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湯院長對封墨也不再隱瞞，將事情的原委經過仔仔細細道出。

「……」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湯院長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墨小寶聽著事情的來龍去脈，表情冷厲，怒意一點一點在心頭凝結，擴散，爆發，想起東辰瑤這些日子受的罪，想起大家因為瑤瑤內心的百般煎熬，無比痛恨湯院長的所作所為。

原來，這完全是湯院長一手策劃出來的徹頭徹尾的騙局，殘忍無比！

墨小寶寒聲問道：「所以，按你說的，其實瑤瑤最後根本沒辦法讓艾瑪舅媽復活？」

「是。」湯院長沉沉地應道，「封墨，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死而復生這種事在地球上是不存在的，東辰瑤的供養能做到的只是讓艾瑪的精神力得以修復，可以再次重生為人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還要撒這種謊騙瑤瑤？」墨小寶驟然吼道，聲嘶力竭，為東辰瑤不值，為她不平，「看瑤瑤因為你的狗屁謊言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想方設法瞞著我們去整容，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封墨，我也不願意這樣，但是我們真的找不到其他辦法了，能牽制那些精神力的人只有東辰瑤，為了阻止時光亂流，為了保護時光星球，我們只能這麼做！」湯院長頓了頓，語氣嚴肅，「更何況，這也不只是為了時光星球，也是為了地球還有其他星球，若任由時空亂流這麼混亂下去，有可能地球都會不復存在。」

「就算這樣，你也不能騙瑤瑤！」墨小寶怒吼，「我寧願你把真相原原本本告訴她，我也不想你這樣騙她！」

為什麼要給瑤瑤希望，最後又讓她失望，甚至絕望？

如果復活不了艾瑪，那瑤瑤這麼努力地謀劃一切又有何意義？

瑤瑤若是知道這些事，又該有多傷心？

「時光星球早已超出了地球人的認知範疇，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楚嗎？」面對墨小寶的怒氣，湯院長努力壓著自己的情緒。

「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那就說十句百句千句，直到說清楚為止！」墨小寶咬牙，「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嗎？」

湯教授被墨小寶的話哽到了：「好！就算我跟東辰瑤說清楚了，你又怎麼能保證東辰瑤知道真相後會願意放棄自己的命？封墨，當時情況緊急，根本沒那麼多時間讓東辰瑤考慮！」

墨小寶垂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擲地有聲地反駁道：「她會的，瑤瑤會的！」

瑤瑤的為人，他清楚，若她知道真相，她肯定會做出和現在相同的選擇。

湯院長反駁：「你憑什麼說她會？」

「那你又憑什麼說她不會？」墨小寶針鋒相對。

「地球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他們對死亡是恐懼的！」

「呵呵——」墨小寶冷笑兩聲，無比嘲諷，「瑤瑤心裡再恐懼，最終不也選擇了放棄自己的命嗎？媽咪當初為了救海島的人，不也選擇捨棄自己了嗎？爹地為了媽咪，不也毅然赴死了嗎？艾瑪為了幫媽咪，不也變成厲鬼了嗎？你以為一句對死亡恐懼就能為你的所作所為辯解了嗎？」

湯院長沒有接話，定定地看著屏幕里的墨小寶，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覺得封墨變了，他會因為東辰瑤而難過甚至憤怒，會在他們面前強烈地表達自己的不滿，他變得有血有肉有感情，不再是從前那個冷血自私的封墨了。

身為院長，身為教授，身為老師，學生如此，湯院長覺得自己其實應該開心的，可是，他又沒辦法開心起來。

說實話，騙東辰瑤這事，他心裡也很內疚，只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封墨，湯院長也不是故意騙東辰瑤的，實在是事出有因的無奈之舉。」明淵輕聲說道，「時空亂流關乎著好幾個星球好多條人命的安危，中間容不得出半點差錯。」

許長風低低地說道：「封墨，我們知道你很在意現在的家人，這麼對東辰瑤，其實我們心裡也不願意，也不好受，可如今就只有東辰瑤能幫我們了。」

「可是這事根本不應該由瑤瑤來承擔，這不是她的責任，也不是她的義務！她有權利知道真相，有權利選擇幫還是不幫，用謊言相欺，左右她的選擇，你們臉上很有光嗎？我們不是自詡是超新興人類，超越生死，超越一切，看不起那些落後星球的生物嗎？怎麼面對時空亂流突然就沒了辦法，要依賴我們看不起的地球人了？你們不覺得諷刺嗎？其他人的命是命，瑤瑤的命就不是命了嗎？」墨小寶沉了語氣，「何況，時空亂流這件事的根本責任在我，要對這件事負責的人也應該是我！你們瞞著我，自以為是為我好，不想我自責，那你們有沒有想過，若瑤瑤最後因此而死，我知道真相以後，我會是什麼心情？」

墨小寶的一番話，就像在湯院長他們的臉上狠狠抽了幾耳光一樣，火辣辣地疼，尷尬、挫敗、羞愧，身為超新興人類的優越感瞬間蕩然無存，大家竟然沒能在第一時間找出話來回應，集體沉默著，晦澀地看完屏幕上臉色鐵青的墨小寶。

墨小寶怒意未散，繼續說道：「湯院長，你總跟我們說眾生平等，生命沒有高低貴賤優等劣等之分，生命是可貴的，我們不能隨意結束別人的生命，我們要真心換真心，不能覺得自己是神一樣的存在高人一等，玩弄旁人，我們要理解人生，理解人性，尊重感情，不要自私冷漠冷血，你讓我們多像那些落後星球的人學習這學習那——」

墨小寶轉了語氣，譏誚而諷刺地質問：「那麼我想請問，身為院長的你，你以前重生歷世的時候都學到了什麼？就學到怎麼騙人，怎麼自保，怎麼自私，怎麼利用別人達到自己的目的嗎？你所謂的平等待人，以心換心，尊重生命，尊重感情呢？你平等看待過瑤瑤嗎？你和瑤瑤說過半句真心話嗎？你把瑤瑤的命當命了嗎？你知道爹地媽咪舅舅他們因為瑤瑤的事有多揪心嗎？你一邊說著真心尊重，一邊視他們如草芥螻蟻，隱瞞欺騙利用，你覺得自己配為人師嗎？」

墨小寶越說越急，越說越激動，小身體止不住地發抖，頭一次生氣到失語。

這些話令湯院長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偏生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又或者說，他根本沒有理由反駁。

墨小寶自知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深吸一口氣，稍微收斂了一下，自嘲地乾笑了兩聲：「說到底，其實這麼多年，這麼多次重生歷世，大家誰都沒有真正把自己融入到那個世界去，誰都不能真正理解他們的感情。因為我們都知道自己來自哪裡，不管經歷什麼，最終我們都會回到時光星球，回到屬於我們的地方，那些人那些事，就像我們模擬遊戲一樣，遊戲結束，一切就結束了，頂多矯情地表達一點體驗感想，同情一下那些人的遭遇，如同神明一樣生出點憐憫之心，可骨子裡卻都沒有平等地看待過那些人。有時候我都在想，這種重生歷世課程到底有沒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我們的經歷和在模擬遊戲中到底有什麼區別。」

他的一番話，尖銳而現實，說得眾人啞口無言，時空通話隧道里靜寂無聲，竟第一次不約而同地覺得封墨說的話是那麼的有道理。

「如果重生歷世課程真的沒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那我騙東辰瑤利用東辰瑤與你有何關係？你同情一下，憐憫一下也便罷了，為什麼要如此激動地指責和憤怒？」湯院長的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反正，你最終都要回到時光星球，不是嗎？」

這一次，換墨小寶沉默了。

是啊，為什麼知道湯院長騙了瑤瑤，他會如此憤怒，甚至憤怒到想要滅了湯院長？

為什麼呢？

到底是為什麼呢？

因為，因為，因為……

因為他捨不得看不得瑤瑤受半點委屈，也捨不得看東辰奕他們傷心難受，更看不慣旁人騙他們，利用他們。

因為……他們是他的家人！

這樣的答案，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出現在墨小寶的腦海里，根本不用思考不用想，彷彿他這麼生氣本來就是應該的。

呵——

墨小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忽然間熱淚盈眶。原來骨子裡，他是那麼那麼地在意現在的家人，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這種撓心撓肺的心痛體驗是從前從未有過的，痛卻又新鮮，感覺自己真正是個人了。

「封墨，課程本身只是一個載體，一個工具，本身沒有什麼價值和意義，真正的價值和意義其實是在你心裡，唯心而已。」湯院長語重心長地說道，隨即又看了看站在身邊的幾個學生，「你們能不能融入那個世界，那是你們心裡的選擇，為什麼要質疑課程本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