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看完了局長遞過來那些觸目驚心的照片。

  心情很沉。

  蘇夢瑤和局長一直看著我，我翻完最後一張照片後，痴痴地站在原地。

  「怎麼樣？有嗎？」半晌後，蘇夢瑤才輕聲問道。

  我默默地搖搖頭：「這些女孩.......都是什麼人？」

  蘇夢瑤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她看了局長一眼後，才開口：

  「她們都是暫時聯繫不上家人的無名屍。」

  「為什麼都是女孩......」我不明白，在如花似玉的年紀，她們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

  即使我能看到鬼，但是遇見這些屍體，我依然覺得無能為力。

  想來，蘇夢瑤應該也是一樣的感覺。

  從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我再也沒有心情跟門外的年輕警察們聊天。

  我一個人坐在公安局的院子裡，看著蔚藍的天空。

  雲淡風輕，雲朵飄動得很快。

  遠處層巒疊嶂，阻擋了我的視線。

  身邊，蘇夢瑤過來，坐在我的身邊。

  她沒有看我，只是將一瓶罐裝咖啡遞到我面前。

  自己一仰頭，就喝掉了一整瓶。

  我低著頭，沉默。

  就這樣，我們在院子裡坐了好幾分鐘。

  她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後悔到公安局工作的話，隨時跟我說，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我咬著牙，不說話。

  腦海中依然閃現著那些無名女屍。

  蘇夢瑤見我不說話，繼續說道：「你知道嗎？我國2023年的失蹤人口高達800萬，其中大多數都是女性和兒童。」

  我緊緊握著手中的咖啡，頭更低一些。

  蘇夢瑤仰著頭，看著藍天，眼中帶著濃重的哀傷。

  「這也是我高中畢業後立志想要考入警校的重要原因。」

  我扭頭看著她，突然覺得蘇夢瑤跟我以為的有些不太一樣了。

  她轉頭看著我，臉上雖然在笑著，但是那笑容里透著苦澀。

  「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夠，我進入刑偵隊，原則上，其實並不能完全幫助這些失蹤人口回家，但是......」

  我終於開口接話：「但是你可以幫那些死者找到回家的路。」

  蘇夢瑤笑了：「其實我跟你是一樣的，只不過，你能見到已經死去的他們，而我，可以幫他們回家。」

  我想，或許從一開始，我將整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從最開始沈安之的介入，到我害怕看到鬼，到我尋找我爸和我爺，到最後，那些鬼主動找到我。

  「我們所害怕的這些鬼，卻是別人想要見卻見不到的心頭肉。」蘇夢瑤輕聲說著。

  我不再說話，覺得自己的思想還是太過保守。

  「韓大方，你有一顆善良的心，從宋玳的案子裡我就發現了，所以......」

  蘇夢瑤看著我，突然停住。

  「我會繼續下去，如果有需要的話，我願意跟你一起一條路走到黑。」我說道。

  蘇夢瑤一隻手頂著額頭，笑著說道：「宋玳的案子結束之後，我想過，是不是我太自私了，為了自己的私慾，連哄帶騙地將你留下。」

  「蘇警官，我是自願的。」

  剛剛聽蘇夢瑤說這些話的過程中，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事情要一件一件來，不是我們想要什麼結果，就能立刻出現的。」蘇夢瑤的語氣裡帶著無助。

  我懂，現在，我已經都懂了。

  這天下午開始，我跟蘇夢瑤一直在辦公室里工作。

  她托同事，將所有已經報案的失蹤人口全部調出來給我看。

  太多了。

  我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覺得就算不眠不休，一整年，兩年，十年恐怕都看不完。

  我不知道這些失蹤的人到底去了哪裡。

  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還活著，能不能記得起來自己的身份。

  就像是那天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女鬼.......

  如果沒有人認領的話，她就是一個虛無的幽魂，連輪迴恐怕都去不了。

  直到深夜，沈晚晚打來電話，問我今天是否回家。

  我看表，才發現已經這麼晚。

  我跟蘇夢瑤打招呼：「我得回去了，晚了的話，晚晚會擔心的。」

  蘇夢瑤站起身攔在我的身前：「你有沒有想過幫蘇夢瑤找到家人？」

  我不懂她的意思。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按照你之前說的，沈晚晚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裡，只有家人留給她的信物，現在戴在你的手腕上。」

  我一頓，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紅繩金珠子。

  蘇夢瑤似乎在猶豫，半晌後，她才定定地看著我。

  「沈晚晚跟你的時候，16歲還不到，你18歲，在法律層面，這是不被允許的。」

  我懂她在說什麼，但是當時的情況，讓我沒有第二種選擇的機會。

  蘇夢瑤繼續說道：「她大了，你跟她住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打斷了蘇夢瑤的話，「但是對我來說，她是妹妹，已經是我無法割捨的一份感情。」

  蘇夢瑤點點頭：「所以我只是在提醒你，如果願意的話，這次，我們幫她一起尋找家人。」

  「我爸呢？」我問，「還是沒有我爸的消息嗎？」

  其實從一開始到巴諾市，我就是因為聽說有人在這裡見到了我爸的身影。

  但是兩年來，他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一直都不見蹤跡。

  蘇夢瑤搖頭：「我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幫你查，但是，真的很抱歉。」

  我深吸一口氣：「我懂，找一個人，其實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但我會繼續幫你查的，不管是生是死。」蘇夢瑤堅定地說道。

  我低頭一笑：「兩年前開始到巴諾找我爸，那時候，我的心裡充滿了仇恨，因為晚晚說，是我爸殺了我媽，我想問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蘇夢瑤只是聽著嗎，沒有說話。

  我紅著眼眶：「後來慢慢地，我發現找不到他的時候，心裡的恨意卻好像在慢慢消失，但每次提起，我還是會恨。」

  「如果能再次遇見他，如果他還活著，一定會水落石出。」蘇夢瑤說的，不過是一些聽上去空洞的話。

  其實，一點都沒有能安慰我分毫。

  但我還是認真地點頭，對她笑。

  「先走了。」我說道。

  不等蘇夢瑤回答，我已經走出公安局的大門。

  我知道蘇夢瑤一直在背後看著我，但是，我不敢回頭。

  因為，我不想讓她看到我臉上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