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破曉,蕭燁的傷勢已大致痊癒,北上的旅程因故已延誤數日,如今是時候再次啟程了。
他叫醒了老鬼,執意要在臨走前再手談幾局。
這也並非是他心胸狹隘,意圖挫挫老頭的銳氣,而是他的臉疼得受不了,想著找點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王爺,你的臉是怎麼了?」小虎看著蕭燁腫脹得像個豬頭的臉頰,疑惑地問道。
蕭燁捂著半邊臉頰,含糊其辭地說:「不小心摔的。」
小虎調皮地眨了眨眼,戲謔道:「莫不是挨了王妃的毒打?」
「去去去……你小子是沒活幹了,閒得慌是吧?」蕭燁揮了揮手,一臉嫌棄道:「還不去幫老王收拾行李。」
「是是是,我這就去。」小虎聞言,一溜煙地跑出了門,顯然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王硯分享這個笑話了。
「你這小僕也是伶俐。」老鬼思索著當前的局勢,手中的棋子久久未能落下。
「就是太伶俐了些。」蕭燁瞪大著雙眼,死死盯著棋盤,生怕這老鬼趁他不備,又施些下三爛的手段。
「不過他不是我的僕人,是我的朋友。」蕭燁淡淡的說道。
聽到這句話的老鬼,忽然來了興趣,「像你這般大官,我見多了,身邊僕人和丫鬟成群圍著轉,嬌貴得很,為何你這般落魄?」
確如老鬼所說,一個侍從加一個馬夫,這配置甚至不如一個七品縣令,確實寒磣了些。
「我自己有手有腳,不喜被侍奉著。」蕭燁撅著嘴,可他也心知肚明,哪有宮人願意追隨他這個廢太子。
這群人大多是家裡遭了難,委身人下,不過是混口飯吃,待在皇城裡,萬一僥倖得了哪個小主的恩寵,日子也過的舒坦些,總好過跟他去北境受苦。
老鬼晃了晃眼珠子,笑道:「你這小王爺,倒不像那些達官貴人,滿身脂粉氣,反倒是痞氣更足了些。」
「前輩過獎了。」其實蕭燁也沒聽出到底是不是在誇他,隨後又說道:「老前輩,山上的湖裡為何會有一柄寶劍被沉在湖底?」
蕭燁很是好奇,只覺得此劍十分神秘,必然是一件曠世奇兵。
老鬼倒是不以為然,只是平靜地說道:「早年隨手鑄造的劍,是個殘次品,便給丟進湖裡了。」
老鬼的回答並沒有如蕭燁所想的那般充滿劇情色彩。
「前輩會用劍?」他問道。
老鬼的眼睛沒離開過棋盤,光這份專注程度,已經勝過了絕大多數的棋手。
「年輕時候玩過,學得太容易,也就厭倦了,然後便把劍棄了。」
「前輩真是灑脫啊!」
蕭燁嘴上禮貌性地誇讚著,心裡卻是想著:死老頭,不吹牛會死啊?
劍,在眾多兵器中最為難練,講究的是人與劍合,劍與心合,自古以來多少劍修,大成者卻寥寥無幾。
「你又輸了!」老鬼淡淡的說道。
蕭燁回過神來的時候,大勢已去,無力回天。
「再來再來!」蕭燁催促道。
「不來了,不來了,你的心思不在這棋盤之上。」老鬼隨機擺了擺手。
蕭燁竟然有一種被看穿了的感覺,在他眼裡這圍棋橫縱十九,局勢無論如何變化,但終究是靜物,擺出再絕妙的陣勢,也不過是死陣,自是沒有戰場上的那種驚險感。
他從小練學圍棋,只是因為兒時頑劣,靜不下心來,爹媽想出這個法子,將他的屁股釘在椅子上。
「王爺,我們該出發了。」王硯忽然地闖入,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他的眼神,還在偷瞄著蕭燁的臉頰。
蕭燁連忙對著老鬼行禮,心想著終於可以走了:「前輩,這幾日多有叨擾,救命之恩,他日本王必當湧泉報。」
他表面上說著客套話,心裡卻不這麼想。
「怎麼不見方丫頭呢?她不來和我這個老頭子道別麼?」
老鬼隨即高喊起了雲柔的名字。
雲柔這才進到屋內,並非她不懂禮數,而是實在不想看到那個廢太子,「前輩你找我?」
「方丫頭,你這一走我就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飯了。」老鬼有些不舍的說道。
雲柔思索了片刻,想著這一路上還不知道會因為這個廢太子遭遇多少刺殺,這老頭子看起來裝神弄鬼的,但精通毒理和醫術,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當即心中有意請他出山。
她會心一笑,恭敬地說道:「前輩,在這雁山竹屋之中白白忍了那麼多年的寂寞,如今世道已然不同,何不與我們同行,再到這繁華世間走上一遭?」
蕭燁猛地抬頭看向雲柔,眼神里滿是不同意。
這糟老頭子的底細還沒摸清,又是殺過人,又是拿過劍,能醫人又能毒人,脾氣古怪難以捉摸,帶在身邊終歸是有些許不放心。
可雲柔只是回敬了一個如刀子一般鋒利的眼神,像是要活颳了他。
老鬼平淡道:「可天天有你做的飯吃?」
雲柔一愣,回答道:「當然,好酒好菜定不會少你。」
老鬼開懷樂道:「好,老夫我就陪你們去闖闖。」
這就答應了?蕭燁和雲柔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那麼快,果然高人的心性脾氣,實在不好揣測。
「前輩不需要帶什麼行李?」雲柔掃視了一圈竹屋。
可老鬼已經大步跨上了馬車,回首說道:「老夫孑然一身,無所牽掛,跟著你們還怕會缺衣少食?」
這麼說倒也不無道理,這一屋子的破破爛爛不帶也罷,如此隨性,乃典型的斷舍離。
「湖裡那柄劍呢?」蕭燁問道。
「帶那柄破劍作甚,少磨蹭了,趕緊上路吧!」老鬼催促道。
幾人整裝待發,蕭燁剛準備上馬,忽然想到自己的雲柔和那糟老頭單獨坐於馬車內,心裡就像千萬隻螞蟻在撕咬。
可昨夜的帳還沒算完,此刻坐進去也不知雲柔會對他如何下手。
內心一番掙扎,蕭燁也顧不得那麼多,索性將馬繩丟給了王硯,自己厚著臉坐進了馬車內。
車內的氣氛很是尷尬,一路上幾人都沒說話,蕭燁和雲柔就像賭氣的小兩口。
老鬼自是看得出兩人之間有了矛盾,便也不想趟這趟混水,但本就是個話癆子的他,憋了一路甚是難受。
見雲柔正在擦拭她的細雨劍,總算是找到了一個話題;「細雨劍,當世能使這種柔劍的人不多了。」
「前輩識得此劍?」雲柔停下手中的活,將劍遞到他面前。
老鬼卻是把身體向後挪了一挪,像是生怕碰到劍一般,淡淡說道:「細雨劍又名辟水劍,乃黃太公為其徒弟所鑄,可以在內力運用下瞬間轉彎,從各個意想不到的角度攻擊敵人,劍路變化多端,使用時好似雨雪紛飛,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雲柔好奇的問道。
「只不過你的劍招應來源於軍隊,而非江湖,過於生硬,無法發揮出細雨的全部特性。」
「前輩所言極是。」
老鬼眼光甚是毒辣,只是在竹屋見過她舞過幾手劍花,便知道了那麼多。
「看你筋骨奇特,是練劍的好苗子,他日我教你幾招。」老鬼示意雲柔將劍收起。
「多謝前輩!」雲柔雙手抱拳,表達謝意。
一旁的蕭燁不以為然,卻把手伸到了老鬼面前,說道:「老前輩要不幫我也看看,是不是個練劍奇才?」
老鬼輕捏了一下他的手腕,驚呼道:「這筋骨……」
蕭燁見其這番表情,心中大喜,已經做好了準備聽他說出那些讚美之詞。
「應是我見過最差的了!」老鬼脫口而出。
蕭燁臉一黑,「糟老頭,你真是沒禮貌啊。」心想原主這身體驕縱慣了,確實算不上上品。
可老鬼又繼續說道:「雖然你這身子骨弱了些,修為也只是個七品入門,可經脈間流通的真氣卻是令人驚奇,假以時日,江湖榜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蕭燁很是震驚,沒想到這老頭隨便一摸,就能知曉他那麼多底。
「王爺,我們到漳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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