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彥和田錦宏說話的時候,那一對年輕夫婦已經走了過來,可憐兮兮的站在邊上,眼巴巴的看著田錦宏。
「我說你們有完沒完?」
田錦宏沒好氣的道。
「田主任,我們也是沒辦法,孩子才三歲。」
女人眼淚八叉的,眼眶紅腫,男人在邊上唉聲嘆氣。
田錦宏咬著牙,要不是這樣子,他能耐著性子和對方這麼說話?
看到方彥的眼神,田錦宏又回頭對方彥說道:「方醫生,您是不知道,這幾天他們是醫院,家裡,幾乎是我走到哪兒,他們跟到哪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外面惹什麼事了呢。」
患者家屬的心情,田錦宏是理解的,三歲的孩子,白血病,當父母的什麼心情,是個人都能猜到。
但是田錦宏這位主任,這幾天也是頭疼,被患者家屬折磨的都快瘋了。
骨髓捐獻這種事,願意捐,那是人家的情分,是善良,不願意捐,那也是人家的自由。
醫院對於捐獻者的信息,那是絕對保密的,不僅僅是骨髓捐獻,其他臟器捐獻,那也是一樣的。
要是捐獻者的信息被泄露出去,捐獻者也就永無寧日了。
田錦宏還不是捐獻者,只是科主任,就被患者家屬折騰成這個樣子,真要是捐獻者,現在什麼情況?
什麼磕頭了,下跪呀這些話,聽著是很感人,很可憐,事實上卻是道德綁架。
人家不捐了,你就磕頭,跪著不起來?
那人家還生活不生活了,還過不過日子?
這要是再被曝到網上,可能還會迎來一批人的網暴,說什麼冷血了之類的。
吃瓜群眾們往往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要捐獻的不是自己,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責別人。
這種事已經不算稀奇了。
而且,普通人很容易被帶節奏,看一些網紅或者媒體人為了引流分享的一些帖子或者視頻,甚至連真相都不去了解,就開始起鬨。
這兩天,田錦宏都已經被人指指點點了。
一些不明真相的鄰居,私底下甚至在說,田錦宏可能治壞了患者,所以患者家屬跟在後面討公道。
這事讓田錦宏和誰說理去?
弱勢群體固然值得同情,但是以弱勢和悽慘去綁架他人,博取同情,甚至影響到他人的正常生活,那就已經超出限度了。
「田主任,對不起,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
女人又開始哭了。
「首先,你們孩子的情況並不是田主任造成的,也不是捐獻者造成的,無論是天災也好,人禍也好,都不是你們這麼糾纏醫生的原因,任何地方都有規矩。」
林江宇忍不住道:「其次,作為醫生,田主任也在想辦法,也在操心,希望你們能理解一下田主任的難處。」
「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著當面溝通協調,或許見了面,就能好說話一些。」
孩子的爸爸道:「對我們當父母的來說,哪怕是只有一線生機,我們也要盡力的去爭取呀。」
「是的,我們真的沒有要求人家一定要捐獻,就是想要了解一下,或許人家是遇到什麼難處了,我們要是能幫上忙,肯定全力以赴,畢竟之前說的好好的。」孩子的媽媽也急忙道。
「這種事不是針對你們,而是針對所有人。」
田錦宏道:「我已經不止一次的說過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保持理智,所以不泄露捐獻者的身份,是對捐獻者的保護,同時也是對患者的保護,也只有捐獻者有了安全感,才會有好心人願意捐獻。」
醫院的這個規定,並不是針對某個人的,如果捐獻者沒有安全感,遭受到騷擾,那麼最直接的後果也就是願意捐獻的人越來越少,最終影響的還是患者。
這就像是扶老太太過馬路一樣,為什麼現在願意扶老太太過馬路的人越來越少,老人摔倒了,願意去幫忙的人越來越少。
並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是壞人,但是也正是因為一部分老人,導致好心人不敢再去做好事,因為做好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當所有人都不敢去攙扶老人的時候,造成的後果也就是,一部分真正需要幫助的老人得不到幫助,因為耽擱,可能來不及救治。
醫生面對的是所有患者群體,並非某一位患者。
就像羅老師說的那樣,如果有五個人需要器官捐獻,而正好邊上有一位弱智,他的器官正好適合五位患者。
犧牲一個人,救其他的五個人,行不行?
這肯定是不行的,如果這個規矩被打破,那麼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總有一天,那個「弱智」可能就會變成你自己。
其實一些規定,甚至法律,保護的恰恰是弱勢群體。
「田主任,您說的我們都知道,可也希望您能體諒一下我們呀。」
說著女人又跪了下去。
田錦宏:「.......」
感情他說了半天,又白說了。
這兩天田錦宏和患者家屬就是這樣極限拉扯,搞得田錦宏都有點想要躲出去了。
「方醫生,要不你們醫療小組幫忙看看?」田錦宏對方彥說道。
「田主任,不帶這樣的。」
方彥道:「你這是打算痛苦轉移呀。」
「哎,我也是沒辦法。」田錦宏苦笑。
「好好和患者家屬解釋。」
方彥笑了笑,和田錦宏打了聲招呼,就帶著患者家屬離開了。
走進電梯,徐近良才忍不住道:「我還以為方醫生剛才會主動接手呢。」
方彥對患者,那是沒得說的,所以剛才徐近良等人都覺得,方彥可能會主動去看看患兒,以方彥的水平,或許能有辦法。
誰想到,方彥根本沒提,甚至田錦宏主動,方彥都沒有接茬。
「其實很多患者家屬不明白,有時候他們的態度是非常關鍵的,是能影響醫生的抉擇的。」
姜萌道:「患兒是白血病,而且之前已經匹配到了合適的骨髓,那麼現在,在患者家屬心中,骨髓移植就是唯一的希望了,如果方彥接手,最終患兒死亡呢?」
「以剛才那兩口子的表現,到時候還不整天跟在方醫生身後,哭哭啼啼的說方醫生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姜萌解釋道。
「倒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
方彥道:「前一段時間我在福生堂講過扁鵲的六不治,扁鵲的六不治,並不是說醫生會拒絕患者,而是一些患者,即便是醫生想治療,也無能為力。」
「就像扁鵲見蔡桓公。」林江宇笑道。
幾個人都是中醫,扁鵲的六不治,眾人自然是清楚的,其中有一條,對醫生不信任,不治。
結合剛才患者家屬的情況,方彥說的應該就是這一條。
現在患者家屬一門心思都在骨髓移植上面,即便是剛才方彥詢問或者同意,患者家屬也不會信任的,失去了信任,治療的難度大不說,風險也大。
當然,剛才姜萌說的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患者家屬的哀求,有時候是能讓醫生心軟,但是死纏爛打,卻容易讓醫生厭煩。
患兒畢竟是白血病,即便是骨髓移植,也是有著風險的,更何況其他治療,哪怕是方彥接手,也不敢說肯定就能治好。
方彥畢竟只是醫生,不是神仙,充其量水平比其他人能高一些,見識能多一些,經驗能豐富一些。
可方彥掌握的依舊是醫的範疇,既然是醫的範疇,那就有可能治不好。
萬一治不好呢?
「不過患兒卻不能不管不顧。」
方彥對林江宇道:「林主任你等會兒給我弄一份患兒的病情信息,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好的方組長。」林江宇笑著點了點頭。
這才是方彥嘛。
患兒的父母確實有點失了分寸,但是也確實是有情可原,畢竟只是三歲的孩子,還能真的不管不顧?
......
「怎麼辦呀。」
段小紅透過玻璃,看著裡面的兒子,無力的靠在丈夫身上。
他們已經求了田錦宏好幾天了,可田錦宏就是不鬆口。
「你說好端端的,為什麼又不捐了呢,給了我們希望,現在又沒了。」
段小紅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看著兒子,她的心就像是刀絞一樣,恨不得生病的是她自己。
「別擔心,我等會兒再去求求田主任,肯定會有辦法的。」段小紅的丈夫張偉安慰著妻子。
雖然他也知道,田錦宏多半是不可能告訴他們的,可這個時候,他又能說什麼?
「而且,田主任也在繼續為兒子尋找合適的骨髓,或許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
「我怕寶寶堅持不住。」段小紅嗚咽道。
「放心吧,一定可以的。」
張偉安慰著妻子。
兩個人看了一會兒兒子,這才到走廊邊上的排椅上坐下,張偉拿出水壺遞給妻子:「喝點水。」
「我不想喝。」段小紅搖著頭。
「你這兩天都沒怎麼好好吃飯,也沒怎麼好好休息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撐不住的。」張偉勸說道。
「我就是不想吃,也不想喝,睡著了做夢就夢到寶寶.......」
段小紅把頭埋進丈夫的懷裡,忍不住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張偉。」
突然一位醫生走了過來。
「高醫生。」張偉和段小紅急忙起身。
「田主任讓你去一趟。」
高醫生對張偉說道:「就你一個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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