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峰學教授沒有住在北師大校內，周晨和楊曦步行一段距離，在附近水果店買了些水果，然後一人一手拎著一點就朝趙峰學教授的住所走去。

根據黃主任提供的地址，兩人來到了一個小區。

這是一個外部看來稍顯老舊的小區，道路兩側紅磚綠瓦，一棟棟居民樓房淹沒在高大挺拔的槐樹以及綠色纏繞的常青藤當中。進入小區后不久就可看到禁止車輛通行的標識，此時幢幢樓房的四周，延伸出一條條鋪滿鵝卵石的小道，綠樹蔭下飄散出陣陣清香。

「趙教授住在5幢302室，應該就是這幢樓了。」

周晨看了看面前的樓牌，隨即登上樓梯，「咚咚咚」叩響刷有綠漆的房門。

不多時房門便開了，一個灰白頭髮的老人有些奇怪地看著站在門口的陌生男女，「你們找誰？」他驚訝問道。

「趙教授，我們是來找您的。」周晨認出了眼前這個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趙峰學教授，他臉上帶著和煦笑容，自我介紹道：「我叫周晨，是國科大楊河信教授底下的研究生，這次我們過來是專程來拜訪您的。」

「原來你就是周晨啊！你瞧我，快請進，請進！」

趙教授反應過來，顯得十分熱情，見周晨和楊曦拎著水果，忙招呼兩人進屋來坐。

趙教授今年已七十齣頭，原本按照年齡來說的話早已到了退休的時候，不過周晨發現趙教授精神頭還很不錯，整個人透著一股內斂的勁頭，想來再返聘幾年也不成問題。

北師大方面似乎也考慮到了趙教授年事已高，所以除了帶一帶博士生外，基本上已經不要求他開大課給學生們演講了。

進入房間，周晨眼睛略微一瞟，發現趙教授家的布局十分簡單，甚至還有些復古，有些像**十年代的房子，尤其客廳當中那台立式的搖頭風扇，一看就知道有些歲月，此時嗡嗡搖轉著，發出嘎達嘎達的脆響聲。但與房間外面的燥熱形成反差，客廳中有股天然的陰涼，似乎因為陽光被遮蔽了的緣故。

「來，小晨，這邊坐！」趙教授樂呵呵地引導周晨坐到沙發上，隨後熱情地給他們倒茶，「呵呵，老伴兒出門溜達去了，這茶還是由我來給你們倒……」

「趙教授您客氣了。」

「哎，快坐下，別動不動就這麼拘束！」

趙教授開玩笑似的說道，這是他的性格，待人都是一副非常輕鬆愉快的樣子，見到周晨旁邊的楊曦時，趙教授稍稍一陣遲疑，他對這個女生有些印象，但似乎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

「趙教授，我叫楊曦，是生命科學學院大三的學生。」楊曦忙不迭恭敬禮貌地說道。

趙教授恍然大悟，點點頭道：「哦，我對你有印象，上個學期開大課的時候你和另一個個子高高的女生過來旁聽，你和那個女生還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說著趙教授看向周晨：「你們兩個……」

周晨笑了笑回答：「曦兒是我女朋友。」

「那真是趕巧了！」趙教授微笑著點點頭，打量了下兩人，隨後欣慰笑道：「不錯不錯，郎才女貌，你們兩個真是相當的般配。」

周晨呵呵一笑，卻見楊曦兩靨微微飄紅，忍不住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打趣完兩人，趙教授收斂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經地對周晨說道：「小晨，你是梁老頭和楊老頭推薦過來的，我實話跟你說，原本我今年是只準備帶一個博士生的，畢竟人老了精力也有限，帶兩個博士生的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不過梁老頭和楊老頭拍著胸脯要把你推薦過來，說實話那時候我真對你產生了好奇，想見識一下你到底有怎樣的能耐！」

「你那篇關於黑洞的論文我看了，寫得確實光彩耀人，看得出你的基本功是非常紮實的，在數學方面也有很好的天賦。」

趙教授看向周晨，見他認真聆聽的樣子，不由話鋒一轉，笑道：「但是呢，北師大這邊只有天文系才有天體物理的博士點，到了我老趙這邊可就只有引力與相對論了，所以為了摸清你對相對論的掌握程度，我才特地給你出了『同時傳遞性』這道題。」

「沒想到楊老頭從我這拿到題后就急哄哄地跑到你那去了……」說到這趙教授忍不住笑了出來。

周晨也是第一次聽說楊河信導師來找他之前居然還有這樣的故事，忍不住也是一陣莞爾。

「不過讓我更沒想到的是，才過了幾天時間，你就給我發回了關於『同時傳遞性』的文章，這讓我非常驚訝。」趙教授臉上笑容展示，顯得心情十分不錯。

也難怪他如此開懷，在理論物理的研究道路上，一株上好幼苗的發現實屬不易，而發現一株極品翠綠且已渡過了凋零期的幼株，那就更是難能可貴了，那預示著幼株只需再稍微汲取一下養分，就可以茁壯成長起來。

「你的文章雖然沒有超出前人設定的框架，依舊是在既定的圈子裡深耕，不過深耕的層次已經具有相當火候了。」

趙教授不吝讚美之詞，說著將周晨那篇寄過來的文章拿了過來。

戴上老花眼鏡，將文章翻到洛倫茲變換與逆變換的地方，趙教授輕輕一點，似笑非笑道：「小晨，你幫我解釋一下，這裡的公式為何會變得這麼複雜，雖然它還保留著一定原有洛倫茲變換與逆變換的形式，但實際上這幾組公式已經不能參與運算了。」

「它們變得太複雜，以至於只適合在數學當中呈現它們的意義。」

周晨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道：「洛倫茲變換是狹義相對論中最基本的關係式，簡單的洛倫茲變換適用於相對論的計算，不過我認為數學是最不會欺騙人的學問，我所推導出來的洛倫茲變換雖然更複雜了，不利於計算，但它是自洽而正確的。」

見趙教授面露深思之狀，周晨繼續說下去道：「現在科學界出現了一個怪現象，就是在維護相對論的同時，將一切與相對論相抵觸的物理理論和規律定理都改掉，例如硬說相對論中的『一切慣性系平權』是對的，其它理論和定理是相對論下的近似。這其實有些將相對論神化了。」

「嗯，你繼續講……」趙教授示意地說道。

周晨點頭道：「我們應該知道，在洛倫茲變換和相對論出現的歷史當中，曾經出現過兩個互相矛盾的洛倫茲變換，分別是洛倫茲變換的第一意和第二意，相對論也出現了狹義相對論和廣義相對論。」

趙教授仔細思考了下，點點頭道：「沒錯，按照時間順序應該是先出現了洛倫茲變換第一意，然後出現了第二意，再是狹義相對論，最後才是廣義相對論。」

周晨這時道：「在愛因斯坦提出狹義相對論的時候，他聲稱狹義相對論包含了洛倫茲變換的第一意和第二意，但實際上以『一切慣性系平權』為核心的狹義相對論，本質上其實就是洛倫茲變換的第二意，它並不包括第一意，甚至在理論上是與第一意矛盾的，只是這種矛盾表現得很隱晦而已。」

「在世人都追捧狹義相對論的時候，愛因斯坦自己清楚『狹義相對論飽含第一意和第二意』這種論斷是有問題的，實際上它只飽含洛倫茲變換的第二意，而推導不出第一意，所以經過十年時間的思考他提出了改進版的廣義相對論，正式發展與證明了洛倫茲變換第一意。」

「但這裡又出現了一個問題，第一意和第二意用數學的方法分開來證明或者運算都是正確的，但一旦把它們聯合起來就是天然的數學矛盾了！這是一個非常隱秘的錯誤！」

趙教授有些明白周晨的意思了，他眉頭緊鎖起來：「承認以洛倫茲變換第一意為核心的廣義相對論，就要否定以洛倫茲變換第二意為基礎的狹義相對論，反之亦然，兩者不能同時正確、或將就著用！」

周晨點點頭：「但廣義相對論畢竟是狹義相對論的繼承與發展，其中便攝取了部分與自身（第一意）矛盾的洛倫茲變換第二意的內容，這樣的結果……」

趙教授眼中精光一綻，驚訝道：「結果是……狹義相對論因為堅持第二意而徹底錯誤，而廣義相對論因側重第一意而勉強積極正面，但它的骨子裡繼承了第二意的錯誤，所以只能說勉強正確……」

趙教授看向周晨的眼光頓時變得充滿驚嘆，「那你這個看起來複雜到幾乎無法用於實際運算的洛倫茲變換與逆變換……難道是純數學角度的廣義相對論正確版？」

「不知道。」周晨無奈地搖頭。

「光從數學推導來看的話，這個結論應當是確定的，因為它的推導過程完全縝密自洽，可是無法用於具體計算的數學公式，還不如原來錯誤但只存在小部分誤差的公式來得實用呢。」

趙教授聞言也是不由一嘆，隨即他搖了搖頭，笑道：「缺乏數學美感的東西是糟粕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不過你很不錯，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你有一顆不易受外界干擾的內心。不像我們，終日與相對論打交道，反而容易被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