將被撼動到？

不再享有崇高的地位、不再擁有充裕的研究經費，如同一個被時代遺棄了的過氣數學家，成為一個可憐蟲……這一切，想想都是一件讓人覺得恐怖的事情。

「不行！不行！」心裡有一種惡魔的聲音在瘋狂嚎叫，「一定不能讓它面世，一定不能讓它面世，絕不能因為它的出現，破壞了經典數學在人們心目中崇高的地位！」

破壞！壓制！摧毀！必須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它的推廣！

是的，保守的力量在潛意識裡抗爭著虛面幾何這種新數學的出現！

不過想到發表它的人是周晨，並且這本書已經作為華夏大學和美利堅大學的數學教學用書，大勢已成之下，文森特和瑟斯特內心感到了無力，然而很快，他們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文森特和瑟斯特不約而同抬頭望了對方一眼，似乎看到了眼前出現的另一條光明通道。

既然無法摧毀它，那不如做它的先行者，文森特和瑟斯特不信，以他們的學識，還會無法接受新的知識？

一時間，愁緒散去，兩個已經年過六旬的老者又彷彿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小露西妮，你這本書能不能給我們留下影印版，我和瑟斯特準備對它好好研究一下！」文森特教授靦著臉對金髮女子道。

這本書雖然不算厚，但要完全影印完估計也是要耗點時間的。

露西妮露出淡雅的笑容，說道：「當然沒問題，文森特老師！」

「那太好了，事不宜遲，我這就把它拿到影印室去！」文森特教授說著便興沖沖地起身，一邊走嘴裡一邊念叨著：「唔，應該多影印幾份，我這裡要留幾份，瑟斯特帶走幾份，還要給安格斯、亞伯他們留幾份！」

看他的架勢，是準備給普林斯頓大學數學系的每一名教授都準備一份了！

瑟斯特無奈地看了眼有些神經質的文森特，聳了聳肩對露西妮道：「你的老師一直都以為數學系是普林斯頓最引以為傲的專業，不想墮了學校的威名呢！」

露西妮笑著搖頭，回答道：「這幾年美利堅大學也在後來居上，超過普林斯頓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好吧，你的老師要是聽到他的弟子說出了這樣的話，一定會氣瘋的。」瑟斯特教授臉上露出笑容，開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