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昭眼神從話本上掃過，迅速挪開，說道：「拿走。」
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秋風中枯葉的摩擦聲，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
青鋒看著顧明昭那冷若冰霜的臉龐上難得的動容，有些意外。
「殿下，自從您來到鬥武場，就再也沒開過口，這是你第一次跟屬下說話。」
顧明昭重新閉上眼睛，讓自己重新回歸平靜。
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出現了波動。
他不願讓任何人窺探到自己的內心。
青鋒不死心，繼續說道：「我知道，您在相府的時候，廖小姐對您照顧有加，而且她長得還那麼美，殿下年紀尚輕，會動心很正常。但您身負龍淵的血海深仇，不能耽於情愛！」
顧明昭不喜歡聽別人說他對廖晴嵐動心，睜開眼睛，目光冰冷。
「我怎麼想，不需要向你解釋。」他的聲音雖然沙啞，語氣卻不容置疑。
青鋒忍不住提醒道：「您要記住，廖晴嵐是中原女子！紅葉公主就是被中原人欺騙了感情，才致使龍淵滅族，您不能步公主的後塵！」
這些話青鋒每天都會說，他已經聽得厭煩了。
「你再不走，明天的決鬥我就直接棄權。到時候，你就去夢裡為你的龍淵復仇吧。」顧明昭臉色十分難看，眼中閃爍著寒光。
地下鬥武場，是一個充滿血腥與殘酷的地方。
在這裡，生死只在一瞬間。
若是對手沒有下死手，就算輸了決鬥，也還有活下來的可能。
而棄權，是一種比輸了決鬥還要可怕的選擇。
這樣激烈的廝殺，自然少不了輸贏的博弈。
主辦方開了盤口，參與鬥武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押著無數的賭注。
一旦棄權，就意味著將自己身上的賭注全部輸掉。
那些輸紅了眼的賭徒，會毫不留情地將棄權者撕碎。
青鋒看出顧明昭不想再繼續交談，深深地鞠了一躬，說了聲「屬下告退」，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面對顧明昭，青鋒總是會覺得很無力。
他不懂顧明昭為什麼會對龍淵所經受過的苦難毫無動容。
也不懂顧明昭為什麼因為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大發雷霆。
他的思緒不禁飄回到顧明昭從相府離開，跟他一起走的那一天。
「青鋒，你一直都在找我嗎？」
這是顧明昭見到他後，與他說的第一句話。
青鋒搖搖頭：「是的，殿下，屬下知道您與杜嬤嬤已經離開皇宮，就沿著各種可能的線索，一路尋找杜嬤嬤的下落。」
「那你找了我們多久？」顧明昭繼續問。
青鋒回憶了一下這段漫長的歲月，答道：「自從紅葉公主離世，我便開始尋找您和杜嬤嬤，整整找了九年。然而，當我趕到時，她已經離世，後來，我又像大海撈針一下，找了您十幾年。」
顧明昭眼中出現一抹笑意：「那你知不知道杜嬤嬤葬在哪裡？有沒有去祭奠過她？」
青鋒微微一愣，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對於他來說，唯一的任務就是找到紅葉公主的血脈，為龍淵復仇。
至於杜嬤嬤，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他老實回答道：「杜嬤嬤沒有照顧好殿下，是龍淵的罪人，為何要祭奠她？」
顧明昭聽到這個回答，突然笑出聲來。
等他笑夠，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聲音冷入骨髓：「龍淵的罪人？她一個不會說話的老婦人，帶著一個孩子有多艱難，你知道嗎？」
見青鋒不說話，顧明昭繼續說道：「她每天帶著我，在山上摘野果果腹，挖草藥賣給藥鋪換一點點錢財。我們一老一小，商人肆意壓我們的價，我們也無能為力。」
「她這麼辛苦把我養大，你竟然敢說她是罪人？」
青鋒被顧明昭的怒火嚇了一跳，解釋道：「我的任務是找到殿下，復興龍淵，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顧明昭嗤笑一聲：「復興龍淵？你總把這些話掛在嘴邊，從未想過真正去了解我。」
「你知道杜嬤嬤葬在哪裡嘛？她就葬在江南的一處山腳下，那裡是江南富商曹家的私人土地。我為了讓她得以安葬，不惜賣身給曹家。你但凡打聽一下杜嬤嬤葬在何處，就能順著線索找到我。」
青鋒默然無語。
原來自己曾經有機會能找到線索，可是卻被他忽略掉。
「你說你找我找得有多辛苦，可是對從小照顧我的老嬤嬤毫不尊重，活該你找不到！」
青鋒低下頭，說道：「殿下，抱歉。」
顧明昭想起那個永遠庇護著自己的佝僂身影，語氣不由軟了幾分：「她一直想回到故鄉，我也不知道她故鄉在哪裡，你去把她的屍骨帶回去安葬吧。」
「不行！」青鋒毫不猶豫地否決了，「殿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你要快速成為真正的武者，其他事都等以後再說。」
顧明昭聽到他的回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覺剛才半天都白說了。
他氣得狂笑不止，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嘲諷和悲哀。
他的一生，果然都是笑話。
自幼孤苦，身邊充滿欺騙和利用。
到頭來還要因為這血脈，被迫淪為復仇的工具。
他笑著笑著，就暈了過去。
在大理寺被關押的時間太長，傷口本就沒好，再加上情緒大起大落，這一暈就是半個月。
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已經被養得差不多痊癒，自己躺在一個陰暗逼仄的小房間裡。
青鋒面色平靜地向他講解地下鬥武場的生存之道。
顧明昭看著青鋒的臉，一瞬間有些恍惚。
明明和曹姓富商完全不一樣，剛剛醒來的時候，竟覺得青鋒與富商的臉重合在一起。
甚至這個小房間，也和以前被豢養時那燈紅酒綠的房間很像。
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被關到另一個牢籠。
從此以後，無論青鋒說什麼，顧明昭再也沒有回應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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