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紀雲舒看著眼前褪去了一身龍袍而素衣著身的男子,那張被時間打磨得分外俊朗的面龐上,再也尋不到當初的那份真誠和乾淨。
她多希望他還是當年那個眼裡透著青澀、無憂無慮的痴傻呆兒。
什麼權利相爭?
什麼爾虞我詐?
什麼生死離別?
都不過是一場午後小憩的夢。
可眼前種種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在告訴她,那不是夢!
因為所有的傷痛都是真實存在的!
她衣襟內的手緊緊交纏在一起,始終冷靜的站在那兒,目光平靜的看著衛奕,說:「如果將來你我還能再見面,我希望那個時候,我們彼此都已經放下了心結。」
「心結?」衛奕輕皺眉心,苦笑一聲,眼神里透著無奈,「舒兒,你就是我這一生的心結啊!我該如何放?」
「你何必再執著?」
「除了執著,我還能做什麼?」
紀雲舒胸口一痛,眼裡淌著淚水:「……」「你知道嗎?我就是帶著對你的執著才撐到了現在,你是我的命,是我等待下去的理由啊!如果沒有你,我想我大概已經死了。」衛奕語氣哽咽,聲音發抖。他再次一步步朝紀雲舒走去,滿臉痛苦和難過,說,「你又知不知道,曾經多少個日日夜夜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只要我閉上眼睛,就滿腦子都是你,夢到你就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對我笑;夢到你親手為我畫那盞梅花燈籠;夢到我枕在你的腿上,你摸著我的頭告訴我別怕;往日種種就在那一個又一個的深夜裡在我腦海里閃過,每當我醒來,面對的,卻是冰冷的夜和那一座座高聳的圍牆,而你卻不再我身邊,那種失落感,比用刀子挖我的心還要難受百倍
千倍。」
「別說了。」
「我甚至希望自己死在夢裡,至少……你還能陪著我。」
紀雲舒心如刀割。
衛奕抓住了她的雙臂,凝視著她逃避的目光,激動的問:「舒兒,我的好舒兒,我到底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能把你留在我身邊啊?」
他滿臉赤紅,額上爆著青筋。
這一刻,他放下了自己最後的那一絲尊嚴。
紀雲舒再也保持不了平靜,她搖頭:「別說了。」
然而——
衛奕卻在下一刻,將她攬入懷中。
她身子如僵硬了一般。
衛奕帶著幾近懇求的語氣在她耳畔說:「讓我再這樣最後抱你一次吧,一會就好。」
「……」她任由他抱著。
無法伸手將他推開一寸!
衛奕緊閉著眼睛,整張臉都埋進了她的髮絲里,聞著她身上那淡淡香味。
可他卻在抖,甚至抖得比懷裡的女人還厲害。
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才漸漸平靜下來,帶著無比低沉而嘶啞的語氣,說:「舒兒,請你記住,不管過多久,我就會在原地等著你,此誓言,生生世世不變。」
舒兒,請你記住,不管過多久,我就會在原地等著你,此誓言,生生世世不變。
認真至極!
紀雲舒死死咬著牙,眼淚還是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淚水劃過她的乾淨臉頰,落在了衛奕的肩上。
滲透了他的衣裳,似冰一般冷。
良久,紀雲舒才緩緩抬起自己發顫的手,一點一點的碰向衛奕的腦袋。
輕輕撫摸著。
像當年一樣!
她目光遊離的看著前方,帶著極盡平靜聲音問:「衛奕,可以答應我最後一件事嗎?」
衛奕不語。
「請你……好好活著。」
請你……好好活著。
衛奕那道眉狠狠皺到一塊,痛得他彷彿難以呼吸。
眼淚也隨之落了下來!
而紀雲舒也用力將他推開。
二人拉開了距離!
也就在衛奕被她推置往後的那一刻,她已轉身而去。
不再多看他一眼。
衛奕試圖去拉她,可那截衣袖還是自他指尖飛快溜走。
唯有冰冷的空氣縈繞在他落空的手掌周圍。
這一刻,他甚至沒有任何勇氣再往前邁出一步,淬滿了淚水的眼睛裡帶著絕望,只能看著那道瘦小的背影漸漸背身離去。
而無能為力!
他跪了下去,雙膝扣在地上發出一記重聲,淚眼模糊,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舒兒。」
聲音悲涼凄慘。
回蕩在佛堂內和清冷的落院里。
紀雲舒卻沒有回頭看一眼。
她腳步如踩著刀尖一般,一步步朝大門口走去。
外頭也忽然起了風,拂動著院子里那棵參天大樹,樹葉紛紛而落,飄向了紀雲舒的身上、地上、瓦片上和遠處的宮殿內……越來越遠。
空氣里,也彷彿隨著那一片片落葉而浮現出了一幕幕熟悉的畫面。
「衛奕,你將來想做什麼?」
「我就想跟舒兒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舒兒啊!以後不管舒兒去哪兒,我都跟著你,一生一世的跟著你。」
「那如果……我不在了呢?」
「那我就去找你,天涯海角的去找你,直到把你找到為止。」
宛若昨昔。
彷彿,她還是那個清湯寡水、冷漠淡然的衙門畫師。
彷彿,他還是那個被人嘲笑卻無畏的天真痴兒。
彷彿,他們還在大臨北梁那個優美的小城市錦江。
彷彿……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可這冰冷的紅牆綠瓦卻時時刻刻的警示著,他們如今身處在一個巨大的旋渦中,註定要承受著這場腥風血雨帶來的痛和結局!
衛奕看著紀雲舒從自己模糊的視線處消失,他那一聲「舒兒」仍舊回蕩在耳邊。
身邊,安靜極了。
冷風從外頭卷了進來,吹滅了幾根燃燒的蠟燭,也襲擊著他本就抖顫的身體。
他從袖中緩緩掏出了一樣東西。
伴隨著几絲清脆空靈的響聲。
靜靜躺在他手掌內的,是一個鈴鐺腳環!
是當年他送給紀雲舒的。
一直以來,他都帶在自己身邊,從未離身。
而那鈴鐺上的漆被他日日夜夜磨得有些脫落,變得十分光滑。
衛奕笑了。
笑得明艷極了。
眼神清澈乾淨。
這一刻,他彷彿就是那個錦江衛府的衛奕。
一個心裡只有舒兒的衛奕。「舒兒,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